叶细细在画室楼下把饭盒交给张其稚,又跳回了车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大叫:“让他他妈的给我吃完,我有事先回去了。妈的,我早晚拆了这个破画室,让他搞这么远。”
张其稚拎着饭盒晃上楼,看到洞开的画室里,陈以童这回坐在电脑面前,盯着屏幕看。张其稚把饭盒放到小餐桌上,叫了一声:“吃饭。”
陈以童回过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张其稚愣了下,知道是打扰到他了。他顾自己掏了瓶汽水出来喝了口,又去看陈以童那张画。与其说陈以童是在画他,不如说是在画什么外星生物。张其稚真的感觉自己被陈以童耍了。他生气地指着画说:“你这是画我啊,这团模模糊糊的白色物体,是你画了这么久的我吗?”
陈以童照例是不理他。他真是有本事让人生气啊,张其稚想。
张其稚突然耍脾气说:“不和我说话是吧,那我走了。”
陈以童终于有了反应,回过头,好像是要看一眼张其稚是不是真要走。他说:“吃饭。”然后才慢吞吞站起来,走到餐桌边。他又冲张其稚重复了一遍:“吃饭。”
张其稚走回去,坐到了陈以童对面。陈以童用湿纸巾擦过手,开始认真吃饭。他的头发已经理得短促促的,摸起来像小刺猬。张其稚伸手摸了两下,感觉陈以童真像一种养在画室才能活的小动物。他忍不住说:“多吃点,吃饱饱长高高。”
陈以童抬起了头,没说什么,又低头开始吃东西。
这回,张其稚说什么都不会脱衣服让他画了。他说陈以童不给他解释自己到底在画什么,他就不会当模特了。陈以童算是最没本事解释自己创作理念的那种艺术家了。他就要上手来扒张其稚的短袖校服。张其稚惊了一跳,差点被气笑了,他打了陈以童一下,说:“你耍流氓是吧?”
陈以童不说话,就是要扯他的衣服。张其稚开始在画室里满屋子乱跑,不让陈以童抓住。陈以童跟在他后面跑,两个人像在玩老鹰捉小鸡。张其稚跑累了,停下来喘气。他发现,陈以童虽然长年不锻炼,但体力出奇得好。张其稚终于告饶地说:“我脱行了吧,好人做到底。”
张其稚熟门熟路地坐回自己的模特专属位上。他看着窗外的夕阳。因为在几乎被荒废的长岛工业园区附近的那么一座廉租房,画室附近非常空阔,人烟稀少。他可以这样裸着身体,不拉窗帘躺着也不担心被人看到。陈以童的眼睛在他身体上游动。他很好奇最终,陈以童到底想把他变成一种什么白色生物。
他看着远天外的半颗月亮,忽然回头问陈以童:“周末想不想跟我去看电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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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细细把电影票郑重地放到张其稚手上,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真答应你去看电影,但,他去到不熟悉的场所会很紧张。你懂吧?”
张其稚点点头,说:“看电影而已,又不让他和人交流。”
但事实证明,张其稚还是天真了。陈以童坐到影厅的位置上,看到满屋子的陌生人就开始像惊惧发作一样躲到张其稚背后。电影开始,陈以童几乎一直抓着张其稚的手腕。电影中间发出巨响,陈以童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十五分钟后,叶细细赶到影院,把他们接回家。整个晚上,陈以童就窝在自己房间里,抱着从小抱到大的毯巾,不肯出来吃饭。张其稚敲他的房门,陈以童也没反应。
张其稚因为感觉是自己非要提议让陈以童外出,觉得过意不去,所以钻进了房间。陈以童埋着头,屋子里没开灯。张其稚跳上床,坐到陈以童身边。那么多年,其实他还没怎么进过陈以童的房间。他们不是什么亲昵的兄弟,之前连熟人都算不上。
张其稚看着陈以童床头摆放的色卡图册和小手绘画。他忽然碰了碰陈以童的肩头,说:“哎,我和你说个秘密好不好。这个秘密张文昊都不知道。”
陈以童没抬头。张其稚说:“但是你得去我房间,我才能拿给你看。”
他把陈以童拉起来,拉出了自己房间。他撕掉了自己房门口贴着的那张“陈以童不准入内”的纸条,带陈以童进了屋。张其稚拉开衣柜门,半个身子钻进去在里面拼命地翻找。他终于从衣柜深处拽出了一个盒子,那是个小时候的铁皮糖盒。他和陈以童坐在地板上,陈以童看着张其稚掀开糖盒,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绒面盒子。
张其稚说:“他们火化妈妈之后,骨灰坛摆在那里。我偷了一点妈妈的骨灰出来,放在了盒子里。每次我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抱着这个盒子。其实我不太记得妈妈了,就是觉得抱着我就很安心...”
陈以童其实没怎么听懂张其稚的话,他看到张其稚搅乱衣柜后,从深处拖出了一件自己小时候的衣服,短小的,蓝色立领长袖衬衫。那种蓝是介于浅蓝色和哥伦比亚蓝之间,陈以童无法定义的蓝色。他终于又看到了,陈以童笑了起来。
张其稚说:“现在好点了吧。”
陈以童回过神看着他,张其稚白净的脸凑到他面前,想看看他有没有在哭。陈以童亲住了他的嘴角。
那晚,张其稚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躺在陈以童那幅画中。陈以童安静地注视着画中央的他,用一种洁净的眼神。他被海蓝色包裹住,流进了陈以童的身体里。陈以童用脸贴着他的脸颊,嘴唇擦过他的颈间。他还是光裸着,身体为陈以童而张开。
张其稚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陈以童沉沉地睡在他身侧。他们那晚交换完秘密就一同躺下休息了。黑暗中的蓝是哪种蓝,陈以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