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稚走进画室的时候,看到了陈列在画架上的画。他的半张侧脸和大片大片蓝色的海糅在了一起。陈以童已经基本上色结束了。张其稚能看到自己太阳穴边的小痣还有耳后的玫瑰纹身。但除了海的蓝色,其他的部分都是没有颜色的。所以张其稚的脸真的像出现在海上的海市蜃楼一样。
张其稚问陈以童这是什么意思,陈以童也说不清楚。他是这样想的,所以这样画了。但张其稚觉得钟意说得没错,这幅画甚至比《余温》出色。
他坐下来,把期末资料的文件夹打开来看。陈以童开始给那幅画做最后的润色。张其稚抬头的时候,陈以童在盯着画发呆,他呆了一会,在画的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陈以童站起身,走过来抱住张其稚。张其稚挣扎了一下,说:“我还要写作业。”
陈以童嗯了一声,继续抱着。张其稚就任他抱着,继续看着资料。陈以童把头搁到张其稚的肩头,低头看那些纸片。上边的中文字他都不认得几个,他念完小学就不再上学了。后来初中在美术学校进修,要上高中还是要考文化课,但他没有一门文化课是考得好的。万幸当时他的绘画作品有了名气,有画廊希望和他固定合作。叶细细没强求他念书或者怎么样,他开始每天固定只专注画画的日子。
那些日子一成不变,毫无起色。连一天中天气的变化都比陈以童人生的变化要来的剧烈。在他生活里破开一条口子的人,就是张其稚。张其稚像一个脆弱易碎的幻梦。
张其稚被陈以童抱得实在太热了,忽然很想吃冰淇淋。他看了眼落地窗外边长岛的地界,生出和叶细细一样的咒骂:“陈以童,长岛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他载着陈以童去了海边。张其稚是那种,想到吃什么就必须吃到的人。他把车停在海堤边,跳下车,买了两只冰淇淋又跑回车上。陈以童规规矩矩地舔着自己的冰淇淋筒,叶细细从小跟他说,吃东西要细嚼慢咽,过久了不管吃什么他都慢吞吞的。
张其稚已经火速吃完了自己那支,又去咬了口陈以童那支。陈以童看着自己的蛋筒上多出的一个缺口,突然有点不悦。张其稚又凑过头,在各处咬了一圈,笑嘻嘻说:“这样就没有缺口啦。”
陈以童看了眼张其稚,伸头舔了舔张其稚嘴角的巧克力渍,嘟囔说:“比我的甜。”
张其稚扶着方向盘,觉得陈以童真的很可爱。他脱口说:“陈以童,你很可爱。”
陈以童面无表情地扭头看着他。张其稚又说:“我很想亲你了。”
他吻过去,陈以童一只手还举着冰淇淋,另一只手绕过去揽着张其稚,和他慢吞吞接吻。舌头上是巧克力味和香草味的冰淇淋,交缠在一起,甜丝丝又有点凉。陈以童手上的冰淇淋化下来,奶油水淌满了他的手臂。
那天叶细细洗衣服的时候大叫:“陈以童,你又搞什么鬼,上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污渍洗都洗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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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进画室的时候,陈以童以为是张其稚。他抬了下头,又低下去。钟意绕过地上乱堆的颜料管,走过去看那幅画。整间房间因为买的仓促,敲掉之前画室留下的装潢后,几乎是个毛坯房。那幅蓝荧荧的画放在画室中央,感觉像画室里的一盏夜灯。
钟意感叹道:“真的好漂亮。”他和陈以童说:“但是画上有张其稚,要记得不要被妈妈看到。”
陈以童点点头。
那天,钟意继续给陈以童念了钟情长篇小说里的一些片段,陈以童对着电脑,检视自己存下的电子图画册。他用电脑十分笨拙,钟意看着他拿两根食指戳电脑键盘,找一个自己想要的东西,要经过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他知道,别人也不能帮他,陈以童有自己的规律和打算。
张其稚进屋的时候,钟意拍拍裤腿上的灰,走了。
那天,张其稚来跟陈以童说,他要去参加一个比赛,要去外省几天。他说:“大概一个星期,就是说,下个星期,我不会来画室了,明白吗?”
陈以童绞着自己的手。张其稚又补充说:“但是你要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陈以童抬头,朝他郑重地点点头。
那几天,陈以童就会按时按点给张其稚打电话过去。张其稚穿着他很陌生的西装,靠在会场的位置上,嘴里嚼着橡皮糖。张其稚说:“太热了,还他妈要穿西装三件套。”
陈以童皱眉道:“不准说脏话。”
张其稚啊了一声,问:“你做哪门子纠察员呢,小心我讨厌你。”他说完,发觉好幼稚。真是和陈以童待久了,人的行为模式都开始返祖。张其稚自己笑起来。镜头里的陈以童也开始跟着笑。有人路过张其稚,开玩笑道:“干嘛,跟对象视频啊,那么开心。”
张其稚踹了那人一脚,挂断了电话。
那天,叶细细收拾手提袋,嘱咐助理定掉明天下午需要用的会议间。手机响,叶细细接起来,那头是画廊老板。老板的语气有点不快地问她:“最近是不想和我们合作了吗,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把画在其他地方挂售了?”
叶细细放下了手包,有点不解地问:“什么把画挂售了?”
画廊老板说:“立里的新作啊。黑市网上都叫价叫到快四十万了,虽然也不排除有人在哄抬价格,但因为是《余温》之后,时隔近一年的新作,确实很多人想收的...”
叶细细挂断了电话,打开了老板发过来的链接。就在叶细细点进去的时候,那幅画已经以四十三万的高价卖出了。那张画的尺寸远小于《余温》,图上是一个少年安静的侧脸,没在深深的海里。她望着那脸,耳后小小的玫瑰纹身。这幅画的名称叫《世上最美的溺水者》,右下角有陈以童的签名,立里,几乎可以认定不是仿作,因为陈以童的画风、写字的手法没什么人学得像。这么多年来,叶细细也是第一次在陈以童的画里见到一个人的脸,那张脸还是她熟悉的,她的小儿子,张其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