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稚打了个哈欠,转头望着落地窗外边的落日。这回是他准时到了,但陈以童不在画室里。他嘟囔说:“叫他不要随便发简讯给我,结果每次连回复都没有了。和他说了我要过来,人也不在。”
张其稚站起身,走到画室外边吸烟。前边的荒草地前几天有几队人过来看过现场,不知道有什么改建计划。张其稚听到楼底的汽车声,叶细细跳下车,气鼓鼓地说:“滚吧,自己上楼。是在画室少待一分钟,上边会着火是吧。”
陈以童也气呼呼地甩开副驾驶位的门,下了车。叶细细大概是带他去医院换药,手重新包扎过了。叶细细没坐回车里,又从后座拎出一包吃的扔给陈以童说:“本来吃完晚餐再回来多好,非要赶回来。别不吃东西,我警告你。”
陈以童拎着袋子上楼,张其稚靠在走廊边,手里还夹着烟,逗陈以童说:“我等饿了。”
陈以童把袋子举起来,递给他。
张其稚看着叶细细的车开走,忽然抓过陈以童的手,问:“想不想去吃海鲜?”
他把陈以童带上了车。陈以童有点局促地坐在副驾驶位,盯着后视镜上晃来荡去的皮卡丘发呆。张其稚把车往长岛海边开。上次跨年,第二天起床,他带着几个同学在附近渔民家吃了餐海鲜,味道非常不错。
他带陈以童过去,因为是工作日,海滩上没什么人,远远有几个散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人。天气十分好,太阳像是要溺进大海。张其稚拉着陈以童,脱鞋,踩着浅水一路走过去。陈以童一开始很害怕,他很怕水。张其稚嘲笑他说:“这点水,都没不过你的脚趾头啦。”
他拉着陈以童又走得深一点,水凉凉地擦过小腿。陈以童是那种没有生活经验的创作者,他的所有经验来源于动物纪录片、图像画册。他的世界窄小又逼促,是一个一个单纯的色块。但他看着拉着他的手走在前边的张其稚,印在远天和大海的蓝色中间的,他可以触摸到的具体的人。陈以童笑起来。张其稚转头问他:“你在傻笑什么啊。”
他们在渔民经营的小餐馆打包了几个菜打算带回去吃。渔民的女儿送打包袋出来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桌角,手上的袋子倾倒出来,汤汁洒在了陈以童的后背上。浓重的咸鲜味,手臂上流过汤汁,陈以童发疯似地尖叫起来。渔民的女儿也吓哭了。餐厅里的顾客都看过来。
一直到张其稚把他带回画室,塞进淋浴间,陈以童还在发抖。张其稚小心帮他脱掉T恤,让他把右手举起来冲澡。陈以童低着头,一动不动。张其稚说:“陈以童,看看我。”
陈以童像是听不到,一直低头看着浴室的地面,身体轻轻地发抖。张其稚小心帮他冲着身体,挤一点泡沫擦洗陈以童的后背。
陈以童还在发抖。张其稚抱住了他,搂着陈以童的腰,拍着他的后背说:“已经洗掉了,没有了。”过了片刻,陈以童才安静下来,像哭久了的人一样,抽嗝了一下,脱力地挂在张其稚身上。
淋浴间里水汽氤氲,张其稚看着墙壁上的花砖,安静地抱着陈以童。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那天叶细细发现他们睡躺在沙发床上。张其稚慌乱地抱起衣服,冲进浴室洗澡。他的头还很重很沉,只能依稀听见叶细细在外面和陈以童说:“把衣服穿回去。”
陈以童睡意朦胧地问叶细细:“张其稚呢?”
张其稚抱着陈以童,喃喃地说:“在这里。”
晚点,张其稚联系了钟意带身衣服过来给陈以童换。他嘱咐陈以童说:“老妈问起来就说钟意带了饭菜,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所以换掉了。”
陈以童愣愣地点头。钟意让张其稚可以回去了,他在应该没事。他陪着陈以童穿好衣服,坐在餐台边吹头发。张其稚上次问过钟意,钟意说自己再过几个月三十五岁了,没结婚。但钟意是那种很理想的大众情人。除了家里人之外,陈以童第一次那么接纳一个外人。
他闭着眼睛,让钟意替他吹头发。张其稚看了会,离开了画室。
-
那晚,张其稚就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赶回学校去。他要赶在门禁前回校。
前个钟头学长打电话给他,他没接到。他在车上回了电话。学长有点不满地问:“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晚上有点降温,张其稚感觉身上很冷。他抽颤了下,说:“没什么。”学长也不讲话了,两头沉默了会,学长说:“等你回来,我们谈谈。”
那天晚上,张其稚感觉身上忽冷忽热,半夜醒过来,觉得身体非常烫。他跳下床找体温计,弄醒了隔壁床的室友。没找到体温计,他就随便吃了颗药,又躺回了床上。第二天,张其稚感觉眼皮沉沉,几乎起不了床。室友问了他两声,出门上课了。张其稚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学长坐在床下的椅子上,玩他的电脑。他叫张其稚起来吃药,稍微喝点粥。他问说:“忽然怎么发烧发这么严重?再不退烧,还是去医院比较好。”
张其稚哦了声,吃了药又躺下。他在睡梦中听到学长问他:“陈以童是谁?”
张其稚头脑昏沉地说:“没谁。”
学长问:“张其稚你是劈腿了是吧。外面有其他相好?”
张其稚哑然失笑,陈以童算哪门子相好。学长拿着他的手机,陈以童发了语音过来。张其稚模糊听到陈以童喃喃地叫:“张其稚...”张其稚坐起来,抢过了手机。
张其稚一般一周会去画室两趟。没课的时间,他把活动推掉了很多,尽量能抽出完整的半天赶去长岛画室。他知道陈以童其实会记着。
张其稚从小没怎么生过病,一生病就非常严重。高烧了两天,又开始感冒流鼻涕,每天晕晕乎乎。他吃了感冒药,上课到一半几乎睡着。他发给钟意说:这周应该去不了画室了,陈以童怎么样?
钟意拍了个陈以童的背影过来。陈以童蹲在地上,调着颜料。他已经可以用右手抓画笔了。钟意说:还不错,今天在固执地要调出一种独一无二的蓝。
张其稚有一瞬间感觉钟意是个带孩子的爸爸,而且看着自己的孩子非常可乐。
那天下午,学长来找张其稚,跟他分了手。那之前,他们已经有两天没联系过了。张其稚坐在学校咖啡馆里,搅着手边的热可可,头脑还十分昏沉。他忽然很想找个地方静静。
十分钟后,他把车开出了学校,漫无目的地往前开。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要开去哪里,只是沿着主道一路开过去,一直开到看到“长岛”的标牌。他把车开到了长岛画室。
张其稚上楼的时候,钟意已经不在了。画室里亮着大灯,陈以童正在安静地画画。张其稚倚在门口看着他。陈以童转头的时候吓了一跳,瞪着眼睛问:“张其稚?”
张其稚说:“对啊,几天没见不认得啊。”
他顾自己躺到了沙发床上休息。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种状态开一个多钟头车居然没出事故,真是奇迹。张其稚感到眼皮沉沉地压下来,画室里温度适宜,空气安静,他像是回了家,只想好好睡一觉。
张其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陈以童蹲在边上看着他。张其稚侧过身子,问他:“看清楚了吗,这回是画鹿还是画人?”
陈以童亲了亲张其稚的嘴角,张其稚本来就感觉自己身体不舒服,还在发烫,陈以童又挨过来亲他的脸颊。像小朋友对别人示好和安慰的亲亲。张其稚感觉浑身软酥酥的,他撑起了一点身子,捞过陈以童的头,亲了上去。
他们斜靠在落地窗边,贪恋地接吻。张其稚搂着陈以童的脖颈,把他带到沙发床上,两个人抱在一起。张其稚说:“陈以童你好重啊。”他还有点虚弱,脸贴着陈以童,像抱着一只玩具小熊。画室里安安静静,越过陈以童,他看到画架上已经画了半张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