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在淮映勿的眸子里同时出现了三种情绪,分别是——
审视、鄙视、仇视。
小银能够明显感觉到,淮映勿在用那双足够锐利的眸子扫射自己,分析自己。
长脖子坐在旁边,眼神在二人之间逡巡,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很不喜欢和淮映勿这种聪明人对视,连身子骨都出现一股寒凉的感觉,然后他弯了弯自己的眼睛,试图用那显嫩的娃娃脸萌混过关。
其实,他之所以说自己喜欢沈昭陵,也只是因为他能在淮映勿身上,感受到淮对沈昭陵的一种占有欲罢了。
比如——淮在酒吧老板面前,揽住沈昭陵肩膀的手。
小银想要说:“小淮爷,我是开玩笑的。”
但在那之前,淮映勿竟然自己就笑了,桃花眼压低,笑眯眯地说一句:“好啊,你喜欢我们家昭陵?有骨气,那就去追,问我做什么。”
而后淮映勿很悠闲自在地坐在了小银的对面,恰好挡住了前方的舞台。
小银:“……”
竟然是这种反应吗。
小银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只觉得推测落空了,又重新开始怀疑起沈淮两个人的关系。
淮映勿不在乎?
但那一瞬间下意识的敌意又是怎么回事?
“去追吧,一会儿等昭陵下台给他送花,他喜欢玫瑰,”淮映勿又很轻佻地挑了挑眉毛,又感觉到似乎不太确定的样子,“也许吧……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花,你正好去试试。”
小银:“……”
淮映勿继续怂恿他:“追上他了,以后我管你叫哥。行吗,银哥?”
小银:“……”
别别别,有点吓人了,小淮爷。
淮映勿身子向前,直视着自己,穿透着自己:“你说说你爱昭陵哪啊?不会是馋他身子吧?啊。”
小银看见淮映勿的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期待,黑眸亮亮的,整个人比起平常的样子还要灵气精神了三分。
如果淮映勿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那么现在,他简直像是要忍不住地化成兽形了。
小银上一次见这种情形,还是在不久前的野营当中,沈昭陵问楚清的那次——
当时,楚清输了游戏,按照游戏规则,沈昭陵可以问他一个问题。
于是沈昭陵在可能猜到了楚清喜欢淮映勿的条件下,对楚清开启了致命的三连问:
“喂,楚清,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有,他是谁?”
“怎么,不想说啊,他是不是alpha?”
“他是不是就在我们中间?”
直接把楚清逼到了绝境,更让淮映勿无比尴尬的境地。
沈昭陵那种发自内心的探究欲,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作剧感,那种循循善诱,却又咄咄逼人的感觉,瞬间打破了一开始见面那种温柔安静的感觉,简直是……
恶劣感爆棚了!!!
而现在,这种神情竟然又在淮映勿身上重演。
让小银一时恍惚,彷佛那白色的石城和蔚蓝色的酒吧,进行了某种时空重叠。
沈淮,你们这两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们就喜欢看对方和别人谈情说爱吗?啊?什么癖好?变态?
好像不太像。
沈淮更像是用别人的告白,在对彼此双方进行试探,甚至攻击,以此让对方陷入尴尬两难的境地。
楚清也好,自己也好,只是他们俩这奇妙游戏的一环。
沈淮是棋手,其他人全是棋子罢了。
可……到底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什么关系两个人才会这样?简直是两个癫子!
小银完全无法理解他俩之间这种特殊的感情,既对彼此占有欲满满,却又可以将对方拱手让人。
但……
本能告诉小银,不要掺和进这两个癫人的游戏之中,否则只会被玩得粉身碎骨。
*
思来想去,小银还是退缩了:“小淮爷,不喜欢他,我开玩笑的。没想追。呵呵。”
淮映勿露出些许失落的表情,责怪他:“你说你,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不懂事,怎么什么玩笑都开呢,我嫂子的终身大事你也敢开?咱俩差点就成亲家了!”
可那失落的表情在淮映勿脸上停留的太久。所以显得不太真实,有点像演的。
“……”
小银没说话,只是在观察他。
“以后别开了听见没有。”随后淮映勿抬手,摸了摸小银的头发。
手指用力,狠狠拽了他头发一把,简直要把发根揪掉了。
小银忍着疼,嘶声“嗯”了一下。
淮映勿才将此事作罢。
长脖子才终于可以不装作喝酒了——其实酒杯早就空了,就连冰块都化得差不多了。
*
右边,长脖子探头问淮映勿:“沈昭陵喜欢玫瑰花啊?嗯……什么颜色?什么品种?”
小银看长脖子的样子,猜测到也许长脖子认为,玫瑰花跟“小玫瑰”这个笔名有关。
或许沈昭陵是因为喜欢玫瑰,才起这个笔名的?
淮映勿翘着二郎腿,否认道:“不知道,不确定,他又不养花。”
长脖子:“那他平时都在家干什么?”
“他喜欢在家里弹琴、看书、玩游戏。哦,对,尤其喜欢跟我聊天。就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们两个。”
淮映勿特别强调道,嘴角都止不住地上扬起来,神采奕奕的。
“……”
小银转头,长脖子对视了一眼,看见对方的眼神中都是感慨加费解。
“聊什么啊。”
“什么都说呗。他爱让我给我读书,哄他睡觉。我让他给我讲故事,毕竟他的小脑瓜子里,一天有可多想法……”
淮映勿彷佛回忆起那些平淡又温馨的日常,眼神柔和着,瞥向空中的一个点,侃侃而谈了起来,连身体都弯下去了一些。
小银听着他的话,脑子里也瞬间想像出来一个昏暗月夜的之前,一个圆形的窗户之内,一个暗黄台灯的床边。
两个成年AO,在床上,竟然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聆听彼此说话而已……
聊聊天,就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的,让时间灰溜溜地过去了。
心满意足地被彼此浪费掉。
……
真是当代人类未解之谜。
正当小银听得入迷的时候,淮映勿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戒备起来,不说了,把身子坐直:“不是,关你们俩什么事?”
小银/长脖子:“……”
这些不是你自己想说的吗。
长脖子呵呵了两下,掩饰尴尬:“没什么,就问问。”
小银则注意到:“你说他很会讲故事?”
身后,一个猫男郎捧着杯碟走过,给这边的桌子加了一瓶蓝白色的鸡尾酒,弯着腰,抿着嘴,小心翼翼地推到了淮映勿面前。
淮映勿回头都没有回头,顺手拿起来抬起下巴喝了一口,盯着小银,冷笑道:“别想了,沈昭陵不会给你讲的,他只会给我讲。”
小银:“……”
踏马的,重点是这个吗?!!
“那他会讲鬼故事吗,嗯,那个……”
小银知道,淮映勿是个很敏感的人,他必须编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聊这个话题,才能不让他起疑,
“如果他会写的话,世纪掌纹杯,会很适合他。她就参赛了,在那边写了半天,没写出来。”小银顺手指了一下长脖子,拿她打掩护。
“……”淮映勿眨了眨眼睛,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看着里面晶莹的蓝色液体在玻璃杯里转了一个圈,就像是夜晚海边潮汐的涨落。
散发出一种温柔,又雅致的味道。
他没说沈昭陵会,也没说不会,只是说:“没参赛。”
“那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们是看不到他的故事了。”
“无所谓,我一直听着呢。”
“……”
“昭陵一天能想好多好玩的东西。只要他想讲,就是讲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嗯。”
“所以得有个人一直在沈昭陵身边,在他想说的时候,就听。不想说的时候,就闭上耳朵和嘴巴,才行。”
“……”
那一刻,淮映勿垂下眸子,看着酒杯,连眼神也沾染了里面酒水的蔚蓝色。
眼神里面出现他们未曾在淮映勿眼里见到的、平淡与柔和。
过去淮映勿可能锋利,可能沉稳,可能傲慢,很少会有这种——
像掰碎了已经膨胀满一水池的,蓝色海精灵一样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被打碎了,但却没有玻璃那样锋利的碎片,裂口处只有很多会发光的晶莹蓝色,在日光底下闪耀动人。
“……”而后小银的心脏有一种被揪到的感觉。
酸紧。
却又暖洋洋的。他和长脖子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竟然都是茫然的。
接着淮映勿轻轻说:“这样才不会烦到他,要不他又该骂我了。”
“他还骂你啊……”
“他脾气暴躁,还会打人呢。一不顺心就打人,你要是去追他,把他惹烦了,他能直接扇你两巴掌信不信?”
淮映勿近乎玩笑般地说。
小银呵呵笑了两下,挠了两下大阳xue,眼神乱飞。
不敢信,又不敢不信。
他隐约间觉察到,不是他和长脖子在套淮映勿的话。
好像淮映勿本身,就很想拉着别人说说关于沈昭陵的事情。在那边自己夸沈昭陵两句,又抱怨沈昭陵两句,止也止不住。
*
小银忽又问起:“那个,《茧镇》你看没看,这几个作者里面,我最喜欢szl115。他们都说这个作者就是小玫瑰,你觉得呢?”
淮映勿抻着懒洋洋的调子:“哦——早都看完了。今天中午出的,不就是——信息茧房嘛。”
小银:“嗯,对。”
不愧是淮映勿,一击必中。
“小玫瑰,啊不是……”淮映勿像是不经意间说漏了嘴,又纠正道,“szl115,创建了一个实体的信息茧房,来解释‘信息’这个主题。嗯,以往的人们都会说,要打破信息茧房造成的消息闭塞,扩大自己的认知。”
小银:“嗯。”
他知道,在信息时代,信息茧房普遍被人们看成是一种缺点、弊端。是资本家用来引导控制消费者的传播学手段。
控制社会舆论、限制思维认知、加剧阵营对立,给网民只提供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增加网民上网时间。
可以说,信息茧房,是让人深恶痛绝的一个词。
淮映勿:“但szl115反其道而行之,他先是创造了一个被多元化信息困扰的女诗人,银鎏金,又让这代表邪恶狭窄的信息茧房拯救了她。我只能说……还挺辩证的。”
小银挑眉:“辩证?”
什么意思。
“一个哲学概念……”淮映勿看起来不是很想解释,又或者说解释起来很麻烦,怕自己听不懂,所以只是说了两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祸相依,互相转化。”
“哦。”
小银大概明白,淮映勿是想说,好事也能变成坏事,坏事也能变成好事。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挺有意思。”长脖子插了一嘴。
“一般吧。我就昭陵平时讲的故事,比那有趣的多。比如昭陵昨天晚上给我讲,说古时候有一个人只长了一只耳朵,然后——”
而后,在没有人说想要听沈昭陵的故事的情况下,淮映勿又开始侃侃而谈了。
小银/长脖子:“……”
到底谁问你了啊?
*
“砰——”
当台前的灯光一瞬间全部亮起的时候,室内亮了很多,全场也瞬间安静!
整个舞台突然亮起,蓝盈盈的,像是大海。从里面飘出好多白色的云雾,接着上面人影都浮现。
背景处依然是酒吧里熟悉的鼓手、贝斯手、吉他手的影子。唯独这次台前,换了一个主唱。
那人穿着一身矜贵的深蓝色西装,站在长长的麦克风前面,双手弹着下面的钢琴键。
琴声圆润如珍珠,拥有一种滑滑的奶油的质感。
同时,立体的海浪声,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依次传来:
“哗啦……哗啦……哗啦……”
沈昭陵低着头,眼眸垂着,里面没有任何情爱。从舞台左边打过来的光,照亮了他一半的侧脸。
光影在他脸上明灭,只把鼻梁显得更加高挑,冰冷又艳丽,显得似神似妖又似鬼。嘴唇放在黑色麦克风上,声音很低沉:
“为了使你听见我,
“我的话语
“有时细得
“如同沙滩上海鸥的足迹……”[1]
缓慢轻柔的情歌跟着音响进了大家的耳朵里,全场静谧聆听,彷佛跟着做了一场大型的助眠asmr。
听得小银耳朵里嗡嗡直响,鼓膜颤动,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好像突然觉得,自己是躺在摇篮里,被沈昭陵拍打着后背,轻声哼着歌,讲着古老的有趣的故事,舒适得昏昏欲睡。
而那不就是淮映勿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体验到的感觉吗。
灯光开启的一刹那,淮映勿早已停下了和自己的讲话,换了个地方坐,坐在自己左边,看着台上,让他们不要讲一个字。
现在淮映勿向后舒适地倚靠在沙发上,而右手垂下,手指指跟随音乐的节奏,有规律地轻轻敲打着沙发。
眼神晦暗不明。
“它们如是攀爬上潮湿的墙壁。
“你是引发这血淋淋游戏的罪人。
“它们纷纷逃离我阴暗的巢xue。
“你充满一切,充满一切……”
为了催。情效果,酒吧里的墙壁装修材料有着放大信息素的作用,于是台上沈昭陵苦玫瑰味儿的味道被无限放大,进而充盈了整个屋子。
全是芳香的气息,彷佛从西装戗驳领之下,那不经意间露出的锁骨上载来。
香到醉人,从鼻腔里向上钻,按摩着识海。
“它们比你更早居住于你所占据的孤独。
“它们比你更习惯我的悲伤……”
沈昭陵嘴唇与麦克贴的那么近,身体随着音乐轻微晃动,眼睛半闭着,右手扶着麦克,那个样子简直就像是……
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