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玖啊——]
[那家人以前对你,竟然还不错吗?]
[那怎么又会这样……]
[别忘了,长生村河边的那个浣衣少女,就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世上很难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吧。哪怕生下来就是为了利用她,也会有一瞬间的真心。]
[人类真的好复杂(头晕。jpg)]
[姐妹俩当时选择离开,肯定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现在到底,得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一切。]
◆
{“……”
后来,我听见韩版言告诉了盛玖关于孙法师的事情,并说:“既然一切都是那娃娃搞的鬼,那我们不离婚行不行?咱女儿,生下来,也需要一个爸爸。”
韩版言竟然轻易地,改变了他之前的主意。
当空气沉闷的时候,我能听见他声音的余韵,环绕在那空气里,就像是一个求神拜佛者轻轻地叩问。
韩版言知道了哈鲁尼的事其实是误解?
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的。
为什么韩版言要挽留一个出轨的妻子?
我更加不知道。
这对夫妻,身上有太多我无法理解的东西了。
我听见盛玖咆哮着:“韩版言……你真是……你真是个……啊!”
她一样崩溃了,然后终于啜泣起来,“你这样,你让我怎么自处?你让我,我……”
这是窃听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听见盛玖的哭声。
至少在她去哈鲁尼家里,提出想要牺牲自己做长生蛊的时候;允许别人杀死她父母的时候,她都沉稳而内敛的。
从来没有崩溃过。
这一次例外了,也唯独只有这一次。
*
“如果有下辈子,我再当你老婆吧。如果这辈子,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那天,盛玖说。
“没有什么下辈子,不是还有你,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女儿小婵吗。”
“嗯——”她拉了个足够慵懒舒适的长音,听起来很舒服。
我因此想像,红山市那天的天气应该很好,是个明媚的午后。
那时的盛玖,应该躺在她丈夫怀里,把一只小手,轻轻放在她自己的肚腩上,感受里面跳动的生命。
曾经他们吵架闹着要离婚的事情,也不过是这幽怨宁静的生活曲子中的一个错音。
韩版言:“老婆,能说说为什么给她叫‘婵’吗。是不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不是正好你叫‘玖’,和‘久’同音,所以给她取名叫‘婵’?”
盛玖:“不是的。我又不懂那些诗词歌赋,当时,我们取这个名字的时候,给她取的是‘缠’的音。但后来觉得‘缠’字作为名字,实在太为奇怪,就变成了‘婵’。世婵。”
“‘你们’取的名字?你们是谁?!”
“我们,对啊,我们是谁呢……”
她恍惚着,不知道是在问韩版言,还是在问自己,问着问着就笑了。
哈哈哈的,像小女孩一样,笑得很好听的。
*
长生村……
盛玖……
这些词语一直环绕在我的脑子里,让我寝食难安,白天无食欲,夜晚还失眠。
我知道自己该告诉参一凉长生村的地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说出口。
随着肉眼可见的、我自己的消瘦体弱,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在时针秒针上流逝,我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有一天夜晚,躺在船上辗转难眠之际,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很是疯狂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这个答案是书上找不到的、网上搜不到的,甚至哲学书上也没有明确提出来的,实在让我费解。
而每当这时,我就会想到一个人。一个我这阵子都没有联系了的人——
张无垢。
我说过,无垢是个很聪明的人。
曾经的我遇到什么麻烦,尤其是比较哲学的麻烦,总是喜欢去骚扰他。
比如我不久前还冒充一名陌生的网友,问无垢:“我是一名退休的教授,现在得了癌症,快要死了,住在大学城里疗养,今后又该如何活下去?”
他让我回去装成学生的样子,继续上课,并跟我说:“在你临死之前,把你的一生画成一个圈。”
他说的话,能让我相信。
……
然后我问他。
smile:“你觉得对于你来说,是知道eye的存在更好,还是装作不知道更好?”
如果不知道,就可以一直被父母欺瞒下去,过着平静安康的生活。
如果知道,就行现在这样,他成为了“偷窥者”,而不仅仅是张无垢。
然后无垢这样回覆我。
zwg:“其实我想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我,哪条路会更好。七岁那年我就没想明白,到现在依然还是没想明白。
“但我知道,你想听的不是这个。所以我说——
“不管这件事情是好还是坏,我觉得,我有知道它的权利,我想让这个主动权把握在我自己手上。
“吧?”
“我爸妈到家了。smile。
“我其实不太想见他们。但他们好像被你吓到了,他们居然怕见我,躲着我了,为什么啊。”
……
他问我,我却不能回答他。
原本我觉得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都逃脱不了我的这双眼睛,但是就在短短的几个月,突然有了太多,我无法回答的问题了。
我像是变得慎重起来,遇见不能够确定的事情,就只能回答:
smile:“不知道,我没对他们做过别的什么。”
他秒回。
zwg:“嗯,我信你。”
……
这之后,我重新找到了一个过往的程序,是我以前无聊的时候,开发的一款计算机病毒——
smile病毒。
最初始该病毒很简单,只是替换一些图标和图片为微笑的表情包而已。即:
:)
这款病毒的传播性很强,简直就跟流感一样。网络下载、文档流动等都可以进行传播出去。
但是,也同流感一样,危害性并不大。
中了病毒之后,只需要把计算机关机重启就好了。顶多是给用户增加一些麻烦,几乎没有任何强烈的攻击性。
纯是我个人的恶作剧。
但是后来,其他人又根据那款病毒重新编辑了smile2.0、3.0、4.0……
有的版本加入了更多的内容,例如把微笑符号添加到聊天程序,亦或者把符号换成某种恐怖图片、恐怖视频。
也有的版本加入了更强的传播性,同步适用于计算机和手机。以及加入了,自动下载软件的属性。
即便是关机重启,返厂维修,都无用。
其种类繁杂多样,我就不能全知了。
现在,我重新找到了这款最初的smile病毒,并把它做了最后的升级。
这是一条路,我为自己留下的另一条路。
整个船舱里,只有我一个人噼里啪啦的打字声音。键盘上下舞动着。
虽然房间里看似吵闹,但实则让我觉得很宁静。
好像一艘很大的货船,虽然停留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却因为船本身的质量,只能让船上的人感觉到轻微的晃动而已。
…
不仅是我,另一边哈鲁尼的情况也是如此。
他请假之后,就经常在他那个装了邪佛像的仓库里面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具体不知道是什么,但看着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摆件、还有蛇虫鼠蚁来看,他应该是在做蛊术。
我想他那不辞劳苦的样子,应该是在练习,是在为了未来对抗神巫医邓恩做准备。
那个承载了世婵灵魂的娃娃,就摆在那贡台之上,在长生殿佛母的右边。陪着他一起。
…
孙邈竹,也和她哥一样,关掉了自己的街舞社。在家窝着不出。
…
盛玖和其他的孕妇一样,在将近临盆的日子,为了防止意外,外加行动不便,她很少外出,就在家里呆着。
韩版言常在家里照顾她。
她的难受的呕吐声变多了,但笑声变多了。我总是能在她家里,听见“哈哈哈哈”的动静。
随着产期的将近,她的生命也即将走到了终点。
她和前不久之前的我一样,都在等待死亡。但我自问,我可没有她这么开心。
我会听见她说:
“版言,再给我一次红烧排骨吧,我还想吃。”
“老公,我想要一支花,白色的,要是一束之上有两朵就好了。没有就买两支吧!”
“今天真高兴。太阳真好。扶我去阳台坐坐吧。”
“版言,你说,人对于父母,是不是天生就有养育的责任,无论他们是不是混蛋?”
“双生花啊,花开并蒂,枯荣自有时。
一根发、一梗香;一生长、一生长。一花盛、一花枯;一花开、一花败。依附而生,依附而死,双株皆土埋……”
“这是我这一生当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
最快乐吗?
已经问了太多问题的我,这一次终于没有再问“为何”了。
或许,我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就那个哼唱的声音,已经告诉了我。
从我的耳机里钻出一股小小的嫩芽,长成藤蔓,顺着皮肤血肉,到达我的指尖。
随着我的指尖,按下最后一个字母,全新的smile病毒完全体,被我编辑完成了。
它将是自信息时代诞生以来,人类历史当中最强大、最恐怖,影响力最广泛的一款病毒。我称它为:
“Bright eye”。
当我完成它的那一刻,听见有人说:“smile,真不错。”
我眼睛迷蒙着,一抬头,忽然又看不见什么人。
只觉得窗户边有个影子过去,大概是个黑鸟吧。走过去开门往外看,又什么人都没有
又幻听了吗……
这阵子开始,我的耳边就常常环绕着一些奇怪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原因,还是长期监听所产生的副作用。
*
“老公,我是不是要生了,我下面好疼……啊——”一天夜里,盛玖忽然喊道。
韩版言:“老婆,你别动,我马上穿衣服,开车把你送医院去!”
生了?
当smile程序检测到这一语紧急情况的时候,立刻通知了我,我立刻连入他们两个的手机。
看着韩版言个的定位消息,从那个公寓开始,往外走,是真的离开了家。
盛玖则没拿手机,一直处于锁屏状态。只在刚才给哈鲁尼发了一条消息。
盛玖:“小兰,我好像要生了。”
helloni:“你真的”
helloni:“真的假的”
helloni:“能坚持住不”
helloni:“还不赶紧去医院”
哈鲁尼一连回覆了好几天,但盛玖显然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
车上。
韩版言的声音非常急迫:“老婆,你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
“啊啊啊啊——”
即便相隔千里万里,我都能够听得见盛玖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韩版言:“坚持住!坚持住!”
盛玖:“我我、你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小婵!哪怕我死了,哪怕她天生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会说话!”
“你不会出事,别说那些丧气话!”
“好不好,求你……啊啊啊——求你……”
这一路上,盛玖的呻。吟声,听得我牙根紧咬。终于看着他们的定位,一路飞速到了圣恩医院。
韩版言一进去就喊:“医生,我老婆要生孩子了,快快快!”
医院里是闹哄哄的乱,不过还是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尤其地突出:“啊啊啊?等着等着!”
…
另一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韩版言:“盛玖。以前在这家医院登记过的,就赵殿,妇产科的赵医生。”
女人:“你是她丈夫?”
韩版言:“对,麻烦你们,快去吧。你看她要撑不住了!”
女人:“快,这产妇要生了。去找赵医生!”
然后是一顿哄哄的响声,车轮声、脚步声都有。
我知道,作为公众场所,为了记录一些信息,医院里通常都有监控,无论是大厅,还是走廊。甚至是手术室里面。
因为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为了解决医疗纠纷,闹上了法庭。此时,监控和录音设备就可以作为证据。
因此许多医院,尤其是三甲医院,都设备完善。
所以我只需要一些时间,就可以连接上盛玖所进入的手术室的监控录像。
无论如何,这一路走过来,我都想亲眼看着盛玖平安的生下世婵,或者是看着她死在手术台上。
好在,很快就顺利连接了。
我已经能看见走廊上的韩版言。
……
随着窗外一道白色闪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紧接着,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
“轰轰轰——”
这海上,已经将近两三个月没下雨了,今夜罕见的,出现了闷雷的声音。
走廊里,赵殿已经走过来了。
“医生,我老婆要生孩子了,求你了,一定要尽力!”是韩版言在乞求着,他直接在走廊里拦住了赵殿。
韩版言穿的很乱,衣服随意搭配着,睡衣睡裤配西装,似乎只有一双拖鞋。来得太匆忙了。
而赵殿被他拦住,声音也很烦闷焦急:“啊啊啊,会的。”敷衍完之后,直接一把把韩版言推开,进入了手术室。
眼看着韩版言就要跟过去,一个护士直接将他拦截在外:“产妇家属不能进产房,请在外面耐心等待。”
韩版言也就只能惺惺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
监控视角从走廊外面,连接到手术室内部。
从我这个位置来看,恰好能看见病床,以及病床上的盛玖。
无影灯,打了很大的光,把她的脸照的雪白。
盛玖躺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泛着油光,眼睛紧闭着,因为疼痛而拧在一起,面目狰狞。
声音依然是那么的惊心动魄:“孩子!啊……我的……医生,医生。”
“这个肚子这么大,必须抛。”
“家属签字了吗?”
“带过去签字了。他说是都行!只要安全什么都行!”
“插上尿管!”
“打上麻醉!”
几个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医生护士,在产房内部嗡嗡得直接乱做一团。有人拿着绿色的布,有人往里面推小推车。
“医生……一定要……保证我的孩子……顺利出生……”
她握住其中一个医生的手,跟他说。
因为大家都戴着口罩,所以看不清那个医生的脸,不过凭藉那个反光的眼镜片,我知道他就是赵殿。
“会的、我会的。”赵殿医生安慰着她。
“如果在我和孩子之间只能活一个,记住,保小!保小!”
盛玖万分强调,用尽最后的力气,让医生一定要答应她。
但我和她都知道,从这个产床下出来的,会有一个人,却也只会有一个人。
赵殿医生却在安慰盛玖:“会没事的,没有什么保大保小的问题。放宽心,你们两个都会没事。”
“我的女儿,叫小婵,好听吗……?”
随着最后的这样一句话,我看见盛玖很平静的,躺在了病床之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都是汗水和皮肤的筝红。
但是那一刻,我看见,她在笑。只有微笑,淡淡的,挂在她的脸上。
她很平静的躺下来,明明麻醉才刚刚注射,根本没有起作用,她就已经不再向刚才那样的喊叫了。
她把自己,和妹妹世婵,完全的交给了赵殿。躺在病床上,就像是躺在棺材板里般安逸。
她在迎接属于她的注定的死亡,而她却像把那看成是一种——
解脱?
……
……
我想,我这次已经能够理解她了。也懂的了她为什么当初要找上哈鲁尼,请求长生蛊。
因为死亡,对她说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活着,一个人清醒地活着,去面对这一切。
我没有注意赵殿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我只是在念她俩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婵。”
“婵。”
“玖。”
“婵玖。”
“玖婵。”
“纠缠?”
我想到这个词,然后舌头僵硬了一瞬,冷汗直冒,直接把她们名字的前两个字又连在一起去读——
“盛、世。”
“生世。生生世世?”
“盛、世、玖、婵。生生世世纠缠,原来如此……”
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名字的寓意,我深呼吸一口气。
我看见她已经彻底被一张绿色的布给盖住,只在腹部打开了一个口子,而赵殿正弯腰,用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了那一团白色的肉。
赵医生那么轻易地打开了她,就像是拉开了一个拉链。然后从里面喷出好多红黄色的东西。
我静静地看着,并为把那红色的水想成是血。
这也不是剖腹产,而是一场长生蛊,更是盛玖一个人的入殓仪式。
——“当世婵完全出生的那一刹那,你就会完全死去。所以,你连抱一下都抱不到她,甚至看都看不见……盛玖姐。你做好准备了。”
——“我做好准备了。”
*
绿湖市里,哈鲁尼的房间中。
哈鲁尼正在那个小仓库里面,正对着长生佛母,跪下,嘴里一个字又一个字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文本。
然后虔诚地磕头、磕头、磕头……
彷佛是在给盛玖祈求母女安康。
*
床外,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雨滴砸在船板上面,啪嗒啪嗒的响,如同一条条鱼儿在上面跳。
我的耳边很吵,很吵。但耳机里面却很安静。
直到赵殿把手术刀扔在一边,一个医生说:“哎——总算出来了,是个女孩!孕妇也没有大出血,很顺利!”的那一刻起。
产房里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那个血糊糊的婴儿上面。
而我却知道,盛玖此刻,断然已经没有呼吸了……
她的生命,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就像是把一个沙漏颠倒过来之后,上面的沙子顺着那个小口,逐渐地往下淌。直到下面的沙漏满了之后,上面的也就空了。
她躺在那里,被绿色的布盖着,不说话啊,甚至无法用表情传达给我,她的情绪。
于是,她们的故事,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她解脱了。
而她的生命,也没有被浪费掉。
……
……
在我将要起身,离开计算机之前的那一刻,耳机里猛然传来异响——
“咚咚咚!”
一个敲鼓的声音!
这个声音出现在产房里,是如此的不合时宜!甚至找不到声音的来源,让人简直头皮发麻!
我赶紧又坐了回去,瞪大眼睛去看!看显示屏,看他们!
“什么……什么声音……”
有人小声说道,四处乱看。
“咚咚!咚咚!”
随着赵殿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婴儿之后,那个婴儿,也猛然间地睁开了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诡异微笑来。
女婴学着盛玖刚才的话说:“医生,你可一定要让我的孩子顺利出生啊!”
“她说话了……”
“婴儿?说话?”
“啊啊啊啊啊——怪物——”
产房里瞬间乱做一团,大家鬼哭狼嚎,各种乱叫,然后不知道是谁开的头,直接哄得一下都跑出了门。
只有赵殿,还抱着婴儿,留在那里。不知道是因为他不害怕,还是太害怕了腿不敢动了。
怎、怎么会这样?
是世婵说的话?
但又有点怪异。长生蛊转世的婴儿,天生带有前世的记忆,也会说话。
但如果世婵已经清醒了,为什么她不说“姐姐”、不说“盛玖”,而说这种话?
我没懂。
直到那个婴儿的肚皮,也和盛玖一样,诡异得鼓胀起来之后,赵殿,竟然拿着手术刀,剖开了那个婴儿的肚子!
并从中,接生出了一个更小的婴儿!
“莫强求!”
我的耳边不知为何又响起这句话。
这是驱魔仪式那一天,孙邈竹突然浑身抽搐,满脸黑色血管的时候,反覆说出的一句话。
孙邈竹说,这是她自己,要对世婵说的话。让世婵不要强求附身孕妇。
但我觉得当时的状态,孙邈竹更像是被鬼上身了。
所以,这句话当时到底是孙邈竹说的,还是世婵?
“医生,请一定要保证我的孩子顺利出声啊!”
被赵殿接生出来的,那个更小的婴儿又说,声音尖细。
而赵殿,竟然又向她,走了过去。
“莫强求!”我的耳边再次幻听。
“盛玖、玖儿、老婆!”发现事情不对劲,韩版言呼喊着盛玖的名字,直接闯了进来。
“咔嚓——”窗外白光又闪,然后,
“轰隆轰隆轰隆——”雷声混杂着雨声。
韩版言揭开了盖在盛玖身上的布,摇晃着盛玖,又吼着赵殿:“你到底在干什么,快管管我老婆啊!”
“莫强求!”
“我在给你老婆接生啊,嘿嘿嘿!”
赵殿举着刀,显然已经着魔了。
血气,几乎要从显示屏里透出来了,让人恶心干呕。
“这什么东西?”韩版言指着盘子里的那个小小婴儿问,声音颤抖着。
那东西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出生的粉红色老鼠崽子。
那老鼠崽子竟然会说人话,开口就叫他:“爸爸!”
吓得韩版言,直接静止了在原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赵殿,切开了那个老鼠崽子的肚子,从里面又掏出来了一个更小的东西……
像是红色花生米。
就躺在赵殿的手心里,湿漉漉的。赵殿把她举起来,给韩版言看:“给你,你女儿!你来抱一下!”
那花生米不知道从哪来的嘴,说:“爸爸,我要出生!让我出生!”
整个画面配合著白晃晃的大亮灯,简直邪到异常,让我反胃。
“怪物、怪物……”韩版言喃喃着,脚步往后退,眼底猩红地看着那花生米说,
“我早就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是那个娃娃对不对,好不容易把你困住,你又出来了,你别想害我老婆!”
“莫强求!”
“咔嚓——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这个带着风暴的雷雨之夜,带动海浪,撞击着我所在的轮船。
我的计算机信号有些许的卡顿,显示屏上出现了两条黑色的黑线。配合著稍显不清晰的监控画面。
我看见,韩版言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巴掌打了一下赵殿的手,把那个叫他爸爸的花生米给打掉了!
花生米滚落一旁,而韩版言走过去,用脚,狠很地踩了它几脚!
“砰!”一下。
“莫——”
“砰!”两下。
“强——”
“砰!”三下。
“求——”
当已经陷入狂乱的韩版言,从地面挪开脚之后,我看见地上血糊糊的一小滩。跟黏在地上的口香糖一样。
而那个鬼东西,已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你先救我老婆,给她缝针。我老婆她、还有呼吸,我老婆还有呼吸的……”
韩版言一边说,一边把赵殿朝着盛玖所在的病床,拽了过去。
我却只看着,地面上那个刺眼的红色的点,一言不发,全身冷冰冰的。
盛玖怎么会还有呼吸呢?
不是说只要孩子出生的一刹那,她就会彻底断气吗?到底哪里发生了错误?
耳边再次嘈乱起来,脑海中上千百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大嚷大叫着:
“当孩子完全出生,盛玖就会死!”
怪婴的声音:“医生,请一定要让我的孩子顺利出生啊!”
“当孩子完全出生,盛玖就会死!”
小耗子尖叫:“爸爸,我要出生,让我出生!”
“当孩子完全出生,盛玖就会死!”
红色花生米笑道:“我肚子里还有一个,真正的我还在里面,所以,我这样,就不算出生了吧……”
惶然大悟——
“所以,姐姐。
“如果我不出生,你就不会死了吧。”
我那耳边的幻听,终于变成了一句完完整整的话,
“人固有一死,你莫要强求。”
那不是属于孙邈竹的声音,而是真真切切的,属于世婵的……
……
……
看着赵殿医生正在按照韩版言的吩咐,给盛玖缝针。
我知道,孕妇的结局已经被这循环的婴儿给写好了。
属于她们俩的故事,完全超乎我的意料,竟然会如此平稳地落了地。
之后,我打开了smile病毒完全体。一个灰色的弹窗问我:
“是否确认激活这款程序?(警告:一旦发出,无法更改,无法收回)”
我点击:“确认。”
做出了我的选择。
而后,并给无垢和参一凉发了最后的一条消息——
我告诉无垢:“你让我画的那个圆,我已经画好了。”
也告诉参一凉:“你要找的女孩,她们就在这里——焦互市长生村。
“你尽快赶往那里,捣毁所有邪佛像。并把所有知情长生蛊的村民全部杀掉,一个都不留。”
我给参一凉发去了一个文档,里面记载了详细的有关长生村的地址,和长生蛊的事情。
我知道他是会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在哈鲁尼和孙邈竹到达长生村之前。
毕竟,杀人放火这种事,可不是两个小娃娃该做的事情,会遭报应的。
那只适合我们这种肮脏的大人。
想此,我弯了弯唇。
…
然后,我远离显示屏,我从计算机前,站了起来。没有打伞直接出去了。
只从抽屉里拿了一把黑色手。枪。
推开门出去的一刹那,一股冷风携带着暴雨,直接向我冲了过来,浇了我浑身冰凉
衣服湿漉漉地贴在我身上,风浪太大,几乎将此刻的我给刮倒。
我扶着船墙外围的栏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另一个房间。
推门进去,在那里,窗户下面,躺着一个身上脏脏臭臭的姑娘。
手脚都被绳子绑住,嘴贴了黑色的胶带,头发乱嗡嗡的黏连在一起。
像是个乞丐,可怜兮兮的。唯有那双大眼睛饱含热泪,还算楚楚动人。
曾经她将是我未来的母亲,但现在,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了。
她看我进来,立刻吓得龟缩起来,又用屁股往后挪了两下,直到撞墙角里面。
像盯贼一样,盯着我看。
我走过去,蹲下来,慢慢地撕开了她脸上的胶带,把她的嘴漏了出来。
她一直转着脸,避着我,右眼被头发挡住。左眼却恐惧着,我看见其中还有憎恨。
我手枪抵在在她的头顶上,她便吓得哇哇直叫。
我问她:“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别撒谎。”头发上的水,顺着我的下巴,滴在她鼻尖上。
“……”她沉默,只缩着脖子,看着我。在她不自觉的情况下,头轻微得晃动。
“三、二、一,说。”
“啊!求你别开枪,我说。我以前是贩贩贩冰……”
得到答案之后,我没等她说完,就开了枪。
右手心的震动感还没有消失,已经起身出了门。
……
……
我在轮船的甲板上,漫无目的地走动着。
脚底下能感觉到阵阵的水流,简直把这里当成了平地,在上面流动流动。
我的脚底是湿的,鞋子里都是水。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湿了的。
那些冰冷的水通过衣服拥抱着我,好冷好冷,很快手就冻得僵硬了,手指不能动,枪就掉了在地上 。
“砰。”
眼前的,大海,是黑色的。唯有身后窗户里透出来的一点光,把近处照亮了。
一条白色闪电,就跟从天空中飞下来的一条蛇一般,嗖得钻进了海里,还带着巨大的响声。
没等雷声传过来,我就朝着外围栏杆走了过去,闻着腥咸的海的味道。
那条狡猾的蛇钻进海里,我低头去看,看不见它了。
只有近海上,好多雨点,打在海面上,起了有好多的毛衣绒球。
伴随着身体的疲劳阵痛,我的耳朵里灌满了水,眼前也逐渐模糊。看不真切了。
唯有双手抓住冰冷的栏杆,才不至于让我倒下。
我又衰老了,一天比一天无力。
但幸好,我是个恶人,死了也不会让世界变得更糟。
未来并不属于我。
即便今天我就衰亡。
但明天,依旧会是新的一天。
届时,我的bright eye病毒会慢慢席卷全球,就像是传染病一样,给每一个用户的计算机和手机上,都强制性地下载一个软件——
“eye”。
那个我最熟悉不过的眼睛。
可这一次不同的是,里面所有用户的名称和头像,都会显露他们的真名和面容。发布的所有过往视频,都藏无可藏。
“When you look long into an abyss . The abyss looks into you.”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
从此,暗网变成了亮网,深渊之眼变成了光明之眼。世界一定会天翻地覆吧。
eye的高层会气得来暗杀我,所有捕兽网都想要整死我,但他们不会知道,我本来就已经要死了。
他们就算找到我,也只是徒劳。
嗯,呵。
…
我的呼吸逐渐收紧,耳朵里又有异响了。
我想走回去,但是双腿冻得几乎完全动不了了,僵硬着。
我从气管的缝隙里喘息着,好像能顺畅的呼吸也成为了一种生命的恩赐。
而在一片滂沱大雨中,我看见,海底下,好像有一个什么黑色的什么东西浮现了出来。
是海兽吗。
凝神看去,那是一个很小的黑色东西,但是它似乎在逐渐的变大、变大。
直到我能够看清它的样子。
它,其实是他、长生佛母。那一尊邪佛。
他从海面上浮起,足有几米高、跟一个人一样!又变大,十几米高!但是依然躺在那海上面!并没有立起来。
我看见,他仁慈地对我微笑,那双眼睛里满是爱。
并用他那数不清的手当中的一个,向我伸出手来,弯弯手指,招呼了一下我。像是在喊我过去:
“smile……你来……”
很温柔,就像是我的母亲一样。
于是我终于松开了抓住栏杆了手,微笑了一下,一阵大风刮过来。
跌落的感觉,便来了。
“咔嚓——!!!”
“不不不!smile!!!”
身后似乎有一个男人的喊叫声,声音像是小霸王,但也许又是幻听吧。
“砰!”
浑身湿漉漉的我,去了一个更加湿润的地方,大量的液体向我压降过来,把我吞了进去。
这里……好暖啊……
我瞬间感觉舒服了好多……
长生佛母用他的手拥抱住了我。
他剖开他的肚子,一层又一层,把我塞了进去。塞到了最里面,珍重地藏了起来。
我想到了落叶缤纷的秋天、我想起了那个秋千架、想到了滑滑梯……
我像是身体变小了、又变回到了过去,从医院产房的监控、走向smile管理员、走向□□的King、走向运奴船、走向大学课堂、走向高考、走向阳光幼儿园、走向婴儿车……
最终走向妈妈的子宫里,泡在羊水里……
变成了一个婴儿,一个胚胎。
妈妈真暖和。他不邪恶。
他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身体,给我哼唱儿歌,曲调有点像是盛玖哼唱的那一首。
我也就微笑着,渐渐地闭上了眼睛,把自己交给了他。
抛弃自己,成为永生。
…
对了,在成为smile之前,我到底是谁来着?我原来叫……?
算了,反正那一定是个不值得被铭记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