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镇,什么意思?”小银抬头看向长脖子,问她。
从这个标题,他推断不出太多的内容。只能想像到一个养蚕苕丝的小镇。亦或是被蝉茧包裹着的城镇。
应该是一个特殊的恐怖地点。
“我哪知道,”长脖子把头先伸过来之后,在头悬浮在空中不动的情况下,只把脖子伸长,身子先止不住地坐了过来,和小银坐在了同一面的沙发之上。
小银看她这样,银色眼眸惊恐地上下乱扫,咳嗽了一下。
“我要是能预判小玫瑰的想法,我也就不会卡文了。我早就写完交上去了!”长脖子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实在忍不住往前探头,从海报点了进去,进入具体的接口。
先看一下简介:
{文章标题:《茧镇》
{作者:szl115
{字数:2w+
{标签:剧情、悬疑、幻想、爱情
{简介:在我看不见与看不见的地方,银鎏金逐渐变小、变细、变丑陋、变庸俗、变低矮、变得眼盲心瞎、变得山高海阔……}
“……”
两个人沉默许久。
这简介确实很玄乎。
小银格外关注那句话:“在我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地方,什么意思?”
长脖子干楞楞摇头:“不知道……”
小银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把视线放在人名之上,说:“既然只出现了一个名字,银鎏金,听着像一个女生的名字,她应该是主角。”
“银鎏金是主角,那文中指代的我又是谁?”长脖子提出致命问题。
“……”
二人沉默。
“变小、变细、变得心盲眼瞎、变得山高海阔……又是怎么回事。一个人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种变化?那这不是——变成妖怪了吗?”长脖子语气越来越弱,眼神探究地看向小银。
“嗯……”
“难道讲的人类变形计?!!”
“也许是指代心灵变化呢?”小银看向她,反问。
“……”
二人又是沉默。
简介透露的内容并不多,于是长脖子决定还是先看了一下评论区。
直接往下翻到最后。
[这真的是小玫瑰写的吗……(瞪大眼睛。jpg)]
[真·虽然还是挺好看的·但是风格都不对了,麻烦小玫瑰出来认领一下吧……感觉上一篇《鬼久学校》很像小玫瑰,这篇又不像了。咱们玫瑰粉别投错票了,我真服了!(嚎啕大哭。jpg)]
[好丑陋的爱情啊,这真的是爱情小说吗?啊?!!!!]
[在小玫瑰笔下,纯爱,不正常呢。这种黑暗虚伪正对我胃口~~(微笑。jpg)]
[我怎么剧情有些没看懂呢?谁来给我说说!(茫然。jpg)]
[小玫瑰写这东西,感觉越来越扑朔迷离了。现在来看,其实《双生》是最比较好理解那一类。(笑哭。jpg)]
[作为鬼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但是到底从哪看出来主题是信息与技术的???这都跑题了吧!!!]
小银:“……”
长脖子:“……”
两个人相顾无言。
长脖子捂了捂额头:“小玫瑰这评论区踏马已经炸了啊。我靠,怎么回事……”
小银问她:“写毁了?”
长脖子瘪嘴,拉长脸:“应该不至于,评论不是说写得烂,而是说,不太像小玫瑰、不纯爱,剧情晦涩,而且好像跑题了……”
“跑题——题目是什么?”小银知道题目,但还是再次向她确认,“这次主题不就是信息技术吗?”
长脖子纠正道:“是信息与技术,选一个为主题写即可。”
小银知道她参赛了,内容自然记得很清楚。
不过他疑问反而更大了:“嗯,就这么简单的主题。小玫瑰不至于跑题吧……”
“嗯——”长脖子认同他的看法,觉得这么确切的要求,小玫瑰不至于到跑题的程度,但还是下决心,“先看看吧。没看就没有发言权。咱俩在这还胡扯什么!”
然后再次点击了“开始阅读”。
◆
{“有一年夏末我们聚坐在一起,
你的密友,那温柔美丽的女子。
还有你和我,共同把诗艺谈论。
我说,一行诗须花几个时辰。
而假如不像是瞬间的灵感,
我们拆了又缀,也都属枉然。”
……
——威廉·叶芝《亚当所受的诅咒》
* * * * *
我仍然记得第一次和银鎏金的见面。
为了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去采访她。我从清晨出发到她家,陪着她在她的小院里面一坐,竟然就坐到了黄昏。
我是松山文学的记者。
早年间刚进入杂志社的时候,还负责给编辑当下手,总是出入第一线,到别人家拿著录影机、录音笔、笔记本等老旧的工具,与别人面对面地进行着深入的采访。
这一做记者,就是做了三年。
而这三年间,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被采访者,不是什么商界政界的大佬,亦或者骇人听闻的社会新闻,却只是一个女诗人。
她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作银鎏金。
起初我以为这是她的笔名,后来才知道,这其实就是她的真名,她竟然就随母亲,姓这罕见的姓氏“银”。
在现代社会来说,诗人,就好像是一个被淘汰掉的职业。它所包含的那些古老的名字,彷佛要在唐宋去追寻。
它意味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眼高手低的行为、一群做着白日梦,喜欢无病呻吟的附庸风雅之人。
我觉得这并不是我个人的偏见。不仅我这么想,我知道我身边的人他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不说而已。
*
那天总编辑钦点,要让我采访一个诗人,我本身并不引以为意。
甚至早早地就入睡,没有提前看关于银鎏金的作品,还把手边的《银鎏金诗集》随手扔在了沙发之上,让书卷了页。
我以前只听说过银鎏金的名字。知道她是个女人,写现代诗的,几年前就总是往杂志投稿,但也没什么风浪。
去年火了起来,竟然有一些年轻的读者,使她这种被淘汰的职业竟然能够靠着稿费养活她自己。
但也仅此而已。
作家们往往是很神秘避世的,他们不像明星一样,出没于各大平台活动之间。
所以除此之外,对于她,我并不比普罗大众知道得更多。
*
我是一个人,带着我的摄像头和录音笔上山去的。她家倒是住的偏远,在一个五皇山风景区。
那片风景区并不出名,只是3A级,本身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只有自然的山川而已,还不是五岳那种名山大川,所以即便是在工作日,游客也并不多。
因为游客稀少,我到那里去,是免费的,并不需要买票。
开车到了五皇山下,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座座连绵的山线。
这边是平原,那山明明并不高,却看见有一层厚重的云雾,缭绕在山上。使得那片翠绿色,在白色的苍茫之中半隐半现。
再往近处瞧,一层一层的石阶早已在风吹雨淋之中腐化崩坏。密集得有如山脉之上破旧的年轮。
我从牙齿当中呲出一口气来,一个人扛着摄像头,上了山。
到达山顶之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粗气连连,满身汗臭。
这边没有网络、没有集市,上山下山要一个小时,我想不通一个现代人究竟是如何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但在看见银鎏金之后,我脑中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她一定不是像我这样,狼狈地从石阶爬上来,而是被云层托着上来的。
那绵密厚重的云,托着她,而不会感觉到丝毫重量。她一定比云层里积攒的水汽还要轻盈。
那是一身月白的旗袍,在露水之中更添几分寒气,紧贴着她的腰线勾勒出冰肌玉骨。
一头乌黑华发,轻轻地挽在后脑之上,竟然是用一根银簪子缀了起来。银簪子戴着金色流苏,摇摇晃晃的,闪着初日般金色的光,颜色斑驳。
人如其名,银鎏金。
她还没有开口介绍自己,我就知道她一定是银鎏金了。
在这种仙气缭绕之地,她这等女子,该是、也只能是一个诗人。
“银鎏金是吗,我是来……给你做采访的。”
我磕磕绊绊地说,嘴里已经很干了。
“你已经很累了,到屋里去坐。”她像是看透我所有的想法一样,走到我身边来,接过我装着摄像头的沉重箱子。
我本来不想要让她一个弱女子帮我拿东西,而她竟然那么轻飘飘地接过去,双手捧着,好像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沉重。
她住在山顶的红砖房里。那房子没有什么装饰,只在房子里面抹了一层水泥。房顶盖着红色的琉璃瓦。
她有一个作家的书房。
那就是许许多多的书,全部都没有包装塑料纸,而大敞开着。它们没有整齐地摆在书柜、书箱上面,而是随手扔在地上、沙发上,成了一个个用书摞成的小家具。
随意摆放、积书成山,这是作家常有的习惯。所以我并没有怎么惊讶。
“坐。”
她对我说,然后坐在被书籍和手稿留出来的沙发的一角。
而我坐在她的对面,把摄像头从箱子里拿出来,打开录音笔,对准她,开始了我的采访。
我问她,是如何想到成为一个诗人的。
她告诉我说,她从小就喜欢听声音。
“声音?”
“对,万事万物都有声音。就比如我们现在这样,我在听你的声音,你对我的看法。”她的眼睛看着我,要透过我的瞳孔,刺穿我的灵魂,揪出它丑陋和高尚的形状。
“嗯……”
“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
“还有对我的诗?”
“……”
对她我并不熟悉,对她的诗我还没有读过。而这是一个记者的失职。
见我没有回答,她的眼神悄然落下,好像确认我并不是那个能聆听她的声音的人。
“我其实,想更多的听你说一些我的缺点,诗作上的……看法。”
我就有些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握著录音笔的手都骤然握紧。
在我无数次的幻想当中,她开始鄙夷我,然后禁闭上她高贵的嘴巴。
可现实中,她却对我聊,很多。
从古希腊的荷马史诗,到文艺复兴但丁《神曲》、从浪漫主义的拜伦与雪莱,到现代主义的惠特曼和波德莱尔。
而我之前访谈的课题恰好涉及到西方文学史,所以,我们竟然相谈甚欢。
我的灵魂好像从躯体里飞出,一下子就撞上了她,撞在她拥有柔软胸脯的月白旗袍之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旗袍上多了一只蝴蝶。银色的,趁着同样白色旗袍,很好看。
于是我们就这样从清晨,聊到了日落黄昏。
我把她的每一句话都用视频和录音记录了下来。直到聊无可聊,才和她依依道别。
临走之时,她旗袍上的那只蝴蝶,好像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了。
我指出:“”这旗袍,图案好像有变化。”
她晴朗一笑:“这上面绣着银蚕的丝做的图案。会随着日光而显现不同的颜色和深度。所以显得有变化。”
“那图案是蝴蝶吗?”
“不,那是银蚕破茧之后的蛾,叫作盲蛾。”
“……”
盲蛾,奇怪又有趣的名字。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她只是听商人说,所了解的也不多。
“我找来找去,也只在旧货市场找到这么一个银蚕丝旗袍。如果你知道银蚕在哪,请一定要告诉我。”
“为什么。”
“我想为它写一首诗。”
她静静地道,从容地站在台阶最高处,那声音随着日光一起从远处山顶落下。
我应答一声,记住了她被夕阳勾勒出的身影。以为自己会很快再来。
却没有想到,再次找到银蚕的线索,已经是三年之后。
而那金黄色的日光,那会在三年后变成一团火,从它当初映照着的旗袍的一角,灼热而贪婪地舔舐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