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淮映勿从地下室出来之后,这才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新鲜空气。
此时已经下午了。
而北辰还在他耳边絮叨个不停,于智能手环之中的小屏幕上乱窜:
“淮映勿啊淮映勿,你说说你,懂不懂得礼义廉耻,竟然为了精神力诓骗一个O和你同床共枕!
“不仅如此,你还把人家沈昭陵标记了。完了完了你脏了,你成二婚男了!
“你才十九啊!要是被别的O知道了,大家不会要你了。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
“……”淮映勿都被他气笑了,“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都说了只是咬了一口。”
淮映勿臭着张脸,懒得再去解释。自打北辰知道他和沈昭陵昨晚上的事之后,就各种想像,那些话简直都听不下去。
北辰:“开玩笑,那么一个美O在你床上发情你能忍得住,就算你的大头能忍住,你的小头能忍住吗?”
淮映勿:“……”
而后阴沉沉地骂了一声:“滚。”
“那就是没忍住。”北辰嘿嘿嘿地笑,“血气方刚嘛,我懂我懂。”
“再废话给你关机了。”淮映勿留下了这么一句之后,就上楼了,在二楼还遇见了那个灰衣服装修工人,小番。
两个人打个照面之后,淮映勿往屋子里面瞅了一眼,发现正在往里面运输水泥,似乎在抹平墙面。
他留下一句:“好好干。”
“放心,”小番立马接话,笑呵呵地,“我们这速度你绝对放心,最快七天就给你完成。立马拎包入住。”
淮映勿上楼的脚步忽然一滞,面色凝重,然后转身回他:“其实倒也不用这么快,对吧。”
那精致的样子,挂上这样似笑非笑的笑容,倒是和前两天在颤音上流行的诡异娃娃仿妆有些相似。
看得工人小番体内一身寒一阵热,有些摸不清了,眼神有些呆滞。
平常的东家都是追求越快越好,淮映勿这是做什么,让他们装修慢一点?
“毕竟慢工出细活,这么大的屋子,干个一个月两个月的,不是很正常吗?”淮映勿用手拍了拍他的肩,一双桃花眼带着三分笑意,如冷冽的雪,“放心,工钱少不了你们的。”
“哦,懂了,懂了。精细,精细!”小番满脸堆着笑,那张雪白的大脸盘此刻显得憨态可掬,连眼睛都笑没了,“放心,淮老板,我肯定把淮夫人这事给办好。”
淮夫人?
淮映勿听见这个称呼,一挑眉。心里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沈昭陵,沈昭陵,瞧我这张嘴,说错了。”小番笑着打了打嘴巴。
“没有的事,别出去乱说。”
淮映勿眼神清明,留下这么一句,转身上了楼。
*
一边蹬楼梯,一边回想沈昭陵今天都做了什么,在房间里圈了一天。
可真够懒的,一身懒肉,躺着就能晒太阳,跟个猫似的。
不过一想那蓝黑瞳,还有那一头柔顺的头发,比铜丝还亮,倒也是只抢手的猫。
这猫咪,不会乱动他东西吧。
淮映勿很讨厌别人乱动他的房间,平时也紧紧关着不让别人进。
但奈何现在是他把沈昭陵请进来的,就算沈昭陵动了,他也不好发火,愁人。
到了三楼一开门,空空如也。
唯有眼前的黑色天花板与楼梯围栏,黄棕色的地板与沙发。
视野上半截黑,下半截黄,唯独中间少了一抹红,便安静死寂的像个坟冢一样。
“沈昭陵。”淮映勿高声唤了一句,等了几秒之中,也不见有人回话,立马眼睛一眯,脸色白了几度。
北辰这时候也跳出来:“他去哪了?他在这里除了你谁都不认识啊,他能去哪呢?”
淮映勿忽然想起来刚才看的《长生村》的内容,一个女孩跟着熟人进入一个陌生的村庄,然后……
这不就是沈昭陵的翻版吗。
星际历史上,还有不少A囚禁O,供他们取乐亵。玩的事情。
虽然现在少了,但是不代表没有,沈昭陵又长得那么标志带劲。
淮映勿立马把左手心里的机械键盘放在门口的鞋柜之上,甩上门,转身急匆匆地跑下了楼。
*
另一边工厂前。
沈昭陵依然在吊床上睡觉。
歪头、毫无章法地仰躺在上面,没有顾忌什么形象,就像是随意地缩在一个毛茸茸的窝里。
天色渐黑,他身上的白色衬衫也不再那么亮了,转而变成了一种接近冷蓝调的白。
那么幽冷,这颜色往他的牛仔裤上靠,并且消减了他头发原本明丽的色彩。
随着天边火烧云已经大半被烧焦成灰黑色,那些云朵掉下来的灰烬,也撒在了他身上。
他像是变得灰扑扑的了。
满身灰烬与暗蓝光。
在这个世界里,突然很狼狈。
……
他没有睡着。
其实是轻闭双目,在想一些无所谓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有关于萤的事情,就像是电视上闪闪烁烁的雪花点,黑黑白白的小颗粒,就在他眼皮上频繁快速地闪动
让他理也理不清,甚至开始眼睛疼。跳到视网膜上,要把他弄瞎了。
他只觉得疑惑、烦闷。
胳膊开始因为发冷而不经意地颤抖,眉目也逐渐狰狞起来。
萤,真是一个很讨厌的人。
但好在他们已经闹僵,那人已然厌恶极了他。以后,谁也不会再联系谁半句。
当他的脊背逐渐向下沉,沉到吊床的最中心,开始不舒服的时候——
保加利亚小玫瑰知道。
他终于失去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读者。也许也是这个世界上,对他的文章最认真的、最明晰的人。
小玫瑰终于用他的胡搅蛮缠,让一个曾经那么喜欢他的作品的人,开始厌恶他了。
他的安全感,就创建在岌岌可危的鬼故事大厦上。
他并不需要,一个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作品的人。因为那个人如果可以随时创建它,那就亦可以随时推翻它。
他不能够把建筑装修权交到别人手上,那就只好在那个人入住之前,狠狠地赶走那个人才行。
至少,在他完成之前,他要用这种拒绝的方式一直保护自己。
否则大厦塌了之后,他会发现他再也回不去他家了,他的新家也会没有了。
从而变成一个再次无家可归的人。
他得用蛮横无理的方式保护自己,哪怕今后从喜爱,转向厌恶他的人,只会更多更多。
……
然后那些……美丽纷繁的插画,从雪花点电视机上飘下来,或者像是水中的沉船一样,慢慢浮现出来的时候。
就像那些鬼故事以另一种方式,活了出来。
署名,不是,小玫瑰。
而是,萤。
萤。
求那些雪花点别跳了。跳来跳去,简直要变成该死的金黄色。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东西摸上了他的脸,又轻轻拍了两下。
凉凉的,而且很柔软,有着淡淡的香气。
就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遥控器,突然暗了最上方的红色按钮,把电视机给关掉了。
那些不该有的黑白躁动雪花点,被爆裂的关闭。于是烦恼一无所踪了,只有一片茫茫又简单的黑色。
沈昭陵被弄醒了,忽如其来的日光让他眨了眨眼睛才适应。
等他眼睛恢复之后,看见一张俊美无铸的少年脸,一头漂亮金发的表演在日光下近乎透明成淡黄色,一样柔柔躁动着。
只是那眸光很冷,甚至隐隐之中有怒意。
“嗯,淮映勿?”沈昭陵刚睡醒,轻哼了个鼻音,眼睛眨动,带这些易碎的脆弱与柔软。
“沈昭陵,你在这做什么呢,睡觉?”淮映勿故意忽视了他这张脸带来的诱惑,凶巴巴地冷笑,“你睡觉在家不会睡,在外面睡。几个意思?家里不够你睡的。”
沈昭陵无辜被凶,眼睛眯起如冷刃,立刻从吊床上转身下来,直视他:“淮映勿,你什么意思?我在哪睡觉,关你什么事。”
而后他发现自己嗓子有些低哑,应该是刚才语音输入弄得。
但淮映勿这怒火实在来得莫名其妙,不凶不行。
“……”淮映勿那红唇动了动,没出声,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憋着火。
“啊,臭弟弟。”沈昭陵抬起下腭,拽着他卫衣前面的带子,“回你沈爹爹。你在抽什么风?”
淮映勿睫毛颤抖,眼尾略有一丝委屈的情绪,但是语气反而更冲了:“你知不知道这垃圾星的恶匪有多少。像你这种O被抓到,是要被关起来被……”
沈昭陵一听,手一松便从那带子上滑落。
淮映勿突然发觉自己说了一些不太好的内容,立刻语气一转:“被、被……”
他“被”不上来了,然后又凶了起来:“所以你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到处乱跑。以后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走动,不许离开家。出门之前要报备,派人跟着你,就你这样的,你踏马自己走丢了都不知道!”
沈昭陵:“……”
一阵无言。
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问:“你是不是今天刚看完《长生村》?”
淮映勿把眼睛瞥向他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脸不红不白:“嗯,怎么了。没看啊。”
沈昭陵:“……”
你没看个屁。
淮映勿心虚的时候,真的很好猜。
沈昭陵瞬间就没脾气了,原来淮映勿刚看完这章之后,怕他像郑恩琪一样遇害。
杞人忧天。
“无聊。”沈昭陵同样也冷漠地回覆了一句,眼尾却几乎翘到天上去,收紧嘴角的笑意。
然后自顾自地往前走,没有回头,留下一句:“走,回家吧。”
而后他听见一阵脚步声,跟在他身后,继而快步追了上来。
那天的沙尘很轻盈,轻盈到满天飞舞,就像是水晶球里面的金色颗粒。
混沌而美丽。
远方的火烧云已经完全被烤焦了,焦成了灰黑色,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就像是铁锅下面的斑斑铁锈,立体又斑驳。
那两个背影一前一后地走在沙地之上,拖拽着长长的两个黑色影子。
重叠着,如同牵手。
他们默默用余光扫着对方,闻到沙砾带来的那一点点的彼此的味道。
却沉默着,并不说话。
……
……
路上。
沈昭陵试探着问他:“你说,我一个O出去很不安全。须得有‘家属’陪同?”
然后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难听。
淮映勿冷漠到:“对。”
脸色未变,甚至没有看他。
沈昭陵转头,挑眉:“那你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去自由市场?那时候就不怕我出事了?”
淮映勿一时没有答话。
沈昭陵在心里想,因为那时候我对你没用,死活无所谓。
现在我对你有用,能恢复你的精神力,自然不能让我出事。
淮映勿,对吗。
……
淮映勿却没有说话。
并在北辰跳出来,要为他分辨两句,告诉沈昭陵“我当时可是一直按照主人的吩咐,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就怕你出事迷路”的时候。
淮映勿却直接把北辰按了下来,关了智能手环,并没有为自己辩驳半句。
淮映勿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桃花眼尾微红,笑得时候是醉意撩拨。
不笑的时候,就是腊月的湖底,透着坚冰的冷。
像是一瞬间,从少年变成了某个很冷漠理性的成年男子。
沈昭陵的心,就倏忽被拧了一下。
他发现,这个人可能并没有那么在乎他。而照顾他,本来也并不是淮映勿应尽的义务。
他们就是平等的室友罢了。
这一瞬间,沈昭陵就把淮映勿从一个偏低的台阶位置,拉到了与他相等的位置。
在那个平等的位置之上,如果自己摔倒,就不会摔在淮映勿身上了。
淮映勿,再也无法第一时间扶住他。
……
缓过来之后,沈昭陵温柔笑笑:“我都被你标记了,还能被别的A强行标记吗?”
他确实不太懂这些abo的事。
他看的小说其实不多,那些星际虫族的设置,都是他课间的时候,偶尔听同学讲的。
因为有个人不让他看那些课外书,说那些考试又不会考,只会浪费时间,没有用。
所以他看的最多的小说,可能就是课本上的课文和试卷上的试题。
除此之外,便无了。阅读量简直低到离谱。
他知道自己算不得上一个博览群书、见识深远的人,一向还喜欢少见多怪。
所以他很少在人前发表自己的看法,相比于嘴,他更善于去动他的耳朵。
突然想起淮映勿那个宽阔的书房来,书页都发黄卷了。
沈昭陵猜想,这个年纪比他轻的臭弟弟,很可能比他读过更多的书,所以说起话来才口若悬河。
而那个萤,就更是这样了。
骂不过,不爽。
沈昭陵撇了撇嘴。
……
“不能,他们会闻到我的信息素。就好比狗撒尿圈地盘一样,别的一闻见就……”淮映勿这话说到一半,两个人便尴尬地对视上了。
“狗撒尿圈地盘?”沈昭陵回手摸了自己的后颈,想起昨夜淮映勿留在上面的涎水,确实有点像某种液体。
要了命了……
“就走了。”淮映勿也把话补全,暗骂自己怎么想了这么个形容词,“得等临时标记消失之后,别人才能标记。”
沈昭陵:“那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淮映勿:“这我不知道。”
他又没有这方面经验。
而且,这并没有固定的时间。也会按照A与O的精神力强度,注射时间、注射强度,信息素有着不同的消失时间。
“那不如以后都让你标记完了,我再出门?”沈昭陵觉得这样倒是很安全。
如此一来,他就不怕别的A在路上闻见他的信息素之后被引得发狂,然后突然把他标记上了。主意不错。
然后,他很久都没有听见对方回答他。
傍晚的蓝黑天幕之下,只有微微弱弱的残风,带来一点对方的微暖酒味。
然后他转头,看见淮映勿眼神危险锐利地看着自己,或者说,简直是在用湿漉漉的眼神舔他。
并且唇角微勾,淡笑道:
“嫂子,你是在勾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