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自然苏醒,不如说苏郁是被周围刺鼻的汽油味熏醒的。
封闭的四方屋顶只有一扇破碎的小窗在头顶开着,阳光斜射进来,依稀可见空气中飘飞的粉尘。
昏暗的光线下辨不清环境,苏郁聚起目光环视打量,汽油桶、旧轮胎、散发着恶臭的积水洼地、随意堆在墙角破破烂烂的废纸箱——这里更像是一间废旧的仓库,也可能是荒郊野外早已无人问津的某间弃置修车厂。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间,衣服凉津津黏在身上,在地上躺久了仿佛也沾染上那股潮湿的霉味。
自己的口鼻没有被塞住,苏郁张了张嘴,却发现似乎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浑身酸软无力,像结束一场大手术刚刚从昏迷中转醒的病人。
苏郁强撑着从地上拱起来,上半身无力地倚靠在墙边,凌乱的头发搔得他脸颊有一点痒,但也没办法去挠,因为双手正被用麻绳捆在身后紧紧地束缚着。
苏郁在网上偶尔刷到过一些自救知识,只要从附近找到锋利的物件将绳子一点点割开,自己就有从这儿逃出去报警的可能。
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似乎连站起来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醒了。”
一片迷茫的黑暗中,头顶灯泡突然闪了下,一道人影背着光、缓慢地朝自己走来。
那身黑衣黑帽笼罩下瘦弱的身形苏郁是再熟悉不过了,发不出声音,只能迎上对方的视线定定仰望着。
宁逸低头将帽檐拨到脑后,掌心握着刀柄看似无意地向前一戳,利刃在暗室里发出骇人的寒光。
人慢悠悠走过来在苏郁面前蹲下,拿着刀在手中把玩了几下,笑看向苏郁:“我在加州经常光顾一家射击俱乐部,曾经打出过九枪十环的好成绩,可惜,这项技能在国内并发挥不出多大作用。”
说着刀尖抵向苏郁,引着他下巴缓缓抬起:“小郁哥,你要不要猜猜自己现在在哪儿?”
“这里是我父母当年救下邵谨臣的地方,当年他们上班的那家沥青厂早倒闭了,这附近荒置了这么多年,我怀疑邵谨臣早就把这个地方给忘了。”
“你说他要多久才会猜到,我其实把你藏在这里了呢?”
宁逸刀片向上抬了下:“他要是一直没过来,我是该庆幸你在他心里也没那么重要,还是该直接在这里毁尸灭迹,让他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你呢?”
苏郁呼吸不由自主紧了禁,看到他额头滑落至眉尖的一滴汗,宁逸睫毛轻轻扇了下:“忘了你不能说话。”
“一点点迷药而已,原本剂量不大的,没想到对你这么有效。”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了,宁逸似有感应,拿出来看了眼屏幕又将电话挂断:“看来他马上就要找到我们了,比我想象中速度要快很多。”
刀背划过苏郁的脸,宁逸拇指刮过他的皮肤,钳住下巴:“你说我哥到底喜欢你什么?是你这张脸漂亮的脸蛋吗?可咱们两个明明长得这么像,他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说着扬起眼尾一笑:“要不然就是你床、、上功夫好了,怪不得我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比起初醒来时的慌张,苏郁现在已经能够平静接受自己人生第一次遭遇“绑架”的事实。
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更何况宁逸并不如他满含欺骗性的外表那样是一只纯良的小白兔。
冷静下来想一想,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避免与他一切的争执冲突,尽量拖延时间等着外面的人发现自己失踪前来营救。
宁逸却好像能看穿他心里的想法,越是在视线上回避,就越掰着他的头强迫他直视自己。
“苏郁,别以为邵谨臣能找到这里就万事大吉了。”
“我决心走出这一步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回头,这都是你们逼的。”黑暗里,耳边响起一声森然的冷笑:“我的人生毁了,你以为自己还能置身事外,不付出任何代价继续自己安稳的人生吗?”
“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善良。”
要完蛋,当然是一起完蛋了。
待在这里的时间概念越来越混乱,苏郁身体疲困到了极点,不确定是脱水还是药物影响在一点点扩大,胸腔那股燥郁、憋闷,既需要喝水又强烈想吐的感觉越来越难以忽略。
宁逸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没有再管过他,苏郁一度怀疑自己极有可能还没等到救兵就先失去意识昏死在这里。
直到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汽车轮胎划过石子地面由远及近的声音,引擎熄火后那一声“咣当”的关门声像是将他从意志崩溃的临界点拉了回来,苏郁这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是邵谨臣吗?不管是谁,请一定将自己从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带出去。
仓库大门并没有上锁,铁皮门由外向内被缓缓推开,阳光透过狭长的缝隙渗透进来。
男人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那、向自己一点点走近时,宁逸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苏郁身后,勒住脖子将刀架在他的喉管上。
苏郁费力吸了口气,眼皮半睁半阖看着男人在距离自己四五米远的地方停下,沉声唤了宁逸的名字。
语气克制着没有过分强硬,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威严与震慑力道:“别再闹了。”
“东西放下,跟我回家。”
宁逸的轻笑从耳后传过来,听声音好像在抽泣,齿缝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的凉意:“不可能的,我没有退路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外面现在有警察,真跟你走出这扇门,以后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我没有报警。”邵谨臣冲他伸出手,小幅度向前迈了一步:“你听话,把刀给我,其余的条件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宁逸却显然不会相信他,嗓子里又发出一声苦笑,默了默问:“哥,今天如果是刀抵在我的脖子上,你也会这么紧张吗?”
男人眉目凛然蹙了下。
“你曾经也是看不得我受伤的,现在却一点都不在乎了。”宁逸刀尖向上顶了下:“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苏郁已经亲口承认我那些照片就是他放到网上的,即使这样你也依旧不会讨厌他,你只会觉得是我自作自受自己活该对吗?”
在宁逸刀刃翻转的那一刻,男人同苏郁对视一眼,已经开始思量冲过去将人救下的可能性。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动作,宁逸像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目光窥过铁门的缝隙急速收回,猩红的血丝布满眼底:“邵谨臣你骗人!你明明报警了,你带人来抓我,你要把我抓起来!”
空旷的厂房里响起疯魔的笑声:“我爸妈当年是怎么死的?我爸妈当年是因为谁活活被那些人虐死在家里、连快完整的尸骨都凑不齐的!”
“你跪在墓碑前向他们承诺了什么?现在就是这么兑现自己承诺的么?”
宁逸发出震碎耳膜的吼声,话音落地,耳边却响起一道凝肃冷静的声音:“我把命还给他们。”
男人幽沉的眼眸望过来,一步步缓缓向人接近:“当年你们家因为我遭受了无妄之灾,你父母的救命之恩我做再多弥补都无以偿还,你想要清算,我就把我的命还给他们。”
“你不要再向前走了!”宁逸钳住苏郁的脖子后退,终于崩溃哭出了声:“谁要你命抵命?”
“我想要你爱我,想要你爱我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到吗!”
“我的要求也很简单。”邵谨臣颔首朝他摊开掌心:“你将苏郁交给我,剩下的事情咱们慢慢谈。”
对面低呵:“你去告诉外面那些警察,这只是我们家庭内部出的一些小矛盾,事情结束和我一起出国,我就放了他。”
“好。”
男人不假思索,回答得异常爽快,宁逸却勾勾唇自嘲地笑了:“果然……你为了他,什么离谱的要求都敢答应。”
“邵谨臣,你是不是真当我傻啊?”
刀尖终于划破苏郁的皮肉,疯魔的笑声响彻在整间仓库里、带着同所有人同归于尽的狠厉:“我的人生早就没什么指望了!但我的人生毁了,你们也别想好好地活着!”
一只铁桶被踢翻在脚边,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在空气里弥漫。
宁逸将打火机从兜里拿出来时,邵谨臣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满眼惊恐地朝人扑过去。
外面的警察一拥而入,地面上的几人在疯狂的争夺中缠斗在一起,麻醉枪并不能准确地命中目标。
鼻息间的焦油味袭击着感官,终于让苏郁强撑起一丝意识,鼓起力气脑袋向后一扬撞在宁逸的眼睛上。
警察冲过来将他摁倒在地之际,宁逸就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刀尖下意识向着前方捅去。
苏郁直面那一抹寒光,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与死亡0.01秒的接近,知道要躲避,身体却早已经来不及反应。
顷刻间天旋地转,一道身影扑过来挡在自己身前,苏郁脑袋撞在地上感受到一股沉闷的剧痛。
一闪而过的白光后,视线恢复清明再朝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看去,喷涌的热流正从人左肩下方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鲜红刺目,衣襟浸染,将苏郁与人紧密贴合的胸膛,浑然黏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