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忘记自己是怎么从伊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头顶夜空一片阴沉,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下来,时光仿佛回溯到两年前自己生日的那天晚上。
在码头迟迟等不到苏郁,自己将电话拨过去却显示对方已经关机。
担心苏郁出什么事,他后来决定让赵熙带着其他人先开船,自己则驱车返回萧山,未承想迎接自己的却是整栋别墅满目的漆黑。
自己坐在客厅沙发上等,没过多久苏郁便回来了,失魂落魄衣服也乱糟糟的,左手不知被什么东西所伤残留着血迹。
苏郁当时解释说他差点遭遇车祸、受了些惊吓,原来那只是个借口用来骗自己。
想到他就是在那天将送给自己的西装剪烂,自己还没来得及试穿、甚至还没能有机会看上一眼,它们就已经变成一堆残破的碎布——锥心的感觉随着血液流动密密麻麻侵袭全身,让他半天缓不过劲来,痛得他快要窒息了。
过去细碎的回忆被一点点串联起来,邵谨臣也是现在才后知后觉,苏郁好像也就是从那之后,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就冷淡了,没过多久留下一纸协议便独自出了国。
积攒了两年多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他恨不能现在长了翅膀、立马飞奔到苏郁面前。
他要问他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做好的衣服要剪掉?两年前生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不依不舍成这样,从来没有喜欢一个人到这种放弃尊严不能自已的程度。
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他如此决绝要离开自己?究竟是哪种程度的误会能让他一夕间狠心放下坚持多年的感情?
自己需要一个解释同样也可以道歉,唯一不能接受两人自此陌路、在渐行渐远的生活中慢慢没了交集。
结了婚就要过一辈子,自己认准的人,凭任何事发生都不可能将他从自己身边带走。
大晚上听到敲门声,苏郁以为是苏鸣又来给自己送饭了,忘记对方有自家钥匙的事,就这么匆匆跑到玄关打开了门。
男人进屋抓住他两侧胳膊,引得他踉跄后退,两人一起退回到鞋柜边。
“生日那天到底怎么回事?”邵谨臣眼圈微红声音也有些嘶哑,一脸急不可耐的样子问:“你总说不让我来纠缠你,但你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告诉我哪做错了,不要事事都隐瞒我,我何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答案,为了一段失败的婚姻痛苦到这种地步?”
苏郁不懂人大晚上发什么疯,只觉人将自己胳膊捏得有些痛,眸光一沉下意识皱起了眉。
“你说你不会再为我做衣服了。”男人深呼口气:“我去问了伊莎,两年前生日你为我做了一件西装对不对?为什么不等我穿上它就私自处理了?”
“你还没给我,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之后像变了个人一样,还没等我从卢森堡回来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和我离婚。”
男人紧捏着他:“苏郁,就算给我判死期,也至少要让我死个明白。”
“结婚一年多,我从来没进过你书房。”苏郁看过来语气平静,像在讲述一个过去很久、与己无关的故事:“那天得到你的允许,让我去抽屉里拿一份保险,我看到了一张照片。”
他说着忽而无力笑笑:“多巧啊,你和宁逸的事,刚好在那天被我给发现了。”
“你之前问我辛苦忍了那么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我喜欢你。”苏郁的声音仿佛被吹散的一缕烟,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模糊而遥远:“我那天……其实是打算跟你表白的。”
“但后来发现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礼物送不送出去,喜欢你究竟喜欢了多久,你根本就不会在意。”
相比于他的淡定,男人情绪显然要更激动,发声明明已经很艰难了,仍哑着嗓子问他:“什么照片?”
“你回去问宁逸吧。”
苏郁双眼空洞着,一副早已没劲跟他周旋的样子:“问问你的好弟弟,自他回国后,见到我的第一面起,是怎么不遗余力想要拆散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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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邵谨臣拒接自己电话的第三天,宁逸买了男人爱喝的粥,战战兢兢想要给人送到家里去,在酒店付款时却发现自己的信用卡被停掉了。
出门看到二助的车停在路边,宁逸下意识走过去,车窗摇下,对方示意他上车。
到了公司楼下,电梯门开启,轿厢镜子里映出自己一张惶恐不安的脸。
片刻,听见耳边的声音道:“邵总说您只有这一次向他坦白的机会,这也有可能是您最后一次被请来这座大楼了。”
宁逸呼吸一滞,手扒住了后面栏杆,恍惚间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时,背后早已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男人伏案在桌上签字,听见他进门的动静并未抬头,锋利的眉眼隐在睫毛下的一片阴影里。
“哥,你找、找我……”
来之前助理在车上已经对他说了照片的事,宁逸知道男人在等着自己开口,眼前的情形看是糊弄不过去了,平复住心跳,只能摆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我在加州谈了个男朋友,去潜水的时候拍了张海底接吻的照片……我原本是想拿给你看的,就先放到了你的书桌抽屉里,没想到会引起苏郁误会。”
男人眼皮抬了下:“我上周还在那层抽屉里取东西,为什么没有看见?”
宁逸声音有些发抖:“苏郁那时候已经走了,我看你那段时间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应该没心思关心我和男朋友怎么样,就……趁有一天和佩姨过去给你送东西的时候,又把它拿走了。”
这番解释看上去行得通,实际却满是漏洞。
尤其平日里跋扈惯了的人,难得听见他声音打颤目光如此闪躲,他的表现早已经出卖了他,邵谨臣只放下笔,抬头与他对视一眼。
霎时间,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虽然早已猜到其中的隐情,听人亲口再描述一遍、并且还是在对自己撒谎的情况下,男人只觉得怒火直往脑子里冲。
更可悲的是自己竟然现在才知道真相,如果当初能早点发现他这些小动作,及时处理并向苏郁解释清楚,他们之间,或许就不用走这么多弯路。
不用分开这么久,白白耽误这么多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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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休假,苏郁难得有机会美美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又把屋里卫生收拾了一下,原本想着晚上买些菜叫苏鸣来吃饭,对方却说在加班、有空的话再过来,转给他一条下载链接。
苏鸣说这是公司新研发的一款多人对战手游,内测顺利的话,会在年底正式开服。
参加工作后,苏郁很少有时间再碰游戏了,但苏鸣让他来试玩一下,顺便给提提意见,遂还是拿邀请码注册了一个号。
苏郁自觉不算行家,也给不出什么有效建议,但游戏无论从场景设计、角色分类还是战斗体验方面都挺让人满意的。
不知不觉玩上头了,换装备间隙抬头看一眼窗外,竟然天都已经黑了。
走廊上响起门铃声,苏郁捧着手机慢悠悠走过来,门一打开就转身回去了,吩咐苏鸣自己换鞋。
背后一股力道猛地拥上来,男人高大的身躯像是失去支撑栽在自己身上一样,苏郁跟随惯性往前一扑,手机刚好摔在了地上。
苏郁单手架着怀里醉醺醺的男人,在把人扔出去和带进屋里之间犹豫了两秒,叹气过去关上了门。
邵谨臣握住他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问他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郁大概是游戏玩魔怔了,脑海里竟冒出刚才拿五杀的MVP画面,心想是值得庆祝。
男人五指插进他的指缝间,紧紧箍着他、将两人的手一同举起来,让苏郁看他无名指上戴的那只戒指。
气氛蓦地安静了几秒,苏郁听见男人在耳边念念有词——今天是他们两人的结婚纪念日。
邵谨臣向他承诺,说这只戒指之后的每天自己都会戴着。
后来晃晃悠悠人都站不稳了,又捏着苏郁的肩膀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当初说走就真的拍拍屁股走了,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苏郁把人拖到沙发边安置下,回头去捡手机,再拿着一双男士拖鞋回到客厅时,男人早已侧身偎着靠枕,沉沉睡了过去。
邵谨臣由沙发上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刺眼的光线透过玻璃窗反射进来,眼前一片恍恍惚惚的,让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起身揉揉发胀的额角,直到察觉余光里那熟悉的身影,意识才慢慢回拢。
苏郁坐在餐桌边安静地用餐,面前只放了一双筷子一只碗,并没有要将食物分他一份的意思。
邵谨臣理了理衬衣起身,问人有没有一次性纸杯,说想借用一下卫生间洗漱。
苏郁抬手指了指方向,他去到卫生间里一看,新的牙刷毛巾和漱口杯早已经准备好放在了台面上。
洗漱完毕,邵谨臣慢吞吞系着袖口走出来,目光划过一瞬的犹疑,脚步停驻在餐桌一米多外的地方。
“还不走么?”
听见苏郁这么问,男人短暂语塞了下。
“不走就坐下,我们谈谈。”苏郁放下筷子,看上去也没什么用餐的心情了。
男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但仍装作一脸镇定地走过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苏郁想了想这次谈话应该怎么开头,但就在男人坐下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明了了。
“我当时,其实并没有看清照片上另一个男人的脸。”他语速不疾不徐道:“赵熙说你从不游泳,我后来才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宁逸的圈套。”
一句话就还了自己清白,邵谨臣觉得自己就像被推上断头台准备行刑的犯人,宣布无罪释放那一刻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了。
但很快闸刀就再一次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因为他听见苏郁继续说:“但你以为,就凭宁逸那些拙劣的演技、不入流的小伎俩真能伤得了我吗?”
“真正能伤害我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你罢了。”
“是你在纵容他拿起枪将子弹一次次射向我,你说你没有喜欢他,可你却将所有的偏爱都给了他,你的行为与你的话完全是相悖的。”
“我那个时候确实很羡慕,我也想要随时随地坐你的副驾,想在天冷时戴上你给的围巾,还想吃你亲手削的苹果,但事实却是面对他三番五次的挑衅我只能一味地迁就忍让,他出事了你会不分青红皂白来责怪我,在他明明不喜欢一样东西、却因为是我先看上而要与我争抢的时候,你永远是那个冷眼旁观的纵容者。”
男人眼眸深深垂了下去,虽然没有接话,闪烁的眸光早已暴露他内心的愧疚。
“你曾在我面前说过宁逸性子骄纵,让我多让着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苏郁斩钉截铁地说:“是你的包庇、纵容、不纠正。”
“如果有一天他因为更大的错误要受到惩罚,你邵谨臣就是最大的共犯。”
“那张照片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你,其实早就已经不重要了。”苏郁忽而笑笑:“重要的是,当初这样的误会为什么会产生。”
“因为你从来就不给我了解你的机会,如果早点知道你不会水,或许那件事也不会成为我们之间分手的导火索。”
过去令人心碎的种种,苏郁已经可以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了。
就像颗生鸡蛋,轻轻一碰可能就碎了,在沸水里煮过一遍熟了之后,再也不像以前那般脆弱。
这两年的成长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将自己打破又重塑的过程,虽然过程很痛,但他庆幸自己获得了新生。
“但其实现在再讨论这些也没什么用了,生活不能原地踏步,希望你尽快调整好自己,我也打算……要交新的男朋友了。”
苏郁话音落地,男人由短暂怔愣中缓缓抬起了头,双眉紧皱,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他?”
男人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像有刀在一片片凌迟他的心脏,苍白的脸上剩下的只有痛苦。
放在几年前,苏郁绝不会相信他这副表情是为自己而生的,现在是相信了,但好像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行,你不能和他在一起。”双拳无声攥紧,男人的眼眸忽而沉下去。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任何人无权……”
——“我们没有离婚,现在还是合法的婚姻关系。”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邵谨臣这句话说完,周遭空气里的尘埃仿佛都凝固了。
角色翻转,现在睁着眼睛、愕然说不出话的人变成了苏郁。
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兀自回味了许久,才直直望过去,企图从男人的眼睛里寻找答案。
顿了顿,屏住呼吸茫然地开口:“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