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是最冷的月份,宁海却好像提前进入了数九寒天。
苏郁出门没有第一时间打车,手揣在兜里,沿着堆满积雪的人行道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
冷风浸到骨头里,全身被阴湿的寒气裹着仿佛要僵掉,方才洗手间门外的场景却还是不断在脑中徘徊。
对方短短几句话,表面看是为了解释误会,但其中总叫人觉得另有深意。
仅半天的相处,对于不了解的事物,苏郁不好去草率定性。
但他第六感一向很准,宁逸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带着敌意。
尽管已经尽力说服自己不要太敏感,只稍一回想,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还是会无孔不入地反复涌上来。
零下的温度道路上已经结冰,这么糟糕的路况下确实很少会有计程车出来营业。
苏郁的窘境被人说中——叫车范围已经拓展到几公里外,手机上却迟迟没有应答。
衣领高高竖起,风却还是一个劲往里钻,苏郁不禁怀念起宁逸脖子上那条围巾。
如果有朝一日邵谨臣也亲手把它围在自己的脖子上,苏郁不敢想,自己会笑成一个多么幸福的傻子。
这么远的距离走回去明显不现实,苏郁最后只能向苏鸣求助,并承诺给人报销两箱油费作为补偿。
别墅地暖烧得很旺,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处在两个时空里,两人进屋各自喘了口气。
苏郁受了风,咳嗽有些加重,苏鸣给自己倒杯水,靠在岛台前凝眉望着他:“你究竟有没有好好吃药?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在咳?”
“邵谨臣呢?他不是已经回国了?这么晚怎么不在家?”
苏郁在抽屉里找药,随便撒了个谎:“年末公司很忙,要加班啊。”
苏鸣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懒得揭穿他,水杯放桌上:“明天老爸过生日,下班记得回来吃饭。”
听人说记着呢,礼物已经备好了,苏鸣又问:“你不是一个人回来吧?”
一片感冒药掉在地上,苏郁俯身去捡。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苏鸣嘴角抽了下:“你俩结婚到现在,你自己数数邵谨臣在爸妈那儿露过几面?”
“平时也就算了,老爸过生日他要是再装死,我真的会忍不住给他那辆库里南的车胎放放气的。”
每次一提到邵谨臣,苏鸣几乎都是咬牙切齿。
苏郁手抖那一下也确实是因为心虚,邵谨臣的行程自己做不了主,男人忙起来连他自己父亲的忌日都不一定有时间去祭拜,苏郁实在不敢夸下海口说他明晚一定会去。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只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苏郁刚一转身,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却看见方才讨论的主角此时就站在门口玄关——手里勾着车钥匙,倚在墙边一脸淡定地望过来。
苏郁手里的药片再次掉到地上。
上次男人进门也是这么无声无息的,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怪自己和苏鸣聊得太投入、还是夸别墅的隔音实在太好。
苏鸣比他哥骨头硬多了,背后说人坏话被正主抓包,不但不腿软,反倒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
插着裤兜起身,拍拍苏郁的肩:“行了,我走了。”
说完笑笑,看向邵谨臣,眼神不卑不亢。
余光拢着苏郁的身影,声音刻意扬高了点:“知道自己没人心疼就悠着点,大冷天的往外跑什么啊,我今天要是不接你,看你不冻死在街上。”
苏鸣驱车离开,男人上楼换了身衣服,过了一会儿才下来。
苏郁换了另一种药,坐在沙发上,低头查看药盒背后的说明。
邵谨臣板着一张脸走近,将水塞进他手里,抬手探他额头的温度。
见人没有发烧迹象,从他手里将药盒拿走:“没有严重到吃药的程度,喝水就行。”
苏郁明白他的意思,对抗感冒这类可以自愈的小病,最好还是不要过度依赖药物、尽量靠自己的抵抗力。
可他说话的语气太过生硬,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况且……
苏郁心想,邵谨臣大概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咳嗽很久了。
男人曲腿坐在对面的茶几上,姿态松弛,居高临下地静静的看着他。
默了半晌,突然出声:“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苏郁被他问得一愣,抬头撞进男人微沉的眼底。
“有困难不找我,舍近求远去拜托你弟弟……”
“苏郁,你这个样子,会让你的家人以为我在苛待你。”
苏郁倍感冤枉。
酒店吃完饭明明自己才是被抛下的那个,真要追根溯源,很多事情未必掰扯得清。
与邵谨臣同屋共处的每一天都很珍贵,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争论上,于是想了想,下意识岔开话题:“纪念品拿到了吗?是什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
对方坚持的态度极具压迫感,苏郁胸口闷闷的,被人这么盯着只觉喘不过气。
一时间,难言的委屈如暗潮向心头汇聚,让他觉得自己很废,却又狠不下心真的跟邵谨臣说什么重话。
眸光看向别处缓了缓,最后只能自说自话般念叨:“好的,下次会打的。”
之后默了半晌,在男人得到满意的答复离开前,第一次主动拽住对方的衣角。
声音极轻,像是在乞求一般,苏郁问道:“所以能不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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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第十三个月,苏郁以昨晚那种方式终于要到了自己老公的私人号码。
当时话一出口,他看到男人明显也怔了下。
可对方越是这副反应,就越显得自己卑微可笑。
于邵谨臣而言可能只是抬手输入一串数字的举手之劳,按键上点击的每一下,却都像是在提醒苏郁这段关系里,两人付诸对方身上的关注从来就是不对等的。
Nancy敲门进来办公室,笑盈盈将他从短暂失神中唤了回来:“苏老师,对着手机傻愣什么呢?”
页面停留在邵谨臣的朋友圈上,虽然最近一个月对方什么都没有发,苏郁还是盯着看了很久。
他将屏幕关掉,抬头看见Nancy瞄了眼窗口:“有人来接你了,还不快点下班?”
收拾桌上几张草稿,苏郁勾唇笑笑,知道邵谨臣的车此刻就等在楼下,因为胡思乱想生出的阴霾一扫而光。
很快调整好自己,心情也跟着豁然明朗起来。
许是苏鸣昨天抱怨起了点作用,邵谨臣睡前竟然主动提出要同他一道回去为父亲庆生。
苏郁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没出息的,但独自辛酸了太久,男人只需稍稍给他点甜头,站在他的角度还是会忍不住受宠若惊。
帕加尼停在路边引起一些人侧目,为了不让对方久等,苏郁一路小跑穿过马路来到车边。
男人拿着手机在讲电话,苏郁坐上来时,刚好进行到最后一秒挂断。
看他系好安全带,邵谨臣踩下油门,车身带着平静的后坐力顺畅滑了出去。
男人一路上都很沉默,苏郁期待又有些忐忑,忍不住在两人之间寻找话题,告诉男人家里今天备的菜全是他平日爱吃的。
其实邵谨臣从来没说过自己爱吃什么,不过是苏郁用心些,通过自己的观察,会在每次同男人用餐时默默记下。
不止这些,他还叮嘱母亲邵谨臣不喜欢烟味,知道父亲常在客厅抽烟,故而特意强调在他们过去之前,家里一定要提前半个小时开窗通风。
约莫十分钟过去,中控台上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因为没有连接车载音响,听筒里只有一些模糊的声音传出来,苏郁在旁边听不真切。
像是有人在哭,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最后理直气壮又有些无理取闹留下一句:“过来陪我!”
邵谨臣把电话挂了。
又过了两个红绿灯,车子行驶到路口,右转便是去往父母家的方向,男人打了把方向盘,却毫无预兆将车停在了路边。
苏郁心跟着漏了一拍,抬眼看去,男人正用一种稍感内疚、但又没完全把它当回事的目光望着自己。
“抱歉。”邵谨臣单手抓着方向盘,侧身转过来点,沉声:“临时有一些状况,可能没办法陪你回去了。”
“自己打车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被他抛下,苏郁心想。
低头怔怔望着手边的安全带卡扣,暗淡的瞳眸中还是透出无尽失落。
语言反复组织了很多遍,到最后还是连一句“刚才是谁给你打电话”这样的质问都没有勇气问出口。
抓了抓自己衣角,舌尖轻颤说了声:“好。”
站在路边轻轻关上车门时,仍是平日里常见的那副不争不抢、温和懂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