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后颈沁出细密的汗珠,短短十秒之内,早已在心里预演过无数可能。
对方神情严肃,盯得他心头发颤。
索性邵谨臣并没有吊着他太久,仅顿了下很快开口:“我在邮箱里发现一封珠宝公司发来的邮件,祝我一周年结婚纪念日快乐,时间是上个月。”
因此项疏忽,男人处罚了自己的二助,但也没必要对苏郁讲这么详细,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想我可以弥补。”
咽喉有股力道紧勒着,现在突然可以大口呼吸了,苏郁却还是目光怔怔,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半晌才道:“是错过了。”
“所以要补吗?”邵谨臣问他。
脑海里数亿个细胞叫嚣着“要”,苏郁却怕自己激动过头醒来发现又是一场梦,看过来小声试探:“你打算……怎么补?”
男人单手搭着方向盘,略微思索:“在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可以参考,你有什么想法?”
“烛光晚餐?或者需要我订花买礼物,你都可以提,我尽量配合。”
“那就一起吃饭吧。”苏郁没有异议,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先暂时这么敲定,车子再次发动,邵谨臣说:“我让人去安排。”
身旁人没有再接话。
安全带箍在腰间,苏郁两手自然垂放在大腿上,过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
想笑又不敢笑,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洗过澡等着头发自然晾干,苏郁拿手机坐在床边浏览起攻略。
有些帖子是自己之前就收藏过的——穿什么衣服,如何增加仪式感,要不要送对方礼物,甚至连晚上在酒店过夜、哪里的窗边夜景最适合作爱都想好了。
自己曾经期待落空过,那天亲手将蛋糕和牛排倒进了垃圾桶,之后没有再提起与之有关的任何事,心结无声无息打了个死扣。
可现在,所有的委屈和郁结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因为苏郁发现,男人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在乎这段婚姻,甚至还是有一点点在意自己的。
好像走在一条黑漆漆的路上,忽然瞧见前方一束微弱的亮光,苏郁又惊又喜,忐忑却也生出了继续前进的动力。
虽然不确定前方有什么样的结果在等待着,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也是在此刻,这些天来纠结的另一件事终于有了答案。
苏郁发信息给伊莎,感谢她对自己的信任与看重,也提出自己决定放弃伦敦公派交流的机会。
伊莎的失望从字里行间透出来:「Su,你确定你想好了?」
苏郁:「嗯,我想好了。」
遗憾的确是有的,可如果事业成功的代价是要他远离丈夫冷落家庭,这样的生活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因为自己身边的男人是邵谨臣,苏郁甘愿画地为牢自我捆绑,为此做出的一切牺牲,也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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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经理很快加上苏郁的联系方式,沟通一些细节上的诉求。
邵谨臣虽然是这里常客,但太子爷要过结婚纪念日,给经理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
除去空运食材和前几天刚从西班牙购置回来的尤尼科葡萄酒,对方还很贴心地询问苏郁需不需要在顶层套房的浴缸里撒上花瓣。
这样的布置乍一听貌似有些俗气,但为了让纪念日的“仪式感”更浓一些,苏郁想了想,后来还是在电话里同意了。
68层旋转餐厅看得到宁海全城最璀璨的夜景,邵谨臣今晚包下一整层,没有过多繁复的布置,只要求了绝对安静私密的用餐环境。
那件ChicMax的衬衫在衣柜里挂了一个多月,原就是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准备的,苏郁今天将它再度穿上。
因为年末高层的述职会议,邵谨臣晚到了十几分钟,苏郁等待之余,将盘子里的餐巾叠成了小兔子形状。
男人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沉静的目光落在那只兔子上。
苏郁思索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明明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今晚这样的情形下,好像还是会不自觉变得拘谨。
醒好的葡萄酒倒进杯中,邵谨臣问他:“年末是不是要举办秀展?具体什么时候?”
“苏老师如果有业绩上的需要,也可以刷卡帮我扩充一下衣柜。”
苏郁对自己的设计很有信心,并没有太多这方面的压力,但男人交待的事情还是会认真对待,于是问道:“在款式上……有什么要求吗?”
“我的衣服不都是你在搭配么?”男人低头瞟了眼脖颈下的温莎结:“今天这套也是,但领带是我自己选的。”
别墅二楼衣帽间有专用的玻璃柜,里面领带大多都是很沉稳的颜色,男人胸前是其中唯一一条紫色,搭配灰色戗驳领西装让人眼前一亮,细看之下又很贵气。
苏郁私心里认为男人应该多尝试这样的风格,真诚夸赞道:“这条领带其实很好看,颜色很适合你。”
男人捏住酒杯:“好的,我相信苏老师的审美。”
除了在床上,邵谨臣私下里几乎从不用这个称呼唤他,笑意松弛,带着几分玩味。
苏郁耳根一热,视线很快挪开了。
男人握杯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戒,与自己手上这只刚好凑成一对,苏郁也是现在才看到。
当初两人领证仓促,没有办婚礼,邵谨臣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只说为了应付家里需要尽快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这话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毕竟他若是想要联姻,不知圈子里会有多少豪门前赴后继地涌上来。
这样好的机会,怎么会轮到其中最籍籍无名的苏家?
住进萧山别墅那天,一个自称邵总助理的人将一只绑带的丝绒盒子交给苏郁。
邵谨臣尚在比利时出差,苏郁自己为自己戴上了结婚戒指,躺在只有他一人宽敞的大床上,攥着无名指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笑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除了碰水的时候会摘下来,之后的每时每刻,戒指简直就像长在了苏郁手上。
而与它款式相配的另一只,一年多来安安静静躺在衣帽间的展柜中,好似从被买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被它的主人遗弃。
印象中,邵谨臣戴着婚戒出门,今天是绝无仅有的唯一一次。
比起鹅肝和小羊排,苏郁明显对菜单里的皇家芝士蛋糕更感兴趣。
主厨与邵谨臣似乎很熟悉,甜点呈上,来到桌边与男人轻松聊了几句。
对面两人用法语交流,苏郁听不懂,经过服务生的翻译才知道,原来纳德广场今晚会组织烟花表演,最佳的观赏角度就在行政酒廊外的玻璃穹顶。
苏郁说自己想看,男人便陪着他一起去。
宁海这座城市没有真正的黑夜,高耸林立的摩天大楼、地面上密布闪烁的路灯与霓虹,编织起光晕里最浪漫的梦。
临近新年,市中心为了招揽游客偶尔也会举办一些小型的烟花秀,苏郁在办公室加班曾经看到过。
如今有特别的人陪在身边,对于“幸福”的认知似乎变得具象又深刻。
夜空中明暗交织,烟花绽开在眸底,流光熠熠——苏郁知道自己会永远记住这一刻。
邵谨臣抱臂半倚在栏杆旁,眸若深渊,久久地注视着那双眼睛。
发现有人在看自己,苏郁回头,男人的目光却移开了,笑笑问他:“身上这件衬衫不错,你自己设计的?”
穿好看的衣服就是为了引起注意,被夸了也很开心,苏郁却不敢居功,摇摇头:“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ChicMax这一季新品均出自于品牌的设计总监之手,是他很敬重的一位前辈。
男人却俯下身,温柔在他耳边说:“是你太妄自菲薄。”
“作为一名服装设计师,你今天所取得的成绩已经超越了百分之八十的同龄人,要对自己多一些信心。”
这番话从邵谨臣口中说出来,竟是比顶头上司伊莎的夸奖更令苏郁受宠若惊。
“邵谨臣,你……真是这么觉得的?”苏郁的声音隐隐发虚。
男人勾唇调笑:“我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奉承你。”
“所以,为什么没有跟随你父亲从商?”
明明有捷径可以走——至少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苏郁短暂地思索了下,本可以解释自己没这方面天分,父亲也从不过分强求,话到嘴边,却只变成坚定的一句:“因为现在的工作才是我真正喜欢的。”
就像喜欢一个人,便会不计得失全心全意去追逐。
抬眸望着旁边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苏郁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就像我喜欢你,邵谨臣。
在那个春风和煦的早晨,大学校园里的匆匆一面,便在后来无知无觉的岁月里,爱了你整整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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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门关上以后,苏郁搂住男人脖子主动吻了上来。
邵谨臣今晚给了他太多感动,苏郁热情回馈,手指抚过胸膛,男人胸前的西装口袋里多出一只绣工精美的桑蚕丝手帕。
上面随风摆动的洋桔梗纹样,是他请教了身边的苏绣老师,一针一线自己绣出来的。
礼物花了十成的心思,却顾不上叫人好好欣赏。
后腰被紧紧箍住,浓醇的酒香渡入口腔,苏郁扬起下巴更用力去回应对方。
邵谨臣单手将他拖住一路吻到床边,苏郁跪在床上,用嘴解开男人的领带。
耳边一声轻笑,领带绕了两圈,绑在苏郁的手腕上。
男人沉沉抵着他,温热的掌心在他肌肤上游走,苏郁被人压得动弹不了,体内的灼热却在不断攀升叫嚣。
空气中传来细碎的轻喘,男人故意停下来,含着耳尖问他:“急什么?”
酥麻的感觉过遍每一根神经,苏郁嗓间干涩,急需更多的浇灌才能解渴。
邵谨臣俯下身,慢条斯理在他身上点火。
两人都沉溺其中时,猝不及防,男人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苏郁想他会挂断的,绑住的双手绕到身前主动去拽男人的衬衫,邵谨臣却将他推开了。
信号接通,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夹杂着哭腔:“哥,我又梦到他们了。血!地上有好多好多的血!”
醉意由眼中消散,男人神色紧绷,不再看苏郁,举着电话从床上坐起来。
“你在哪?”
“我在家里。”对面好似疯魔了一样:“不!我在橱柜里!我在橱柜里躲着,不能叫那些人发现我!”
“宁逸。”男人冷静唤道:“听话,去把家里的灯打开。”
“血,地上好多血。”那哭声愈演愈烈:“哥,救救我,快点来救救我——”
伴随着一声大叫,通话猝然中断,邵谨臣再打过去,对面却怎么都不肯接了。
苏郁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如今这盆冷水浇下来,自是没有心思再做别的,悬着一颗心看向男人:“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邵谨臣整理衬衫,将纽扣一颗颗重新系好,从床边站起来:“是小逸,他做噩梦了。”
若放在平常也就罢了,可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苏郁潜意识还是希望他能留下来多陪陪自己的。
“他现在,已经醒了么?”
苏郁拽住男人的衣角,腕上的领带刺目:“其实只要醒过来就什么关系的,苏鸣小时候看鬼片也会把自己吓到,起来喝点温水——”
“抱歉,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男人语气沉肃、轻敛着眸,没有半分方才缱绻时的温柔,整个人都显得冷冰冰的。
苏郁什么都明白了,呼吸一滞,松开攥住男人的手。
穿好西装外套,邵谨臣拿了大衣转身,洗手间的门向内敞开着,浴缸中的玫瑰香气若有似无飘过来。
男人脚步顿了顿,收回目光压下扶手。
苏郁盯着那道背影,期待从对方眸中看到一丝歉疚,可惜人走得太急,终是没留下机会给他去仔细探究。
男人就这样干脆利落地离开了,留下苏郁衣着凌乱、失魂落魄地独自躺在床上。
苏郁捞过被子将自己罩住,偌大的顶层套房里,明明空气和温度都该是最舒适的,却还是觉得自己好冷。
像条无人在意的狗,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凉意刺骨。
感受不到痛,哭不出声,整个人,好像都已经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