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死我了……”
耳边的呼吸逐渐平复,直到圈着自己那两条手臂不再像石块一样紧绷,苏郁才从怔愣中堪堪回过神来。
没等他挣脱,路星昂先松开了他,钳着他的肩膀前后一顿打量:“你有没有事?外面雨下这么大,怎么穿这么薄就跑出来了?”
苏郁轻颤的睫毛下眼神略显无措,张了张嘴,男人却在这时走过来一把将路星昂扯开:“你来干什么?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路星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四下寂静的氛围中,苏郁开口:“是我告诉他的。”
邵谨臣眉心僵了僵。
“我开了车过来。”路星昂旁若无人摸了摸苏郁的脸:“你的行李呢?是不是还放在原先那家酒店?我带你回去。”
吃下那碗馄饨身子缓和多了,苏郁嘴角残留着些许汤汁,路星昂低下头像看一只贪吃小猫似的望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在他唇边轻轻沾了下。
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下一秒,路星昂的手却被突然覆上来的一个力道狠狠钳住。
男人眸中充满了错愕,眼珠瞪大,直勾勾盯着他手里那只帕子。
“哪里来的?”
见他不说话,邵谨臣扬高声线又问了一遍,几乎是低吼着出声的:“我问你这只手帕是哪里来的?!”
路星昂瞥了他一眼,抽回手得意笑笑:“当然是苏郁送给我的。”
男人一把将手帕夺过,两手紧紧攥住边缘将整张布料摊开,看到角落里似曾相识的洋桔梗纹样时,颤抖着声音问苏郁:“你绣的?”
“告诉我是不是你绣的?!”
路星昂将手帕夺回来,仔细对折装回了口袋,向前一步巧妙将两人隔开:“他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
整颗心仿佛被撕碎了,邵谨臣怔怔站在原地,全身上下仿佛都在承受着一种切肤之痛,一寸寸剥开他的皮肉,直到那颗正在淌血的心完全暴露出来。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才说过,那条帕子是苏郁留在他身边唯一的念想,自己将它视若珍宝每日贴身寸步不离地带着,想到是苏郁一针一线亲手绣给自己的,就好像两人之间的羁绊从未被剪断一样。
他怎么可以这样?同样的东西怎么可以送了自己再送给别人?
像菜市场批发一样逢人就给,自己手里这块还怎么做他心中的“独一无二”?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苏郁现下实在是很累了,并没有过多耐心去关注男人复杂的情绪,走到桌边拿过图纸:“今天谢谢你,开车赶路也一定累了,你早点休息。”
“你不许走!”邵谨臣拽住他的胳膊,潜意识只知道要将人留在身边,动动唇却说不出哪怕一条令人信服的理由。
路星昂勾勾唇,不紧不慢走近,手搭过来欲将他的手从苏郁身上拂开。
男人五指收拢钳得愈发紧了,动作强势,目光却近似乞求地看向对面,低声道:“苏郁,别跟他走。”
苏郁敛着眸看不出表情,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剩下的只有无力周旋的疲惫。
片刻,几不可闻轻轻呼出口气:“邵谨臣,我真的要回去了。”
说完不再有多余一句,撸下他的手,余光看了眼路星昂。
步履匆匆,带着人头也不回地从他面前离开了。
-
在C市修整过半日,待这里的城市交通完全恢复通畅,苏郁才乘路星昂的车与人一同返回宁海。
新品布料染色的数据被他带了回来,虽然是总监一人就能拍板钉钉的事,苏郁却还是召集设计部全员共同讨论了下,听取听取大家的意见。
第二天下午,邵谨臣助理将他落在酒店已经洗好的衣服装在袋子里送了过来。
前台接待很贴心给人倒了杯水,助理却没有要在这儿多留的意思,冲苏郁点了点头,说自己一会还要开车去药店买药。
苏郁用铅笔在纸上低头做记号,想都没想,问:“邵谨臣病了?”
“淋雨感冒。”助理小心翼翼地打量过来:“邵总身体素质一向很好不怎么生病的,最近应该是频繁出差加上工作太累了,才导致抵抗力下降。”
对方描述了一下邵谨臣的症状,转了转眼珠说也不知道哪种药的效果会好点……
苏郁压根不接他的话茬,放下笔抽了张纸擦擦指尖,抬眸淡淡道:“没有严重到要吃药的地步,多喝热水就行。”
“邵总说要他要喝鸡汤。”对方像是还不死心:“我从酒店中餐厅买了鸡汤回来,他尝了两口又说味道不对,让我倒掉。”
见苏郁眸底终于有了些波动、一抹若有所思浮现在脸上,这才胆子又大了些,咽了咽口水说道:“邵总这两天生病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吃,喝点鸡汤发发汗说不定感冒就好了,您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
“绝不耽误您太多时间,汤炖好了知会一声叫我来取都行。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但凡邵总的口味没这么挑,我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死皮赖脸来麻烦您了……”
苏郁办公桌抽屉里备着些常用药,助理走时,他还是将药盒拿出来给人撂过去,顺带叮嘱了一些服用禁忌。
最近加班比较多,晚上回家一个人吃饭也是凑合,刚好冰箱里冻着只苏鸣拿来的整鸡。
拉开冷冻柜抽屉,苏郁脑海里一闪而过大雨那天邵谨臣着水从远处朝自己走来的画面,指节扒在冰箱门上无声紧了紧。
半晌思索后,闭眼叹了口气,还是将那只鸡从冰柜里拿了出来。
萧山别墅保留着自己的指纹密码,苏郁没有再惊动助理,掂着保温桶直接开门进了屋。
一楼客厅并没有开灯,灰扑扑的天色映托下,清一水的深色家具更是衬得屋里没有一点人气。
苏郁脱下外套,保温桶放在餐桌上,踩着拖鞋脚步轻缓地一步步迈上台阶。
主卧大床上一具高大的躯体蚕蛹般蜷缩着,只有盖被子那很小的一块地方高高隆起,占据床体角落的一隅,猛一看上去是显得有那么点孤独可怜。
没有将人叫醒,苏郁将门虚掩又踩着拖鞋转身下了楼。
夜幕降临,屋子里的一切都显得冷冰冰的,唯独花架上的小多肉还在绽放着多彩的生命力。
自己当初离开时写的纸条还完好地贴在那儿,几天一浇水、各自有什么习性,其中几株好像还换过新花盆,似乎比当初买回来时变得更大了一些。
如果没有花匠来照料,只能说明男人对这些植物确实是用了心的。
拿来水壶,苏郁把别墅各个角落里的小花小树都浇了一遍,像是同很久不见的老朋友重逢那般,擦叶子就像在跟它们挨个打招呼——好久不见,这两年你们过得好吗?
其实有时候…我还真挺想你们的。
后来看男人实在醒不过来了,苏郁这才将药和鸡汤备在盘子里,又一起端上了二楼。
苏郁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唤人的声音很轻,小幅度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
邵谨臣眼睛朦朦胧胧睁开,当做了个虚无缥缈的梦一样,勾勾唇很快又闭上眼睛。
苏郁拿来吸管,一头插在盛有鸡汤的碗里,哄着男人迷迷糊糊喝了几口。
取出药片让他含进嘴里,给他喂了些水,引着他仰头咽下去。
蹲在床边沉静地看了一会儿,苏郁打来一小盆温水,用毛巾轻轻擦拭着额头和手腕给男人降温。
熟睡中的男人,眼皮覆下来遮住平日里那双幽深凌厉的眉眼,像只病弱的小绵羊蜷屈在哪儿,看上去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邵谨臣手指生得很漂亮,骨节匀称指型修长,苏郁将他的指头一节节掰开,温毛巾拭过手心,皮肤上烫人的热度没一会儿就变得一片温凉。
苏郁以前看过网上的大师讲解掌纹,指根下面最长的那条线生得杂乱有很多分叉,一个人感情路就会特别不顺。
邵谨臣这样明明最薄情还偏要故作深情的讨厌鬼,掌纹又会生成什么样子的呢?
苏郁掰开男人的掌心,垂眸饶有兴致地打量过去。
男人的手却在下一秒突然抬起落在他的腰上,往回一收,就这样猝不及防将苏郁带到了床上。
耳边的呼吸均匀绵长,邵谨臣手搭在他腰侧紧紧揽着他,不确定人是醒了还是睡着,苏郁脑袋稍稍转了下,余光下意识向身后瞄去。
“手帕是你送我的,怎么能送给别人…”
苏郁屏住呼吸,眼睛大睁着快速眨了几下。
“不允许别人抱你,不要让他抱,只有我能…”
声音含含糊糊的没有半点逻辑,看来男人确实是没醒,几句咕哝更像是在梦呓。
怔忪间,苏郁忽然察觉自己后颈沾上了什么湿湿的液体,男人的呼吸深埋在那儿,水珠混合着温热的气息引得他缩起脖子一阵颤栗。
半晌反应过来后,苏郁震惊转了转眼珠:“邵谨臣,你哭了?”
男人没有回答。
一室昏暗漫长的寂静中,耳边响起几不可闻的几声抽泣,明明可以放肆大哭的,却像是有什么情绪在强烈克制、强忍着。
“老婆,我好后悔,我真的知道错了。”
男人声音透着点哑,不规律的气息起伏带着近乎卑微的祈求:“别离开我,别不要我。”
“会乖的…从今往后,我一定不会再惹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