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上班的。
伊莎召集公司所有设计师开会，会后将苏郁单独留了下来。
这名年近50岁的中年女人是苏郁的上司，也是将他一手培养提拔上来、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伯乐。
女人喝咖啡的动作极其优雅，由于注重保养，至今看上去仍像是三十多岁一样：“听说你先生从国外回来了？”
“我以为你每天会更有精神的，怎么瞧着你越来越憔悴了？”
苏郁苦笑，翻开笔记本，说自己最近很少敷面膜，所以皮肤状态不是很好。
“做咱们这行工作压力是会有的，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适当休息。”伊莎放下杯子：“整个时尚圈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要是有公司压榨团队设计师的流言传出去，小心我找你算账。”
苏郁情绪放松了些，抬眼便看对方推过来一份文件：“Ben Byrne知道吧？”
这个名字圈子里大概没有人会不知道吧，苏郁点头。
“他是我在藤校的同学。”伊莎靠向椅背：“这家伙最近心血来潮，在伦敦成立了自己的独立工作室，以合作交流的名义问我借两个人。”
“跟在他身边能学到不少东西，这个名额有多珍贵不用我说，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像Ben Byrne这样在90年代凭借处女作便一举斩获CFDA大奖的天赋设计师，在圈里地位的含金量不亚于费德勒之于网球。
苏郁在入行初期就研究临摹过他的作品，知道伊莎竟和对方如此相熟，一时间也觉得惊喜。
先不管两方品牌即将达成什么合作，兴奋之余，苏郁最关心的问题莫过于：“这次要去多长时间？”
“两年。”
原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差，听到这个回答，苏郁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僵住了。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看他下意识摩挲无名指上的戒指，伊莎目光镇定：“目前不急于给我答复，距离动身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苏郁收起笔记本，感激“嗯”了一声。
“当下精力还是集中在年末秀展上。”伊莎身处这个位置自是比苏郁活得要通透，看他这副反应，目光透着些提点：“事关自己的职业生涯和未来的发展，现在需要的是理智而非感性。”
“Su，希望你能郑重考虑清楚，期待你的答复。”
因为早上与伊莎的一席对话，苏郁心不在焉了整整一天。
出国交流的机会实在难得，更何况自己还年轻，面对的又是Ben Byrne这样偶像级别的人物。
苏郁知道自己不能错过，但也清楚伊莎口中所谓的“两年”，或许只是最保守的预估。
在归期未知的情况下和邵谨臣长久分居，不可谓是对婚姻一场严酷的考验。
对邵谨臣的爱早已将他紧紧束缚，人生的分叉路口究竟要如何抉择，苏郁心底完全是茫然又空虚的。
下午接到信息要去看邵母，苏郁便没有再加班了。
介于自己同邵谨臣结婚仓促，苏郁与邵家长辈多不亲近，邵谨臣的母亲钟佩却是个例外。
虽然不常见面，钟佩却总是能将对晚辈的关心与边界感拿捏得恰到好处，从不因为门第之见而敷衍对待自己。
无论何时，永远都是这样笑语盈盈、宽和又温暖的。
苏郁因此一度猜测，邵谨臣冰冷的个性或许是家族期望所致，也许是遗传自他的父亲。
苏郁来时在路上买了些水果，进门陪钟佩说了会儿话。
看他视线在屋内婉转搜寻，钟佩了然笑笑，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在厨房包饺子呢。”
苏郁脱了外套，说自己也过去帮忙，脚步无声无息踩在走廊的地毯上，还未靠近门边，不远处便传来一阵轻聆的笑闹声。
宁逸看起来头晕已经好了，撤走佣人，磨了半天才让邵谨臣答应陪他一起下厨。
挽起袖口的手臂同男人贴在一起，气息凑近，踮脚附在男人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趁人不注意，沾了面粉的爪子恶作剧般抹在邵谨臣的衣服上。
邵谨臣不但洁癖，平日里穿衣也是很有讲究的，布料上任何一点脏污都无法忍受，此刻却一脸无奈看向身旁的始作俑者。
放下饺子，指尖也些捏起一小撮面粉，突然袭击点在宁逸的鼻尖上，笑着警告对方：“老实点啊，不然你要的游戏机就不给你买了。”
话听着像在威胁，其中却没有半点不悦，眼底尽透着纵容与宠溺。
这副样子的邵谨臣是苏郁从来不敢妄想的，跟自己在一起，男人更像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有在弟弟身边，他整个人才会变得如此鲜活──会笑会闹、会把最轻松的姿态在某人面前展现。
苏郁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似小偷般卑劣地贪恋男人身上这点虚幻的烟火气，嫉妒站在他身边的小男孩，嫉妒得要命。
转眼想到宁逸儿时的经历，又觉得自己生出这种想法实在是不应该，毕竟与他曾经失去的相比，现在所拥有的，或许远不足以弥补童年留下的阴影。
细究起来，这孩子，其实还是挺可怜的。
据赵熙所说，邵谨臣13岁那年遭遇过一场绑架，绑匪以剁掉他的手指头作为威胁向邵家索要天价赎金，并阻止他们报警。
宁逸父母那时只是沥青厂的普通工人，偶然的机会在旧仓库救下邵谨臣、并将他与自己家的小儿子安置在一起。
但因为看到绑匪的脸，夫妻双双被人用麻绳勒住脖子在家中凌虐致死。
宁逸那时只有9岁，因为躲在橱柜里看到父母惨死的景象，之后便整日噩梦缠身高烧不退。
在邵谨臣的要求下，钟佩将人带回邵家养着，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那段往事虽然鲜少再被提及，终究还是在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苏郁因此更是找到理由来安慰自己，邵谨臣并没有做错什么，单是为了报答对方父母搭救他的恩情，为此对宁逸再多的偏爱也都是人之常情。
晚饭过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闲聊。
佣人拿来红色纸袋包装的礼盒放在桌上，钟佩问苏郁：“你父母最近身体还好吧？”
钟佩这次出门带回来些阿胶，权当心意，给苏郁母亲也准备了一份。
宁逸凑上来揽住她的胳膊：“佩姨有给我带礼物吗？我也好想要礼物啊！”
钟佩摸摸宁逸的头，在他鼻子上刮了下：“还能把我们家小祖宗给忘了？”
很快又问他：“回国也休息这么久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想去公司上班就让谨臣提前给你安排。”
“做什么都没意思。”宁逸想了想：“当演员貌似挺好玩的，等我选好片子，让哥给我投资。”
“也行。”钟佩不太干涉他的想法，只是提议：“真决定了就让谨臣给你换套房子，现在住的地方私密性不够好。”
宁逸小狗撒娇：“我搬回来跟佩姨住啊！”
钟佩知道他在哄自己：“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叫你回来陪我，你真能适应得了？”
“那我就搬过去跟哥住。”
宁逸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呼吸都短暂凝固，一时间竟是不约而同都沉默了。
钟佩和苏郁下意识看向邵谨臣，男人淡定削着手中的苹果，不置可否。
“我听说萧山别墅建得可气派了，虽然地段偏了点，我也想去见识一下。”
宁逸眼神充斥着向往，苏郁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耳朵竖起来忐忑等待着男人的回应。
“小郁哥，你不会是不欢迎我吧？”看他这副模样，宁逸好像更来劲了。
苏郁被人问得一愣，气氛微妙流转间，钟佩握住宁逸的手：“小郁要经常加班，你哥三天两头出差，你住过去谁顾得了你啊？”
“萧山有什么好的？买房的钱我出了，找人给你换个更好的地段。”
宁逸很懂得审时度势，扯扯嘴角，很快朝钟佩靠过去：“我开玩笑的。”
说着一副耐人寻味的模样看向苏郁：“我回来整天黏着哥哥已经很招人烦了，哪会真这么没眼色，白白送上门去自讨没趣呢？”
邵谨臣从来不主动哄人的，此时却放下水果刀，将手里唯一一个刚削好的苹果塞进他嘴里。
宁逸张口咬住，挑挑眉立马不吱声了。
苏郁知道自己嘴皮子不够灵活，宁逸的跳脱很多时候都让他措手不及，如今看对方不再盯着自己，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宁逸将苹果捏在手里，并没有吃得很快，像是要细细品尝它的美味，咬下去仿佛会溢出汁水。
苏郁视线很快移开，喉结微动，心底生出难言的羡慕。
邵谨臣亲手削的苹果，吃起来一定特别甜吧……
苏郁当然知道自己没那个福气，但若有朝一日真的能吃到，他心想，即使滋味不如想象那般，自己大概率也会觉得很甜。
男人明目张胆的偏爱在某些人眼里唾手可得，殊不知却是自己多少年来辗转垂涎的求而不得。
所以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丝甜，即使只能短暂地拥有，也足以支撑他内心卑微的渴望。
只需要一点，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宁逸今晚留下陪钟佩说话，邵谨臣让司机下班，乘苏郁的车返回萧山。
两人刚走到门口宁逸便追了上来，一路跟到车前。
埋头安静半晌，才终于忍不住拽了男人的袖子：“游戏机型号发你了，记得让助理给我买。”
邵谨臣摸摸他的头，替他罩上棉服的帽子：“回去吧，晚上早点休息，别熬夜。”
“就算不熬夜也睡不着的。”黑夜里的目光闪烁着，宁逸喃喃控诉：“哥，我这段日子失眠真的很严重。要是你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陪着我就好了。”
“没你在身边，我根本睡不着的。”
车边的人自说自话，眸光逐渐暗下来，委屈巴巴道：“你现在结婚成家，要过自己的日子了，是不是就不会像以前一样关心我、不知道哪天突然就不要我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权当是为了自己的心脏好，苏郁直觉不能再继续待在这儿，打开车门单腿迈进主驾。
猝不及防，熟悉的声音却在头顶响起。
“别胡思乱想。”
男人捏捏宁逸的脸，唇间夹杂着笑意。
足以融冰化雪，却向来吝啬对外人展露分毫，只望着宁逸，一字一句柔声道：“不要谁，都不会不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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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逸：“我要当演员，我可会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