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这两天,男人的话时不时会从苏郁脑海里蹦出来。
很烦……
为了不被扰乱内心屏蔽干扰,苏郁在公司没日没夜加起了班,出稿审核的速度一快,连带着整个设计部的工作节奏都跟着提升上来。
除了手腕上的腱鞘炎偶尔发作,这种高强度可以及时得到反馈结果的忙碌令苏郁倍感充实,脑袋被画稿、制版、会议各方面琐事填得满满当当,连睡觉的时间都腾不出来,自然就没心思去想别的了。
这天上午,苏郁收到了Ninvery杂志创刊周年酒会的请柬,邀请他和伊莎周六晚上一同出席。
前阵子刚好将两套西装送到干洗店,眼看着马上要穿,便趁中午吃饭的时间顺便过去取一趟。
公司这边距离大学路一个城南一个城北,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Eric,苏郁跟人打招呼后不免好奇:“今天不是工作日吗?你不用上班?”
Eric没背包穿了件格子开衫,看样子倒像是在附近闲逛似的,挠了挠头冲苏郁道:“我来这儿找朋友。”
简单聊了两句,苏郁同人道别,Eric却在这时将他叫住了。
他说上次自己给了苏郁名片,苏郁却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他们那儿最近在筹划一期汉服文化讲座,如果苏郁有时间的话,很想邀请他过去同周围的外教留学生一起交流交流。
横竖也不是什么坏事,苏郁同对方加过微信,欣然应了下来。
周六酒会,苏郁乘伊莎的车一同到达酒店。
当天有很多伊莎的熟人,周旋在各方关系之间,伊莎有意将自己的一些人脉介绍给苏郁,从进门开始便叮嘱他时刻跟在自己身边。
苏郁本身性格不是很善于应酬的,场面话会说,跟在上司身边还是力求多看多听。
酒喝得不多,只专心在旁边给伊莎当好陪衬,身处这种场合虽然会感到不自在,面上却没有半分表露出来。
酒会进行到三分之一时,一道令人瞩目的身影从正门进来出现在宴会厅。
杂志主编之前一直没机会能同邵谨臣认识,这次人主动送上门来,自然是要上去热情迎接的。
双方握手时,苏郁看了眼男人今日的装扮。
灰色戗驳领西装搭配紫色领带,同样的搭配苏郁之前见他穿过一次——就在旋转餐厅补过结婚纪念日那晚,自己还夸过他戴这条领带好看。
苏郁发现最近几次的见面中,男人好像突然很注重打扮自己,像只随时做好准备开屏的公孔雀。
他承认当初在宁大网球场,自己一见钟情钟的就是邵谨臣这张脸,抛去对方是自己前夫这层关系,客观地审视下来,现在更是对这幅面孔的吸引力有了更明确的认知。
不确定人有没有看到自己,苏郁抿了口酒,极其自然地背过身去。
伊莎看了苏郁一眼,酒杯放在服务生的托盘上,冲他莞尔:“Su,我不小心把披肩落在了车上,麻烦你帮我去取一下。”
读懂话里的潜台词,苏郁心底升起些许感动,点点头,从冷餐台后面的小道绕过去,离开了宴会厅。
从地库回来,苏郁让服务生将披肩给伊莎送去了楼上。
酒店大堂后面有一片草坪,草坪边立着两架秋千,摆着几只供客人休息的沙滩椅。
难得有机会出来透口气,苏郁不想这么快回去,便走到秋千旁坐下,两手扒着绳索慢悠悠荡了起来。
被高楼切割成几何形状的夜空里,月亮从云缝间悄然探出头来。
苏郁一边赏月一边哼起了小曲,仰着头。
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那一秒好像要轻飘飘飞起来一样,微风扫过脸颊,竟让他体会到好久没感受过的闲适惬意。
身后的呼吸已经尽量放轻了,苏郁回神后还是一愣,蓦地由秋千上站起来。
“月光曲,德彪西。”男人唇角浅勾了下,指尖捻住绳索:“很应景,很适合当下这种意境。”
苏郁没心思跟他讨论音乐,面对突然出现的男人也只是一脸戒备地看过来。
“伊莎在找你。”
苏郁低头整理呼吸,说了声“谢谢”,转身欲走。
步子刚迈出去,邵谨臣却伸手过来拉住了他。
两人沉默的对视中,男人平静开口:“如果在这儿待得不习惯,我带你离开。”
苏郁冲人笑了笑:“多谢邵总好意。”
“应酬也在我工作的范畴之一,伊莎再看重我毕竟是我的上司,我并不像你想象中有那么多可以任性的资本。”
男人眼眸倒映着微光,就那样一动不动、专注平静地望着他,好像在说:回到我身边吧,苏郁,回到我身边,你就什么都有了。
肆意妄为的资本,大胆追逐梦想的底气,我会把你想要的、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一一捧到你面前。
苏郁惊讶于自己现在竟能如此了解他,男人只是动了动唇,要说的话好像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邵谨臣”这三个字在宁海的确代表着某种不可跨越的阶级,男人可以凭自己的习喜恶把一个人捧上天,或是随意地踩在脚下,苏郁却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落差——他如今只想安静过本属于他普通人的生活。
以前一度想要拥有的很多东西,在发现只是自己可笑的奢望后,他现在已经不想要了。
没有向男人解释那么多,留下个似是而非的微笑,苏郁系上西装的扣子,转身走了。
再回到酒会,苏郁脑袋变得比刚才清醒多了。
站定在伊莎身边,耳畔传来女人温柔的提醒:“Su,你要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用待在办公室里画稿子的小设计师了,有些事情是一定要慢慢习惯的。”
苏郁给人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说自己明白的。
这时有人举着酒杯过来同伊莎打招呼,似是早就知晓了苏郁身份,也礼貌唤了他一声:“苏总。”
几人在攀谈中,一名身穿丝绸长裙的女士从苏郁身边匆匆跑过,与他擦时为了避让撞到路过的侍应生。
好巧不巧,侍应生盘子里的酒杯一晃,倾洒而出的红酒就这么猝不及防溅到了苏郁的衣服上。
这边的动静吸引到周围一些视线,侍应生慌张向他道歉,苏郁摆摆手告诉人不要紧,跟伊莎打了招呼,自己去到外面的男士洗手间处理。
红酒染在浅色布料上没那么容易洗掉,苏郁将衣角在水龙头底下搓干净,胸前被染色的地方却是用湿巾越擦越糟。
身后的液压门打开又吱呀一声合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水池台面上,留下两个透明包装的小瓶子。
苏郁转头看了眼上面标签,竟是自己现在最需要的白醋和洗洁精。
“我问这儿的经理要的。”邵谨臣在旁边淡淡开口:“你再等下去,就真的洗不掉了。”
苏郁很快回过神来,往纸巾倒满白醋,湿敷在衬衣胸口的位置。
洗手间里点着百合味的香薰,头顶放着轻音乐,气氛在两人对视中忽而变得很安静。
苏郁不自然地往旁边瞟了眼,问邵谨臣从来不参加时尚圈这种酒会的,今天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我拿了赵熙的请柬。”
凭借他的身份,虽然不用请柬也能进来,男人还是在苏郁面前尽量表现得守规矩。
苏郁问他为何要这么做,邵谨臣却不答了,脱下西装外套披在了苏郁身上。
好好的一套礼服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即使酒渍处理干净,怕也是没办法穿着它回酒会了。
“我来跟伊莎解释。”男人顺着敞开的衣襟攥住他的手腕。
苏郁身上穿着被酒渍和水渍混合弄湿的衣服本就很狼狈了,现下更是无意挣扎引来更多人围观,稍稍犹豫了下,跟在邵谨臣身后就这么被人无声带离了洗手间。
因为晚上是伊莎司机送自己过来的,当邵谨臣表示要开车送他回去时,苏郁并没有一口拒绝。
跑车只有两个座位,没有后排可以给苏郁选择,于是他也不纠结了,打开副驾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帕加尼行驶在夜间宽敞的马路上,明明车速可以飙起来,男人却一路只将油门踩到40多迈。
一辆五菱宏光超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看着对方车辆屁股上两个红红的尾灯,男人悄无声息瞄了苏郁一眼。
管它路上几个小时,只要能顺利到家就好——苏郁回避男人的视线,将头撇向了窗外。
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时,车载蓝牙电话响了起来。
看了眼来电人姓名,男人没有任何避讳,当着苏郁的面接通,对面话筒里很快传来抽抽搭搭扭捏的哭声。
宁逸说他又梦到父母了,地上遍布着血迹,自己由噩梦中大叫着惊醒。
苏郁早几年前已经看过这副剧本了,觉得没什么稀奇,眼睛一闭将头靠在椅背上休息。
“做噩梦的话先把灯打开,喝杯水缓缓就好了。”
男人淡定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苏郁的衣服在酒会上弄脏了,我现在要带他回家,可能没空过去。”
对面的乞求声听上去真的很容易令人心软:“哥……你以后是不是真的不管我了?”
绿灯亮起,男人打了把方向盘,看着前方说:“我让助理联系过心理医生,是你自己不愿意去。”
“宁逸,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拒绝治疗之后的睡眠障碍可能会越来越严重,别人帮不了你,后果就只能你自己承担。”
说完这句,邵谨臣把电话挂了。
苏郁不知不觉在男人的车上眯着了,再醒来睁开眼,帕加尼已停稳在萧山别墅的地上车库。
苏郁坚持要回家,邵谨臣避重就轻看着他说:“这里也有你的衣服。”
苏郁眉眼往下一沉,男人立马就不吱声了,颈间喉结滑了滑,很快又叹气:“抱歉,我的车子没油了。”
借口虽然拙劣,但只要他不肯,苏郁也不能抢了他的钥匙去查证。
男人不止这一辆车,其余都停在老宅的车库里,看苏郁要离开的态度很坚决,与人对视半晌只能妥协:“我让司机重新开一辆过来,送你回去。”
邵谨臣说完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当着苏郁的面开了功放。
嘟声两下后被接通,对面的声音迷迷糊糊,对着话筒喊了声:“邵、邵总?”
司机很明显已经睡下了,邵谨臣让人现在去老宅取车,取完再过来萧山一趟。
那头声音不明显地顿了下,自是不会有任何异议,苏郁在旁边听着却心软了。
给老板打了这么多年工,他很能共情司机现在从被窝里被叫出来的痛苦。
从男人手里抢过电话摁断,他让男人给司机交待不用过来了,两步跨上台阶,在电子门锁上刷自己的指纹进了屋。
当时从萧山离开,苏郁只带了一只皮箱,留下的衣服如今仍整整齐齐排挂在衣帽间里。
苏郁在立柜里翻找起应季的换洗衣物,男人凑过来时发丝带着水珠,身上还隐约散发着自己常用那款沐浴露的香气,将他半圈在怀中。
长臂伸向前方时,对方胸膛与苏郁侧脸轻轻碰了下。
苏郁抿抿唇,邵谨臣将一套睡衣递给他:“我今晚睡客卧,你可以在主卧浴缸里泡澡。”
苏郁接过睡衣淡淡敛眸:“你现在是这里的主人,我只是借住,睡在主卧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
“你如果不答应,那我现在就走。”
苏郁话音落下,男人在原地安静打量着他。
默了默,气息凑近,附在他耳边像在说悄悄话般:“好……”
“那听你的。”
苏郁耳朵有些痒,脖子往回一缩抱着怀里的衣服回了屋。
关上门,后背靠在墙上缓了会儿,下意识将门落锁。
眼睛一睁,反应过来后又急忙将锁打开。
“……”
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闭眼拍了拍脑门,苏郁心底忽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不能再和邵谨臣这样纠缠不清了,他是前夫、是曾经伤害过自己如今最该远离的人。
他在试探自己在一步步后退。
狠不下心,最终只会在这段拉扯中再撞到头破血流,到那时再后悔,就显得自己真的是又贱又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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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锦菜:为了跟老婆在车上多待会儿,我的跑车可以开得像电动车三轮一样快^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