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里看不见的日头已经落到了幢幢楼顶间,乔乔捂着耳朵弱小又无助地缩在控制室里的长沙发边角里。
其实这一下午本来都还挺好的,但耐不住剧情的推进,感情的升温。
“不对不对,”熊哥打断宫祈安,“你是个成熟的引领者,你别故意去撩人。”
“好。”宫祈安清了下嗓子,熊哥的确对节奏的把控很有一手。
“诶然然反应呢?”熊哥等了几秒结果付然没出声。
“我?”付然思考了下,“我需要出声么?现在不是把他扑倒了坐在他肚子上么,应该就他有个倒的声吧。”
“不是,你急啊!又急又紧张又按耐不住那种二十岁小伙子的亢奋,”熊哥手在胸前往上挥,“不能一点气息没有,给点。”
付然看了宫祈安一眼,轻轻吸了口气,虽然这两天他们什么都干了,比之前任何时候的状态都要亲密,但这种处于表演性质的声音他还是多少有点心理障碍的。
倒不是不专业,主要是这不可描述的场景的确难以启齿。
宫祈安倒是会体谅人,看见付然的眼神后,手就伸过来了,轻轻放在他后腰上,按照剧情他躺着的时候手就应该扶在这。
“诶诶,工作呢!注意点。”
熊哥眼睁睁看着,气得啧了声,主役是真情侣这事真没眼看,默契是太默契了,效率高得不得了,但底下这小动作没完没了的烦死个人。
宫祈安装聋,手掌在付然后腰按了按,温温热热得让人直了下腰,大约是实在怕宫祈安再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付然闭了下眼开了口。
“哇哦……”
宫祈安收回手,按了下自己的耳朵,过了一秒他晃了晃头又啧了声,
“我不是在抱着你吗,怎么听着感觉像是还在干点别的呢。”
“不好意思,”付然平静地开了口又淡淡叹了口气,“刚没控制好。”
“你把你那手收回去他就能控制住了,”熊哥神烦,站起来叉腰盯着宫祈安,“你再影响然然我让你自己单独录。”
这威胁太好使了,宫祈安只能乖乖好好坐着了,于是棚里热恋小情侣坐得规规矩矩地开始上高速。
结果车开了没一会,宫祈安忽然停下了,没有付然能接的坡了,他等了会转头看宫祈安。
现在的剧情具体是什么他不能想也不敢想,但熊哥想的事无巨细,他敲敲话筒问宫祈安,
“怎么不往下走了,你这一会给然然舔破皮儿了。”
“……桑燃。”付然不得不修正一下。
“啊啊桑燃桑燃。”
宫祈安在旁边一顿笑,笑完想起来问道:
“这里的拍屁股是我拍吗?”
“你……”熊哥手七上八下地点着他,嘴里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烦的,“你小子能不能别从早到晚借着工作之便调戏我员工啊?!”
“这是我男朋友。”
“……”
熊哥:有的时候一个人出来上班真的挺无助的。
你要是骂他吧,他呈现出的角色声音真好得出乎意料,可你要是不骂他吧,你是真闹心啊。
可宫祈安向来不关心别人死活,他还是顺手轻轻拍了付然一下。
但这一拍没有任何调情的味道,只是任谁看就是亲昵的,那股明晃晃的、遮掩不住的喜欢。
他虽然嘴上时常不着边际,但行为上从来没有不尊重过,在外面不会做暧昧过头的举动让付然或者任何人不适。
熊哥摇摇头朝他们俩翻了个大白眼,但低头看词儿的时候笑就忍不住露出来了。
虽然宫祈安看着也不是什么能正经过日子的人,毕竟他这种人周围想往上扑的莺莺燕燕太多,具体情史没关心过也不了解,但现在看这俩人状态是真的不错。
如果不考虑家庭的话,这么看真般配,养眼。
但……
付然的电话在桌上亮了起来,工作的时候一般都直接静音。
他正半笑半无奈地把宫祈安的手从后背扯出来,目光扫到手机屏幕的时候动作忽地顿住了。
他收了笑,过了两秒松开了宫祈安。
“怎么了?”
宫祈安隐约感觉到不对,他顺着付然的目光看过去,付然却在他看清屏幕前接起了电话。
他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全程只嗯了两次,最后道了声谢挂了电话。
其实他的表现都挺正常的,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莫名感觉到了骤然下降的气氛,他们不说话,看着付然。
“还有一段吧?”
付然挂了电话很平静地垂眼看了下词,事实上他除了没再笑之外也没什么异常,“快录完下班吧。”
宫祈安收了目光什么也没多说,付然的专业能力不用质疑,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个情感储存器,随时都能调出来融进声音里。
下班的时候乔乔开车,下意识就往他们今天出来的那个家的方向开。
“我今天回一趟自己家吧。”付然忽然说道。
宫祈安沉默了两秒才应道:“行,但是我想知道理由。”
说完或许是觉得这句话有点霸道了,他抓过付然的手捏了捏,补了句:
“毕竟我现在正处于分开十秒就算异地恋了的热恋期中,麻烦男朋友理解一下。”
“当然理解。”
付然笑了下,头微微后仰枕上靠背,他闭上眼大约有那么一分钟都没有再开口。
车平稳地驶在夜晚带着冬季特有的冷色调路面上,高悬的路灯透过车窗,明暗交替地规律滑过付然的轮廓。
他缓缓睁开眼,光线正掠过去,便没能照亮他暗色的眼底。
“你明天有时间么?”他维持着倚靠的姿势偏过头。
“全天都有。”宫祈安道。
“那……陪我去见我妈吧。”
宫祈安稍微愣了一下。
见家长这事对他来说是不太多见的,因为除了家里有点来往的那种之外,他都还没谈到能见家长的那个程度。
见他妈妈这件事付然之前虽然提过,但那时候时间未定,就有种以后再说的感觉,但现在……
“嗯…好。”
宫祈安只犹豫了很短暂的时间,虽然觉得意外,但他清楚付然绝不是会头脑一热就要直接大跨到这一步的人。
于是等到第二天付然的车停在监狱大门口的时候,他思维稍稍空白了一会就想明白了。
付然说的是陪他,不是要三个人一起见面。
宫祈安不是亲属,没法进监狱探望付然母亲,但不得不说这个地点的确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他待在车里,目送监狱极度沉重高耸的暗蓝色大门把付然的身影吞没,左右看去是望不到边界的清一色冰冷铁艺围墙。
其实他以前在片场也拍过监狱这种地方,但那是拍戏,和亲身站在这面前的心境太不一样了。
他大概能明白即使见不到人,但付然却要他来一趟的目的了。
听到“我妈在蹲监狱”,和在监狱门口看见这件事的冲击感的确是不同的。
稀薄的云在冷冽的上空很快飘离,房顶积压的雪似乎都更厚更发灰,没有自由的鸟飞来,也没有闲逛的路人经过。
这里是隔绝的。
付然出来的很快,不知是提前了还是探视时间本身就很短,宫祈安对这方面没什么接触。
付然带着一身寒气坐进车里,“砰”一声关上的车门让这股微微刺着鼻腔的冷空气凝滞在了车里无法出去。
“故意杀人,判了六年。”
他摘下口罩,目视着前方没看人。
宫祈安听完,其实没多少惊讶,坐在这的时间足够他思考,大概也猜到了。
“杀了你那个继父?”
“嗯,”付然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里好像没看任何东西,
“我爸在我五岁走了之后,公司基本上就变成我继父打理了,九岁的时候他和我妈结婚,那男人生不了孩子所以我也继续当了一阵富二代,但后来公司状况应该是不太好,他和我妈就从偶尔吵架变成了时常家暴。”
“所以你当时总和他打架。”
“没,其实很少,”
付然看了眼没有任何提示的手机,又扫过没有一点动静的监狱大门,他做了会儿这些无意义的事,片刻后缓缓后靠陷进椅背:
“当时他们总吵架,真的……很烦,你知道那种家庭氛围吗?感觉每天从睁眼开始就有什么压着你,喘不上气,你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的脸色,哪怕什么都没做错他们依然会很凶地吵起来,他大吼甚至摔东西,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我妈就总会哭。”
宫祈安没体会过这些,但小时候他父母唯一当他面吵过一次架,他气得直接离家出走了。
没有任何孩子能直面他们父母婚姻的不幸福。
“后来他第一次扇了我妈一巴掌,”付然很平静但眼神像是陷在回忆里,“我就拿花瓶把他头砸破了,从那之后我就去学校寄宿了。”
“他强迫你寄宿的?”
“没,我主动的。”付然说到这,忽然看着宫祈安笑了下,
“是啊,作为一个正常的好儿子,应该心疼妈妈,并且时刻在家保护她的,怎么能自己转头就躲去寄宿呢……”
“但我当时就是觉得很烦,”付然闭上眼,眉心微微蹙了起来,“我说我能打工挣钱出去租个房子,但我妈不同意,他说我一个初中生打什么黑工,”
“寄宿之后我有的时候一周回一次家,有的时候一个月回一次,偶尔碰上他打我妈我就揍他,初中那时候时候我占不了什么便宜,但高中他就不行了,可他开始会威胁我了,我下手越狠他对我妈就越狠,有一次还给我办过退学。”
“直接把你学退了?”宫祈安拧着眉,听得越来越不舒服。
“你知道么,我高一开学第二天背书包去上学,结果班主任告诉我我被退学了,我懵了,初中学历啊,我自己站在校门口不知道往哪去,也不知道自己出去能干什么。”
“他是我法定监护人,我妈拉着我去求他,认错,于是他打一顿打爽了,把烟头按在我身上,砸碎的装食用油的量杯淋了我一身油,他笑得开心死了,我就又回去上学了。”
“所以只要我想上学,我就管不了他。”
宫祈安烦躁地看了眼窗外,舌尖抵了抵腮帮,“为什么不报警不离婚?”
“当然报过,严重的时候最多蹲两天就出来了,出来变本加厉,别说那时候,就算放到现在结婚了打妻子也判不了什么,至于离婚,更别想,他好面子但又不能生,他这样外人看着还有妻有儿,更何况我妈手里那点钱都在他那……”
“所以你看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我妈有多苦多无助,但我还是离开了她,让她彻底什么都抓不住了,我偶尔回去教训那男的两下来减轻点自己的负罪感,然后为了上学放弃了我妈,这中间我还做兼职让自己经济上直接摆脱了那男人,可我妈就这么自己挺了将近十年,”
付然说完轻轻笑了一声,他背靠着窗外清冽的天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讲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过去模样,他的神色居然有一瞬间让人感到陌生,
“怎么样,”他问宫祈安,“你今天重新认识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