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打光很强,只有故意去看才能逆着光分辨出安雨杨文厚他们的脸。
可只是抬了下眼而已,就这么看清了宫祈安。
什么时候来的。
又在笑什么。
转瞬的怔愣后付然很快收回视线重新投入角色里,这个舞台到了今天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辛苦过,付出过的期待是最不能被辜负的事。
他饰演的模特回到了逐渐走进正轨的生活,开始疯狂工作挣钱。
背景大屏幕上变换着各类室内室外场景,在闪光灯和相机快门仿佛无穷无尽地“咔嚓”下,付然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一轮一轮的人上来给他飞速穿上新的外套、补妆,拍完再迅速扒下来。
没有工作时,背景屏幕昼夜交替变换,他在台前穿着运动服机械又拼命地锻炼节食。
如此透支的强度下终于有一天晚上昏倒在了路边。
人来人往的街道却一时没人敢上前,唯独一个路过的医生毫不犹豫地跑了过来。
扮演医生的那个配音演员叫谢敬,却在扶起他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他领口的麦,这一瞬守在幕后的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这里付然和谢敬有段对话,他们的身影正投在大屏幕上,如果慌里慌张地重新带麦就太出戏了。
宫祈安握着手机的指尖一顿,他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幕后一角,几个工作人员已经慌了。
这个时候到底应该静观其变,还是把屏幕上的镜头诡异切走,麦不巧正好夹在付然他们两人的身体中间,随着动作麦被衣料摩擦开始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杂音。
可就在这杂音刚刚露出苗头的时候,付然借着外套的掩饰,指尖在背后一勾直接关掉了麦。
这难道是不准备说台词了吗?
付然挣了一下想起身却没能成功,他虚弱地靠在谢敬身上,头很自然地搭到了离谢敬麦近的那侧肩膀上,下一刻,他们的对话清晰无误地从音响里传了出来
这是一个致命的舞台事故,却几乎没有观众注意到发生了事故。
事故是现场演出的魅力,而冷静果断且敏锐的临场反应是舞台上演员求之不得的魅力。
而付然连演员都不需要是。
宫祈安手指的劲松了下去,手机在指尖缓缓转了一圈。
一直以来他所在的世界是很浮躁的,金钱权利情色几乎充斥了眼界,这些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摊开平铺在整个桌面上的一堆工具,日常,能一眼就找到需要用的,但是太乱,乱得时不时心烦。
可他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身处这个华丽的圈子,除此之外就是那些从未适合过的亲密情侣关系,有的像是连刷了四个小时合胃口的短视频后却留不下任何意义的空虚,有的就犹如拿着type-c充电器试图对接还有倒计时三十秒关机的苹果手机。
他都倦了。
可今天是自己第二次下飞机匆匆赶来,此刻他看着舞台正中思绪有些游离。
付然这个人分明是极度稳定的,却同时矛盾地有棱有角,需要的时候野心昭然,但又完全不急不躁。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是助理乔乔发的消息:
【乔乔:祈安哥交给负责人安排好了】
台上的付然在结识了医生朋友之后不久,突然接到了一个秀场的活,这个秀在国内非常有地位,很多人就是通过这个秀为踏板走出国门的,但缺点就是选人一直苛刻,一定要符合每季秀展的形象和气质。
而匹配形象这种东西就只能靠运气了,他迟到至今的运气终于终于是到了。
这刻苦尽甘来犹如溺水浮木,付然把脸埋进掌心整个人都弯了下去,他发泄式的哭声从衣袖间闷闷地吼出来。
可就当一切都时来运转的时候,突然一盆刺骨的冰水兜头泼了下来。
秀场那边负责人联系他说似乎在某不正当杂志手里有过他的一套图,虽然还没发布过,但秀场那边需要核实一下这种情况。
谁能想到当时为了活命拍的图,现在能要了他的命。
他颤着声音回到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给秀场答复,却在一推门的时候感觉到了不对。
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萦绕在空气中,他楞了几秒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冲向厕所,接着他听见了从自己喉咙里传出来的吼声。
他唯一还剩下的亲人,他的妹妹,在他家里割了自己的动脉,把手腕泡在了接满热水的大盆中,一盆猩红的血水像魔爪朝他摊开。
他从手到声音都在抖,打了120仓皇给妹妹处理后,沿着墙面滑坐下去在充斥血腥味的浴室角落里一动不动。
忽然电话响了,他先是指尖动了一下,然后眼睛才缓缓转动看到来电显示:医生。
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就哑的几乎骇人:
“我……不想像个老鼠一样死在这个谁都看不见的地方……我还想爬起来,所以,所以求你……救救我吧。”
带着哽咽的颤抖像是沉重了所有的空气,让人窒息。
舞台灯光黑下去,宫祈安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酸涩的嗓子起身走向后台。
天赋。
他一直很不喜欢那种公式化的表演,明明看着在哭在笑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但你就会觉得表情和声音都浮着,完全感受不到人物应该经历过的那些厚重过去,就像听老师讲课,每个字听见了,但没过脑不走心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而付然太特别了,他声音里的故事感太强烈了。
强到你甚至会忽略他好听的音色,忽略他出挑的样貌,却能清晰又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每一丝复杂的感情。
他的声音透过音响放大到整个空间,里面的情绪无孔不入地钻进所有人的心脏。
这一瞬的难受不是因为看见了眼泪条件反射对应到悲伤,而是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自己心脏的闷痛。
因为分明没有一滴流泪的镜头。
宫祈安往后台走的时候舞台上是医生和其他配音演员在表演,剧情是他们联合把这个违法的杂志举报了,因此未曾发表过的照片也都被清剿了,秀场那面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妹妹也在医生的朋友那进行了心理疏导。
他是金子还是垃圾都将要在接下来这场大秀中靠自己证明。
付然快步走到后台准备换最后一场的衣服,节目组为了最后这一场甚至请了许多男模特,放眼望去全是一米八几时尚boy,他们都已经换好了衣服在候场。
付然刚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衣服,就发现这件衣服根本不是他之前每次彩排穿的那套,这套衣服光是拿在手里质感就高了太多。
他正想询问工作人员是怎么回事,一转头却对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他拿着衣服的手指一紧。
宫祈安……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在原地站了会,终于受不住对面直视良久的视线,开口道:
“这衣服,是你的赞助?”
宫祈安缓缓弯起眼睛,很沉地应了声“嗯”。
“那我……替节目组谢谢宫老师。”
“……”
宫祈安的脸色在预料之中差了下去。
付然也当然知道宫祈安赞助的不是节目组,只是唯独给他拿了衣服。
他在撇清关系。
表演时间紧张地一环扣一环,没有时间给他们再在这里沉默,付然转身进了旁边为了方便而临时搭建的更衣间。
他们这场走秀的风格没有选择那种秀场的夸张风,大部分人不能理解的时尚在这个公演里意义不大,因此这次衣服种类主要集中在大衣、西装、工装、运动装等等男士制服,主打一个想要什么类型的男友都能从里面挑出来的亲民路线。
付然原来的服装是一套白色卫衣外套银灰工装款冲锋衣,他穿起来是真的好看,休闲又不失距离感,但实际上把这套衣服挂在他们整个模特组的服装里,放眼望去就找不着了。
只能说时尚最高的完成度还是靠脸加身材。
付然拉上帘子摊开手里的衣服,看清时他扬了下眉毛,怪不得这么沉。
宫祈安给的这身是一整套机车服,乍看上去类似于专业赛车服,但拿到手里就能感觉到没有那么多限制自由活动的防护设计,剪裁更加漂亮。
压迫感极强的纯黑版型,亮面素黑材质勾勒装饰走线,灯光打下来时映射着光线避免了全黑的沉重,裤子完全贴合地包裹住腿,护甲从膝盖延伸至小腿前侧。
区别于其他男装普遍宽松亦或肥大的裤子,他这双腿长直得太打眼了。
“果然你适合穿这种裤子。”
身后声音响起来的一瞬,付然穿外套的动作一顿,面前一整片全身镜清晰地应着正抬手撩开帘子进来的宫祈安。
他收回视线继续穿衣服,“你不怕我现在正在脱裤子。”
“又不是我在脱我怕什么,”宫祈安笑了声,“听见你系腰带的声音后才进来的。”
“就这么着急?”
“我倒是不急,”宫祈安听出来了他话里话外的情绪,直接问道:“鞋会穿吗?”
之前没注意,闻言付然视线落了下去,这才发现这好像居然是双专业骑行靴。
他拎起来看了下,比一般鞋子要重,应该是内带有龙骨支撑外壳材质很硬,高度到小腿中下部,外面不光有拉链、魔术贴甚至旋钮外扣,甚至里面居然还有一层内靴。
酷是真的酷,不会也是真的不会。
他本来想再琢磨一会,结果就听见了外面工作人员逐渐走近的脚步声,“付然老师换好衣服了吗?一会要准备了。”
他刚应着马上,手里就一空。
宫祈安突然在他身旁半蹲下去。
周围的氧气好像转瞬因为窄小的空间挤进了两个人而迅速匮乏下去,付然太阳穴神经倏然突突跳起来,他吸了口气,
“你干什……”
“坐那,快点抬脚,”宫祈安拿鞋磕了他小腿的护具一下,“我不想跪太久。”
宫祈安一边膝盖半跪在他身侧的地面上,付然看着他低头露出的后脖颈,抿了下唇。
你本来一秒钟都不应该跪的。
工作人员在更衣室外等着,他看了眼时间觉得应该再催一下,刚张嘴就发现帘子一动。
“付然老……宫,诶宫老师???!!!”
话说到一半声音直接劈叉。
“…………”
刚跟着宫祈安身后走出来的付然,听见工作人员那一嘴奇怪的断句差点没走个跟头。
“嗯?”宫祈安回头看他,“走路不太舒服是吧?”
付然感受了一下的确有点奇怪,倒不至于像滑雪靴那么妨碍走步,但的确有点僵硬。
“用大腿和膝盖踢出去,”宫祈安示意他,“舒适度其实已经做过改造了,为了帅忍忍吧它勉强配得上你,之前你那一身走个秀跟逛大街的一样。”
付然照着试了下,但脑子里却在想别的。
宫祈安没有一次彩排来过,也没听说他会在公演这天来,可这人不但知道自己之前走秀要穿什么衣服,甚至还能有时间提前准备给他替换的新衣服,尺码也一丝不差。
“付然。”
他闻声忽然脚步一停,站在原地转回了头。
迎面一个映射着灯光的纯黑头盔抛了过来,他“啪”地单手接住,
宫祈安的眸子在灯光下像是夜晚坠了星的深海,他说:
“走吧,走完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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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
宫老师什么时候能给别人跪地换过鞋?只此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