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然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动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磕在瓷盘边缘,发出很轻的一声脆响。
他抬眼看向宫祈安,
“你说你想要……什么?”
宫祈安放松地靠着椅背,目光落在他脸上没搭话。
这一刻付然忽然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确不了解宫祈安,宫祈安的话究竟是亲近的玩笑还是劣等的调笑他分辨不出。
酒店男孩那件事到底是有所误会,还是确有其事他更无法断言。
按理讲,如果这事放在电视剧女主身上那自然毫无疑问,她一定会无条件相信男主,因为他们的故事有既定的结局,爱无缘由却永远至高无上。
然而真正活着的人,可以轻信么?
在朝夕相处之外,人们通常只会拿出能给别人看的一面,深究起来谁能比谁干净。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宫祈安沉默的注视,付然没再开口,但却听熊哥边吃边“啧”了一声,他转头,熊哥正朝着宫祈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滚奥,”熊哥的语气没怎么当回事,“一码归一码,我只是欠你个人情可不是欠你个人,再说了我们然然要想当演员还用得着你现在马后炮,他当初要想,我跟你讲你现在早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了。”
宫祈安听完熊哥在另一条线上的脑回路摆了摆手,“我可没想再当星探,人家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跟我。”
听了这话付然瘫着脸扫了宫祈安一眼,他抓重点问道:“熊哥欠什么人情了?”
“嗯?”熊哥塞了口饭鼓着腮帮也看宫祈安,“路上你啥也没跟然然说啊?”
“没,”宫祈安顿了下,“聊别的就忘了说了。”
“你俩能聊啥啊?别天天挖我墙角奥我告诉你。”
宫祈安看了熊哥一眼没说话,却听着付然在旁边笑了一声。
他筷子一顿,这小子笑什么他都不用问,刚才在车上拐弯抹角骂他不直,这聊天内容他能跟熊哥说?
不开玩笑他从出道可就从没吃过闷亏,这气他受得……“上次存的酒麻烦拿过来。”他按了服务铃。
“还记得么你开车来的。”付然道。
“又点我啊?”酒上得很快,宫祈安没让服务员留在屋里,自己动作熟练地醒着酒,“叫代驾。”
“有几个敢开你那车。”
“那就扔这,”宫祈安向来随意,他点了下窗外的一个方向,“看到那栋洋房了吗?离你们工作室很近,熊哥租了那栋楼,楼是我的。”
付然头一次听说,转头问熊哥,“租楼干什么,工作室扩建?”
“对,”熊哥吃得多少有点狼吞虎咽,“咱们那现在有几个屋设备装修都得换新了,到时候要是装修不能让你们没地方呆啊,而且我感觉也有点小了,毕竟咱们工作室现在,嘿嘿多火啊。”
的确,现在声音经济发展太快了,他们几个头部工作室工作量疯狂翻番,新人也头破血流地要卷进来,地方的确小了。
“看见没,三层的小洋楼啊,漂亮吧。”
付然顺着熊哥的手看过去,那栋红顶的白色独栋洋楼他总能经过,这个位置这个模样,天价不能说但绝对是远超预算,看样子宫祈安应该给熊哥打了极限折扣,也怪不得算得上人情。
付然看了会问宫祈安,“开始装修了么?”
“装完了,”宫祈安稍微晃了晃酒杯,“再过两个月都半年了。”
半年……付然想了下,算来大概就是六七月份开始装修的,那时候正好是他刚认识宫祈安不久。
“哎我先走了,”熊哥擦擦嘴站起来,“你们慢慢喝吧,我要去看看我的小洋房了。”
“还去?一天看八百次了,”宫祈安纳闷地看着熊哥,“楼还能跑?再过一个月直接就能用了急什么。”
“哎呀你不懂,”熊哥起身拍拍付然的肩,“替哥看着点他,别让他喝多了,这玩意酒品不怎么样,我先走了嗷。”
他关门前又指了指宫祈安,“少喝!还有别老想着圈了我家然然。”
门“咔哒”一声,刚泄露进来一瞬的人声重新被关在了外面。
宫祈安没回熊哥的话,也丝毫没有少喝的意思,一瓶红酒就这么几眼没注意居然已经快见了底。
这是当饮料喝呢,付然看着这速度有些皱眉,毕竟酒量再好也禁不住喝得这么快。
“挺好喝的,”宫祈安朝他扬了下酒杯,“喝么?”
付然没接,他扫量了下宫祈安的肤色,一点变化没有,眸子映着棚顶灯光的琥珀色很清明,似乎也没有要喝多的趋势。
“所以你喝多了会干什么?”付然忽然开口道。
“我喝多了啊……”宫祈安把细长的玻璃酒瓶慢慢放回桌上,想了几秒忽地笑了声,“没听刚熊哥说吗,会干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但肯定非常麻烦,所以啊友情提醒你趁现在赶紧走,一会我可就多了。”
付然撂下筷子,“饭都没吃完就赶我走?”他淡淡地看向宫祈安,“况且你是我朋友么,还友情提醒?”
他问得平静,不怎么好听的话被这股淡淡的声线变得不那么刺耳,宫祈安扫了他一眼重新倒了杯酒,剔透的酒红液体在玻璃杯中翻卷出升腾气泡的暗涌。
“小小年纪,记性倒是不怎么样了,”宫祈安拿起酒杯,轻晃间冰块相碰磕出轻响,“这朋友……不是你不想跟我做的吗,现在还问我喝多了做什么,我倒想问你不是朋友也会担心啊?”
宫祈安看过来的眸子映着近在咫尺的冰酒,付然没躲直视道:“总要先问个清楚,到时候如果要惹祸我有个准备。”
听完这话宫祈安忽地就笑了,笑得付然都有点莫名其妙。
“不是你……”宫祈安笑得过分,都呛了两下,“你怎么回事?知道我要惹祸的人都得先跑啊,大家都清楚事后我怎么都能摆平麻烦,还留在这白沾一身腥干什么。”
“有钱人的为人处事果然利索啊。”付然不辨情绪地笑了声。
宫祈安闻言放下酒杯,他侧过身一只胳膊搭上了椅背,盯着付然看了片刻。
“我还是觉得你这在点我,”宫祈安歪了下头,“骂我没人性呢是不是,嗯?”
“别嗯”,付然没接他的注视,低头拿起了筷子,“真当自己是百元大钞了没事就点你。”
宫祈安安静了两秒,手搭上桌沿忽然又扬起了笑,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笑开始变得又多又久。
付然没再说什么,这个包间的门隔音很好,他听不见外面不属于这屋子的一点人语,但窗子倒是会流进一些声响。
那是夜晚的车流,有着股独属于这个时间的空旷感,混杂着宫祈安低沉声线的笑意,让人的精神开始不自觉地松缓下去。
“我和朋友,嗯……算不上朋友,”宫祈安的声音浸了酒,又沉又慢,“我们间的相处模式长大后多变成了利益交换,但其实大多数人的相处不也都是这样吗,趋利避害,只不过我们之间涉及的利益更可观一点。”
“那你的女朋友们呢?”
付然说完就顿了下,这话说得没过脑子了,只怪这个独处的环境和声音让人过分放松了些,毕竟打探人情史是需要资格和身份的,他不觉得自己具备,但宫祈安只是看了他一眼说道:
“先说明白,是前女友们,”宫祈安的脑子看起来比他更清醒,“别说得我像要去踩缝纫机一样。”
“是,”付然笑了声,既然话已出口也没再故意避开,“她们和你在一起总不会也趋利避害,毕竟多了层感情。”
“那倒是,”宫祈安答着却又摇了摇头,“可如果遇到麻烦她们反而是我更需要先记得保护的对象,嗯……也不是说她们不够优秀不够独立,只是在男女的恋爱关系里这种放在第一位的维护是一种重视,是安全感,也是社会传统观念里的某种规训吧……”
宫祈安喝光了杯里的酒,他的视线落在那个残留着些许酒液的空杯上像是思考了会,道:“这种关系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我感觉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状态,虽然……我也不清楚我要的具体是什么。”
可能是室内的温度正好,也可能是宫祈安带着酒缓缓道来的嗓音很沉,付然没再开口,他沉默地抬起眼看向宫祈安的侧脸,那隆起的眉骨中心微微拧着。
这一瞬他忽然有些想通了宫祈安的态度,
或许,他们之间的不清不白并不是某种故意,而是……宫祈安自己根本就还没弄清楚自己是什么状态。
其实亲密关系在他们身上都并不是没有过,但很明显最后都只能称之为失败的。
而对于宫祈安这种物质和精神上极其富足、人生没有什么大悲经历的人来说,亲密关系上的需求必定要比普通人低上许多。
更何况现在人对于恋爱和婚姻看得愈发透彻,再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结婚生子的时候了,只不过是在探寻对自己来说正确的亲密关系时有成有败而已。
宫祈安喝空了一整瓶酒,深色的杯壁上泛着灯光,只是随便一看包装就知道它的生产商在毫不吝啬地炫耀它的名贵。
外面天色早已入黑,付然叫的代驾也来了,他提前跟司机师傅联系过,是有开这种超跑经验的人。
他们下到停车场,远远看见代驾正站在车旁边拿手机拍着车身,对于豪车来讲这种场面还是挺常见的,宫祈安也没打算计较什么,毕竟他今天来没戴口罩,虽然穿的是连帽卫衣戴着帽子,但是距离稍近点就能很清楚地看清脸。
“是你们叫的代驾吗,手机尾号2829?”
“嗯,”付然应着,“麻烦给他送回家,慢点开。”
“你不和我一起走?”宫祈安走到副驾门前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拧眉看他。
付然闻言眉毛都扬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扫量了宫祈安两秒,
“你,喝多了?”
从饭店下来一路到这,宫祈安路走得四平八稳,面色不白不红,除了比平时更爱带着笑一点,分明看不出任何差别。
“嗯?”宫祈安手撑着车门顿了两秒,接着他抬手向后抓了把头发,帽子被弄掉了下去他却完全没注意再戴起来,“你,”他对着付然眯起眼睛,“看我像是多了?”
那不然呢这位醉鬼?宫祈安的话一出口付然就没忍住,他偏了下头。
本来在外人前想忍来着,至少给这个大明星留点面子,可忍了半天还是笑了出来。
“笑什么?”宫祈安的声音听着有些不爽。
“宫老师,”
付然叹了口气笑着走过来,他抬起下巴点了点,“您这仅有两个座位的玩具,要是想带我一起走是打算把我放哪,折叠进后备箱?绑在车顶上?还是直接坐你身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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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