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烈阳投照在暖黄纹理的理石地面,反射出的细碎光线夹杂着一瞬的闪光灯,晃了宫祈安的眼。
在周围的责备声中,他挪开眼,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
宫祈安看人时总要弯起眸子,这副仪表堂堂的皮囊裹着从容矜贵的骨子,好像能耐心听着任何话。
在女生们捂嘴的兴奋中他已经签着字了,拿着黑色笔身腕骨轻动,露出的凹陷显出一抹绅士温文的欲。
手机在兜里响了好几声了,也不知道是谁来的消息,但他没时间看。
今天是要来这配音的,出道十八年一直在影圈扛票房,今年快三十五了是第一次拍电视剧。
从没走过流量路线,可他现在多少有点怀疑自己的定位。
出门就随便套了身简单的黑色薄款冲锋衣,帽子口罩样样不缺,可没想到刚进大门就被围了。
要去的录音棚在三楼,现在十分钟了,在大厅费死劲蹭出了十毫米。
终于,他一会一声的催命微信变成了电话响铃。
他朝众人稍稍欠身,肩膀耳朵夹着手机,腾出一只手来把最后一个名字签完。
“没迷路,在一楼呢。”
他的声线很低,不带一丝清亮色调,拉到顶端的黑色领口抵着微微滚动的喉结,被空旷的大厅笼出有些朦胧的低沉回音。
他边跟电话里的人说,还转头声声有回应地答了身后的拜拜。
人声远去,宫祈安上了电梯。
来配音的次数很少,他的电影基本都是现场收音,但电视剧没有那么好的场地条件。
他记得三楼似乎有好多条岔路。
“怎么走来着?”
他一手插着兜,看着前面和左右一共三条路,从电梯迈了出来。
电话那边说:【这破记性左转。】
于是他跟着转身,刚迈了一步,就看见有人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现六月中旬,今儿京城的夏天很热,眼看着要往40度抽疯。
迎面走来的男生个子很高,至少一米八往上,一身白T恤白短裤白运动鞋,短裤在大腿中间到膝盖往上的位置,露出来的腿又直又长又白,明晰的肌肉线条是修长的,有着二十多岁男生独有的力量感。
干净。
宫祈安抬眼,脑子里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
但下一秒他看见脸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寸头,没比贴头皮的青茬长多少,角度微扬的凌厉断眉很惹眼,一双平扇眼瞳色极深,面无表情正对上他的视线。
整个人都带着股极度出众的酷劲。
第二印象。
能长这么张脸还出现在这,大概率也是个小明星,不过可能刚入行,不然这种气质任谁见过都不会没印象。
【喂?人又哪去了啊?我看你今天是不是得死路上啊?】
宫祈安脑子习惯性的琢磨人,被吼了注意力才重新扯回手机上。
“我要死你公司楼道里,你也该去挑挑棺材板了。”
之前那副温和绅士的做派此刻连个影都没了,他不怎么正经地哼笑一声又朝前抬了下眼,因为对面的脚步声很近了。
男生还在看他,虽说看的时间有点长,但并不是让人不舒服的凝视,似乎只是在确认这个裹成抢银行的男人到底是谁。
而当宫祈安刚才开口的声音一出来,男生的表情眼看着就认出他是谁了。
这眼神宫祈安很适应,从唱孤勇者到跳广场舞的全年龄段粉丝,见到他经常露出这眼神。
不过这位也看不出来有多兴奋,就是单纯酷得没那么生人勿近了而已。
但求求别再要签名了……
然而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因为下一刻,宫祈安就感觉自己用脸生抗了连环十八掌,疼得啪啪响。
男生的视线终于从他脸上移开了,薄薄的眼皮半垂下去,然后看着斜前方的地面直接拧起了眉心。
宫祈安:?
什么意思?
碍着你眼了?
【哎呦喂又没声了,不跟你墨迹了你就死路上吧!】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宫祈安舌尖抵了下腮帮。
帽檐阴影里的眸子压在眉骨之下,抬眼看人时的眼神和大众心里的那个矜贵绅士的宫祈安大相径庭。
但男生看不见,他拧眉看地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宫祈安是什么需要敲锣打鼓送走的脏东西。
铺着平整理石的走廊幽深,但他们都个高腿长,没几步就走到了迎面,宫祈安步子没停,男生也是。
而就在擦肩而过的前一刻,男生一步没顿,但突然朝他很浅的欠了下身。
宫祈安:??
这又是什么意思??
邪祟退避??
但还没等宫祈安开口,他回头就看着男生转头大步走到了另一边的走廊尽头,抬手一把拉开窗户。
一瞬间喧闹的车流鸟鸣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转瞬冲散了这条寂静长廊里对峙于他们之间的氛围。
欣长的背影没留一分侧脸给宫祈安,似乎也不想有丝毫交流的机会。
“哟,还活着呐。”前方一个浑厚的熟悉声音传来。
宫祈安收回视线看向来人:
“不能抬着你的尊臀下去接我一下?熊哥你现在有二百斤了吧。”
熊仁泽,京圈几大配音工作室之一熊声的老板,四十多比宫祈安大了八九岁,但俩人很熟,年轻时候人如其名虎背熊腰,可现在多维度发展成了真人版米其林。
熊哥:“我要是下去了,那些小孩就不好意思不干活全围着你了。”
“真贴心,把我当驴使,”宫祈安笑一声摘了口罩,“但我都武装到头发尖了,抢银行也就这样,怎么一点用没有?你跟你员工说了?”
“屁,”熊哥从头到脚点点他,“大夏天捂这么严实,快一米九大个子,还他妈双开门大长腿,走路迈台步,你就差把我是宫祈安裱脸上了,你怪谁。”
“……”
宫祈安刚想问他今天配音的事,却被熊哥打断道:
“你等会,我先找个人。”他的语气难得正经,但那情绪与其说是着急,不如说是有点担心。
“谁?”宫祈安随口一问。
“付然…啊你不认识,就二十多岁一小帅哥你刚应该碰到……”
宫祈安闻言指了指另一边走廊的尽头,
“那个?”
窗外仲夏烈阳高悬,付然斜倚在窗前,他身型瘦高但并不精瘦,只是这么一个安静的暗色剪影,看过去多少有点……孤零零的。
熊哥轻轻叹了口气,但朝着那个身影开口时的声音,和平时混不吝的劲没什么两样,
“然然干啥呢,我空调白开了啊?”
付然侧倚着墙,听见声音没转回头,但抬手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出声。
“什么情况?”熊哥压着声音,边走边用气声问。
“下面有个……”
付然转过头刚要小声跟熊哥说话,结果一下对上了几乎贴在他身后的宫祈安。
他根本没听见这人的脚步声,以至于愣得正出口的话都没了下文。
宫祈安的眸光扫了过来,对着阳光,琥珀色的浅瞳带着无机制的审视,像是看穿了他这一瞬的紧绷。
宫祈安慢慢弯腰,也饶有兴致地朝窗外看去,还学着他小声问道:
“下面有个什么?”
“……有个人,”
窗户不小,但宫祈安卷到手肘的的衣服紧挨着付然的胳膊,付然身形稍顿片刻,还是微微往旁边让了点,才接着说下去,
“人我没见过,一直在底下鬼鬼祟祟。”
这扇窗户距离对面那栋楼之间也就不到两米,下面是工作室的后门,放着两个偶尔有人收拾的垃圾桶,总之一整个闭塞又脏乱。
就算是这种繁华都市也有如此数不清的缝隙藏污纳垢,付然经常看着这条道出神。
“啧。”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烦躁的气音,但轻的估计只有他这个距离才能听见,他意外的抬眼。
“经纪人忽然叫我有点事,”宫祈安举着手机,往后退了几步离开窗边,“熊哥,我先去打个电话,如果那边着急我今天不一定能录上。”
“没事,我又不跑,你随时来呗。”
付然转身,看见宫祈安脸上依旧挂着温和有礼的笑,仿佛刚才那声不善的气音是自己听错了。
*
十五分钟后。
付然拎着两袋垃圾,刚推开一楼后门,跨出去一半的步子就定在了原地。
眼前,那位本应正和经纪人打电话的......矜贵有礼的绅士,现在正站在这肮脏的小道上,嘴里咬着根烟,长腿底下还......踩着半个人。
至于为什么只有半个。
因为这个人的上一半镶进了垃圾桶。
推开的门自动回弹,打在了付然拎着垃圾袋的手臂上,发出一声撞击肉体的闷响,塑料袋“哗哗”晃了两下。
小路尽头倏然驶过的车拖长了音鸣着笛,带起一股风卷进巷道,宫祈安被飘散的烟熏了一下,他蹙起眉取下烟头,接着朝付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