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晴天骤然乍现又迅速消失, 纽约又下起了绵绵小雨。
趁陆之奚出门打网球的时候，蒋萤在自己的小窝里睡了一个午觉，随后在佣人的陪同下穿着小雨衣在后花园逛了一圈。
一回到家, 便看见陆之奚站在客厅里和上次来过的宠物训练师在交谈着什么。
他应该是刚刚打完网球，戴着护额和护腕，脖颈间薄汗未干。
蒋萤站在门口甩了甩毛毛上的雨珠，仰头看着陆之奚。
他......是不是长高了一点儿？
陆之奚目光一转, 看见门口站着一小坨穿着小雨衣的毛绒小狗，乌溜溜的眼睛正认真地盯着他看，脸上便立刻露出了笑容。
“散步开心吗？”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给她解开雨衣, 脱下鞋子，从佣人手中拿过毛巾细致地给她擦毛。
蒋萤的两条前腿搭上陆之奚的膝盖, 昂起头蹭了蹭他的下巴。
开心。
“我给你添了新的交流按钮。”
她被陆之奚抱到了按钮垫前, 随后听一旁的Tom说：“短时间内进行高强度的学习训练，有可能会让她感到有压力。”
陆之奚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背，“不会的, puppy非常聪明, 如果她感到有压力的话会拒绝的。”
Tom观察了一下他怀里的小狗，见她此刻正一脸认真地观察着交流垫上的单词, 乌黑的眼珠中闪动着机灵的光亮。
看上去的确很聪明。
在宠物训练师离开后, 陆之奚开始教怀里的小狗学习新词汇。
之前的交流按钮只有一些非常基础的词汇, 譬如「Alex」、「妈妈」、「我」，还有「吃饭」、「零食」、「散步」之类与人称指代和行为有关的词汇。
这一次，垫子上新增了一些更为抽象的表达，譬如生气、开心、爱你、想念之类的词语。
陆之奚教她「爱你」的含义。
他按了一下按钮，当“Love you”的语音响起时, 又亲了一口她的小脑袋，表示这是这枚按钮的含义。
蒋萤之前没有当小狗的经验，但仍然能依靠常识知道小狗在这种事情上不应该学得那么快，所以一直都谨慎地保持三天学会一个词汇的速度。
这回是第一次教学，她还不能表现出自己已经明白了。
“puppy，你听得懂对不对？”陆之奚似有深意地问。
他一问，她装傻。
小狗歪了歪脑袋，卷毛小尾巴摇来摇去，满脸懵懂。
陆之奚垂眸凝视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和下巴。
难道真的是他多想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止不住地开始反复搜索一些可能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陆之奚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生日那天的凌晨许愿，希望能够拥有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伙伴，于是生日那天便得到了爸爸送来的小狗。
如果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那么就算小狗拥有人的智慧也并不奇怪，毕竟经验丰富的Tom都说puppy要比一般的狗聪明许多。
可转念一想，如果小狗真的能听懂，她又为什么装作听不懂呢？
想到这里，陆之奚依次按动几个按钮。
“Best”
“Friends”
“Have”
“No”
“Secrets”
Best friends have no secrets .
好朋友之间不藏秘密。
蒋萤听到这句话，心中本能一紧，因为她确实有秘密。
可谁会认为一只小狗心里藏了秘密？
陆之奚说的应该是他自己，毕竟他平常总喜欢跟她聊天，悄悄说起许多零零碎碎，令他高兴或烦恼的琐事。
想到这里，蒋萤迅速调整好表情，继续用茫然的眼神抬头看向他。
陆之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摸着她的耳朵说：“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蒋萤这回是真的有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可陆之奚却不再说下去，而是抱起她道：“该吃饭了，今天有供应公司新培育的草莓呢。”
蒋萤渐渐觉得陆之奚有些奇怪。
他好像总是偷看她，就连她去上厕所，他都会停下写作业的笔，目送她离开。
不仅如此，现在他还会每天都陪她看半个小时的动画片，甚至为此往后延迟了他的睡眠时间。
这对蒋萤来说是件大好事儿，因为陆之奚偶尔有中途离开的时候，她可以独自在电脑面前待着。
她已经悄悄试过了，肉垫是可以按动触摸屏的。
“今天你自己看，可以吗？我要跟奥维尔先生通话，大概半个小时才能回来。”
奥维尔是陆之奚的法语阅读教师，经常会跟他通话沟通学习进度，蒋萤对他大半夜还要聊学习上的事儿感到很同情。
但同情不过一秒，她心里随即升起一股激动。
这是大好的机会。
陆之奚为了让蒋萤坐得更舒服，又拿了两个柔软的枕头垫在她身下，让她恰好能跟书桌的电脑屏幕平视。
等他一走，蒋萤的两条前腿就搭上了苹果电脑的触碰板。
虽然苹果电脑的界面和学校计算机课用的windows 界面很不一样，但她有意观察陆之奚操作了很多次，现在大致也搞懂了要怎么找到浏览器。
暂停动画，退出界面，在safari点开新的浏览页，她稍微回忆了一下在狗狗公园里听到的那句话，迅速地在搜索栏中搜索了自己不明白的单词。
小狗的肉垫比人类的指尖宽，蒋萤费了老大劲儿才完成了搜索。
当看到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后，她略微思索了片刻，心脏便开始砰砰乱跳。
她终于把自己穿成小狗这整件事想清楚了！
迅速平复心情后，蒋萤挪动小爪子删除浏览器的历史记录，重新打开动画片界面，试图把进度条拉长一点儿。
小狗爪子操作键盘和触控板的效率太低，蒋萤努力地挪动肉垫，在触控板上拉进度条，忽然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蒋萤就算不回头，也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背后，有如实质般锁着她的身体。
心脏疯狂跳动，她吓得浑身像过电般地抖了一下。
“puppy，你在做什么？”
陆之奚一推门，就看见一团毛绒绒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趴在电脑前。
他走过去抱起小狗，摸摸她的头，“不要乱踩键盘，删掉不该删的就不好了。”
蒋萤心有余悸地想，还好该删的都删了。
时间不早了，陆之奚直接关了电脑，带她上床睡觉。
蒋萤心中的忧虑解决，迅速地趴在枕头上呼呼大睡，而身边本该睡着的男孩儿却睁开了眼睛。
陆之奚见她熟睡的样子，才缓缓伸手摸上她的小肚皮。
这里是小狗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纤柔卷曲绒毛像蒲公英，软软的肚子随她的呼吸缓慢起伏。
真可爱。
陆之奚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剔透的瞳孔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等了快一个月，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是异想天开的时候，这只谨慎的小狗还是露馅儿了。
她搜索了两个英文单词，陆之奚相信那一定是她在狗狗公园里从灵媒那里听来的。
无论如何，陆之奚终于确定，身边这团毛绒绒如棉花一样的小东西绝不是普通的小狗。
她是仙境来的小精灵，还是天上来的小天使？
陆之奚缓缓抚摸着她的毛毛，陷入沉思。
今天，蒋萤发现陆之奚竟然要求暂停了所有的课程，休息一天。
他照顾她吃完早餐，亲自给她擦脸擦嘴，又抱她到零食柜前，将鳕鱼干碾成碎碎的薄片，喂给她吃。
蒋萤很喜欢这个吃法，鳕鱼的肉质酥软，碾成薄片吃的时候香喷喷的，入口即化。
她几乎将整张脸埋在陆之奚的掌心里，一点点舔食，随后冷不丁听他开口说了一句：“在小狗的身体里生活，委屈你了。”
蒋萤猛地呛了一声，鳕鱼碎片像雪花一样从陆之奚的掌心被吹开。
她大脑发蒙地抬头看了眼陆之奚，随后见他抿了抿唇，含蓄地说：“苹果的设备有云端同步功能，我看见了昨晚的记录。”
昨天晚上，陆之奚睡着后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身边的小狗变成了一个黑发黑眸小女孩，趴在他身边撑着脸蛋，眼巴巴地看着他，说：“Alex，我饿，想吃鳕鱼片。”
她真可爱，比小狗还可爱。
陆之奚心里很开心，小脸也变得红扑扑的，却没想面前的小狗露出了紧张的神情，随后拔腿就往卧室的床底下钻。
糟糕了。
蒋萤缩在角落里，抱紧了自己的小尾巴。
她从没用过苹果的设备，根本不知道什么云端功能，现在浑身冒汗，心里充满了秘密被发现的慌张。
“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蒋萤抬头往床边看去，陆之奚趴在地毯上看着她，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写满了期待。
“别害怕，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由于和陆之奚相处了很久，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蒋萤稍微回过神后，渐渐放松下来，迈动短腿，缓缓地往外爬。
爬到床边，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又谨慎地打量了一会儿陆之奚的神情。
见他没有害怕或者要把她抓起来的意思，这才终于爬了出来。
陆之奚礼貌又规矩地问：“我可以把你抱在怀里吗？”
说罢，他伸出手，先摸了摸她的脑袋，见她没有反抗，才像之前那样将她抱起来。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吗？你是小狗精灵吗？”
蒋萤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到陆之奚的猜想是往童话的方向发展。
不，她当然不是小精灵。
她只是从另一个时空坐标来到这里的人。
那个女人对她说：“The strings of time will converge on May 6 of the year 2015.（时间的琴弦将在2015年5月6日收束。）”
也就是说，她会在那个日子，从过去回到现在，再次在自己的身体里醒来。
既然陆之奚猜到了她并不是真正的小狗，也并没有将她当成怪物扔出去的打算，蒋萤有了告诉他一切真相的冲动。
她跳到笔记本电脑前，用小肉垫按动了键盘，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开始打字。
但诡异的事情在此刻发生了。
蒋萤试图打出自己的名字、家庭住址、爸爸的联系电话，还有自己将在未来变回人类这件事。
可当她敲击键盘的时候，脖子上的月光石却开始微微发烫。
屏幕的文档上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无法显示。
「人类」
「不能说」
陆之奚眉头紧皱地看着屏幕上的两个词，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领悟了她话中的意思。
“你是一个人类，但你无法提起任何关于你的信息，对吗？”
小狗点点头。
陆之奚的数学家庭教师正在耶鲁大学物理系念博士，曾在闲聊时和他提及时空穿越的事情“和同时空的自己发生互动，有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物理或因果问题。”
他想起这点，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小狗。
她有些局促地并腿端坐在桌面，小尾巴无意识地来回摆动，好像还不太适应被他认出真实身份的现状。
陆之奚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她，可现在想到puppy的身体里真的住了一个人类小女孩，又强迫自己忍住了。
随便摸女孩子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虽然昨晚上他还偷偷摸了她的小肚子，但那时候她睡着了......
其实陆之奚心里还有很多疑问，譬如她会不会有一天回到自己的时空里？如果是那样，他们还能见面吗？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他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很想得到更多关于她的真实信息，可惜这些她都不能说。
陆之奚伸出手，轻轻握住小狗的一只小爪子。
“不管你是从哪里来，可以答应我，一直和我当好朋友吗？”
蒋萤和他对上视线，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荡漾着认真的神色。
心中蓦地一暖，她像以前那样蹦到陆之奚的身上，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脸颊。
他们当然会一直是好朋友！
陆之奚紧紧抱住她，心里默默想：
既然答应我要一直当好朋友，你就算变成人类也不许和我分开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