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玩了好几天, 蒋萤顾及陆之奚的口味，吃饭的地儿都挑高级餐厅。好东西吃多了也难免有些乏味，这晚上她就在吃饭上犯了难。
“我想试试你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陆之奚主动向蒋导游提出需求。
蒋萤其实也很想带他尝尝她喜欢吃的一些小吃门店, 但那些店面都相当接地气，小木桌和塑料板凳在街边一放，客人就能坐下来开吃，和他这贵公子的气质不太相符。
在陆之奚的坚持下, 她带他去试了下冷吃兔和香辣兔腿。
菜单上还有麻辣兔头，也是蒋萤的心头好，但这类部位从来不在陆之奚的菜单上，他盯着这道菜名沉默很久, 委婉地问她能不能下次再试。
“没关系，不喜欢就不点。”
蒋萤坐在他对面, 撑着脸笑着说。
看大少爷在苍蝇小馆吃饭很新鲜,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纪念，这也算是陆之奚达成人生新成就了。
桌面上放着一盘盘铺满辣椒的菜，陆之奚吃得很斯文, 尝一口擦一下嘴, 饶是如此，淡色的唇瓣很快就泛了红, 白皙的鼻尖冒了汗。
“没想到你能吃这样的辣度。”
他脸上仍然很淡定, 把自己那份吃光后才放下筷子。
事实证明, 陆之奚还是高估了他自己。
他虽然是个身强体壮的前运动员，但也是只娇生惯养的品种狗，平常吃的食材和做法都很讲究，口味偏清淡。
这回为了给蒋萤捧场，他吃了重油重辣的一餐, 夜里回到家就开始肠胃不适，在床上安静地躺着不吭声，漂亮的脸蛋一片苍白。
蒋萤心疼坏了，要带他去医院，却听他淡定地说：“没关系，我带了药，放在行李箱里，你可以喂我吃吗？”
她赶忙去倒温水拿药，翻出行李箱一看，里面药品齐全，仿佛陆之奚早就想到了这一茬。
“你怎么看上去还挺高兴？”
盯着他吃完药，蒋萤有些无奈地说，“既然知道自己的肠胃受不了，今天怎么非要把那些菜吃完？”
陆之奚把水杯放下，将她拉上床圈进怀里。
“因为你喜欢吃啊，我在吃饭的时候会想象你在十几岁的时候，放学之后跑来这样的小吃店里大吃一顿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他们时常会聊起彼此的小时候。
相比陆之奚枯燥乏味、挤满了课程的生活，蒋萤的小时候倒是有很多苦中作乐的事情，放学后为了躲避父母吵架，躲在小吃店里啃兔腿就算是其中一项。
她说起这类往事的时候，陆之奚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蒋萤看见他吃药后脸色好了不少，提议：“这两天就不出门了吧，你身体不舒服，我在家给你做些清淡的。”
“好。想去的地方基本都去过了。等休息两天，我们去你以前的家看看，怎么样？”
陆之奚用脸蛋蹭了蹭她的头发。
“以前的家？”蒋萤有些意外，“那里很破破烂烂的，去那里干什么。”
“怎么会呢？那是你长大的地方，我一直很想去看看。”
这片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区要比蒋萤记忆中要更陈旧。
小区门口，涂着朱红色油漆的门槛在长年的日晒雨打中变得暗淡斑驳，入口处灰色水泥砌成的简陋保安亭里只有一张破烂的桌子，四处都蒙上了灰尘。
大多数居民都已经搬走了，只剩下年迈的老人还住在里面，颇有人去楼空的萧瑟感。
蒋萤忽然有一些恍惚。
她在这里生活到十八岁，考上大学后才离开，寒暑假基本都留在学校做研究，几乎没有回来过，一眨眼竟然已经快十年了。
小区的入口处有一个约十厘米高的小石坎，原本是方方正正的长条石块，总是被人踩在上头，久而久之就变成边缘圆滑的一个长条小丘。
她在两三岁的时候就喜欢踩这个小石坎，有一次被保安大伯看见了，那位大伯说这个东西踩上去不吉利，要跨过去。
于是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的妈妈或者爸爸总会牵着她的手，笑着说：“预备跳！”
她就鼓足力气地跳过去，然后被爸爸妈妈抱在怀里夸赞。
那时候蒋萤的父母感情还不错，是她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后来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她每次放学回到小区，父母离婚了，她自己也长高了，但不知道怎么的还是喜欢蹦跳着跨过小区门口这道坎。
成长带来的好处就是在没有父母帮助的时候，她也总是可以稳稳落地。
过往的回忆在这一刹那回笼，蒋萤原本正和陆之奚牵着手准备走进小区，走到这道石坎时，下意识一跳
没落地，反而被人眼疾手快地接住，牢牢抱进了怀里。
陆之奚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跳了起来，接住她后还舒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要摔倒了。”
蒋萤愣了一秒，忽然笑了起来。
“我不会摔跤，但谢谢你接住我。”
陆之奚见她笑了，眉眼间也露出轻松的笑意，“我还担心你来这里会不高兴。”
“怎么会？这里有我的很多回忆，现在想起来都很有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不喜欢这里。”
旧地重游，蒋萤兴致颇高，拉着陆之奚沿着小区不算宽敞的道路往记忆中的居民楼处走。
“每到春天的时候，这条路两边的树上就会有很多毛毛虫，有好几次都掉在了我的头上！
“你看那片空地。我小学的时候，那里在施工，有很多滑石碎块，我就会和蒙绍去捡来画跳房子的格子。
“以前这个小区还有很多小孩儿，总是欺负我，他们一个人在家写作业的时候，我就和蒙绍扮鬼去敲他们的家门。”
陆之奚听了她兴冲冲地提了好几次蒙绍，心里开始悄悄冒酸泡泡，但他现在已经很识趣地不再提，一是他心里明白两人不过是纯粹的亲情和友情，其次则是
他们站定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下。
楼前种着几株高大的玉兰树，树边有一座灰蓝色瓦片盖成的自行车棚，里面全是废弃斜倒的老式自行车。
楼内的楼梯狭窄逼仄，墙面掉漆，门板上贴着粗制滥造的小广告。
这地方着实没什么好参观的，但也许是回忆太多，蒋萤一路走来完全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等准备踏上楼梯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这里很破吧，你还想上去看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陆之奚。
蒋萤猜测这里对于他来说大概和废墟无异，空气里充斥着陈旧的气味，不是他喜欢的地方。
但陆之奚却先牵着她的手往上走，“当然，这是你生长过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
“这里怎么这么干净？我爸好像回来收拾过了。”
蒋萤从家门口的陶土罐下拿出一把铜钥匙，将门锁打开，往里一看，发现她家这套老房子被收拾得非常整洁，老旧家居都规整得很好，窗帘还是她小时候那一套碎花款式的，也被洗得干干净净，挂在窗户边。
两室一厅的房子，每个房间都很小，客厅处的两面墙上还有一些无法去掉的陈年酒渍。
一面墙贴满了奖状，另一面墙的边缘被人用铅笔画着一条长长的线，上头从低到高写着她从三岁到九岁的身高，到九岁之后就是一片空白。
陆之奚走到墙边，忽然问她：“要不要补一个？”
“补一个？”蒋萤诧异地说，“我又不会再长高了，补这个干嘛？”
他指着墙面是歪歪斜斜地写着「九岁：1.3m」的位置，“可这里还没有记录完。”
蒋萤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笑着说：“可这里连铅笔都没有。”
“万一有呢？”
陆之奚随手拉开了抽屉，里面咣啷作响，是几枚五角钱的硬币、一个旧开瓶器和一支黄黑相间的铅笔。
他笑了：“还真有，过来吧，我给你写。”
蒋萤也乐了，索性站过去靠着墙。
他温暖的掌心落在她头顶，声音清列温柔：“站直、后背靠墙.......好了。”
「十八岁：1.65m」
字迹工整锋利，是陆之奚一笔一画认真写下的。
这本来是件突发奇想的事情，但当蒋萤看见这行由陆之奚写下的新字时，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
她缓缓抬手，轻轻触碰那一条崭新的身高线，指腹在粗糙墙面上来回摩挲。
这条一直没有完成的身高量线算是有了终点。
“来都来了，我带你来看看我的房间。”蒋萤揉了揉鼻子，牵着陆之奚往另一间房走去。
她的卧室非常小，只有一张旧书桌和一架单人床，早年用过的书都已经被清理掉，早年的生活痕迹只剩下桌面由小蒋萤用白色涂改液写下的字。
「好饿好饿」
「我要上华大」
「想吃麻辣大兔腿！」
「很孤独」
蒋萤目光一点点扫过桌面上这些连她自己都记不得的字迹，细细地读着，好像又想起了当年的心情。
陆之奚安静地靠在墙边凝视她。
他看见她眉眼低垂，神情是柔和淡然的，但眼里却泛起了光。
“不开心吗？”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不是。”
蒋萤忽然转过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只是感觉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她是我，又好像不是我。那时候有很多很多不满足的地方，想吃饱、想离开这里......时间过得真快，现在我什么都有了。”
蒋萤迅速地从那股怅然的情绪中恢复，笑着指向书桌的抽屉。
“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那件事吗？小时候我会攒起零钱，买一些糖、好吃的零食和漂亮的贴纸放在这个抽屉里，等到我不开心的时候再打开这个抽屉，就好像有老天在通过这个抽屉给我送礼物一样。”
陆之奚笑着说：“当然记得，你还说过你最喜欢的是一条亮晶晶的手链。现在它还在里面吗？”
“过了那么久，我都不记得那条手链在哪里了。再说了，这里面怎么还会有东西？”
蒋萤说着，随手拉开了抽屉。
她原本以为抽屉里是空的，却在将抽屉稍微往外拉的那一瞬间，听见了东西滑动的声音。她手上动作下意识放缓，低头去看。
透过抽屉缝隙，她看到一抹深蓝色，鼻尖迅速闻到了清新淡雅的花香。
“这一回老天给你送了什么？”
陆之奚笑着问她，语气温柔又轻缓。
像在哄着十几岁的那个小女孩，又像在哄面前这个美丽动人的女人。
蒋萤怔怔地把抽屉彻底打开。
在这个她曾用来哄骗自己、苦中作乐的宝箱抽屉里，正静静摆放着一个低调奢华的深蓝色丝绒盒子，金色锁扣在阳光下泛着明亮的光泽。
盒子周围，浅粉、淡黄、雪白的新鲜花朵填满了这个抽屉，大小不一的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和钻石铺满整个底座。
在这老旧劣质的抽屉里藏着这样梦幻的东西，好像是老天真的显灵了，在这里送给她一份珍贵的礼物。
蒋萤的眼眶迅速地红了。
她抬起眼，长长的睫羽下双眸湿漉漉的，唇边却露出了笑容：“盒子里是一枚戒指？”
“不，不止是一枚戒指。”
陆之奚拿起丝绒盒子，解开锁扣，露出里面硕大璀璨的钻石。
阳光洒落进室内，他白皙俊秀的面容沉浸在动人的光辉中。
蒋萤低头注视他。
尽管她很想露出更多的笑容，但仍然抵不住此刻喉头哽咽，泪意汹涌而至。
她当然知道陆之奚会求婚，这段时间来各种迹象都在暗示他有这个打算。
但她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在这里。
在这个房间充斥着她孤独的小时候、彷徨的少女时期。
无论她现在过得有多幸福，但在内心深处，她也无法否认自己过去未被满足的渴望永远都是一种遗憾，像一片灰蒙蒙的雾，笼罩在这片空间里。
但陆之奚
他温暖的声音在这一刻把那些阴霾的、沉重的东西都尽数驱散了。
“萤萤，我知道你更希望求婚发生在一个有意义的地方，而不是我们随时都可以去的那些风景胜地。”
蒋萤没有料到自己此刻的情绪会这样汹涌。
她的心头涌出太多太多的画面她第一次见到陆之奚的时候、他们怀着再也无法相见的心情分别的时候、他们重逢的那一刹那。
陆之奚紧握着她的手，温声说：“看着我，萤萤，先别哭。”
她抬起眼皮看他，泪眼朦胧，根本看不清，以至于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直直钻进她的心里。
“我只是突然想起，我们在过去很多个时刻就那么错过了。”她轻声说。
在过去的很多时候，就像面对小时候那些事情一样，蒋萤也已经准备好接受陆之奚成为她人生里的另一个遗憾。
“是的，但这一次不会了。”
陆之奚给她擦眼泪，轻哄着说：“你看，我正在想尽办法给你一个很好的理由，诱惑你同意和我走进婚姻，建立家庭。”
脸上的眼泪被擦去，蒋萤红着眼睛看他，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那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诱惑我？”
他认真地说：“相比恋爱的激情和浪漫，家庭是责任和爱，这是你教给我的。所以我想这里是一个向你陈情的好地方我不仅可以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心，还可以补上你生命里所有的缺角。
说罢，陆之奚顿了顿，静静仰视着她，目光无限温柔，片刻后才开口。
“请和我结婚吧，萤萤，成为我的妻子，让我的一生都属于你，我会是上天给你带来的最好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