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响起欢快的动画声, 可陆之奚却心不在焉。
隔着厚重的墙壁，父母的争吵声仍然隐隐能透进房间，他能够想象妈妈是如何哭泣的, 咸湿的泪水晕散在空气里，仿佛把他脚下的地毯都浸湿了。
小狗在他腿上坐得笔直，正面容严肃地盯着电脑屏幕，就好像能看懂动画片里在演什么一样。
陆之奚伸手抚摸上她的脑袋, 一路往下，明显能感觉到柔软蓬松的毛发下长了不少肉，又捏了捏她的小爪子，棕色的小肉垫又软又嫩。
低落的心情渐渐消失。
有她在身边, 他觉得自己所有的烦恼不存在了。
蒋萤脑子里还在纠结自己发现的惊天信息，一动不动地任由陆之奚把玩, 可惜她知识有限, 迟迟想不明白，十分钟后终于放弃思考。
室内温暖，陆之奚穿着短袖和略微过膝的短裤, 她稍微挪动爪子, 才发现自己把陆之奚的腿踩出了两道红红的梅花印。
他的皮肤很白，两道肉垫压下的痕迹显得尤为明显。
蒋萤有些心虚地拍了拍他腿上的印子, 随即听他夸赞道：“Puppy, 你的小爪子真可爱, 要是能印下来就好了。”
陆之奚想到这件事后立刻去做了，第二天就找人送来工具，将她的小爪子用印泥印下后裱起挂在床头。
昨晚陆琇和安东尼吵了一架，陆琇飞去巴黎散心，大概要一阵子才回来, 安东尼自然是不在家的，于是陆之奚的日程安排临时交由管家负责协调，陆琇远程指导。
虽然陆之奚不喜欢父母吵架，但知道陆琇不在家后竟然有些高兴。
往常他都必须要按照陆琇规定的日程进行学习，就算空闲下来也不能出去玩耍。
现在陆琇不在家，他至少可以亲自遛小狗了。
恰好纽约在连续多日被阴天笼罩之后终于放晴，陆之奚在午饭后就开始准备遛狗的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带她出门，自然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拒绝了佣人们的帮助，亲自照着母亲的做法给小狗梳毛、扎辫子、穿小衣服和小鞋子。
男孩子第一次做这种细致的事情难免手生，梳毛的时候用力过大，蒋萤感觉自己的头皮被勒，控制不住翻白眼，原地蹬腿挣脱他的控制后忍不住又用犬牙轻咬了他一下。
轻点儿！
“对不起。”
陆之奚领悟了她的意思，力道又变得很小，最后的成果自然也不太好看，两个小辫子扎得歪歪斜斜，脑袋上的蝴蝶结松松垮垮。
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给她扎辫子，蒋萤好脾气地忍耐着没有把头绳和发夹扒拉下来，还是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等到了地点，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约两米高的围栏内是一片碧绿的草坪，阳光铺满地面，边缘的灰色地面上有浅水洼泛起粼粼光泽，许多小狗在主人的看管下兴奋地散步。
这是一处热闹的狗狗公园。
蒋萤木然凝视着里面欢脱蹦跳摇尾巴的小狗们，听陆之奚哄她：“puppy，你可以来这里交朋友。”
狗狗是怎么交朋友的呢？
首先，它们会互嗅对方以便熟悉气味，而这个步骤往往包括了尾巴根的气味腺。
也就是菊花。
蒋萤做不来。
哪怕现在是一只小狗，她也相当注重自己的隐私，就连上厕所也只在家中狗狗专用的厕所里解决。在方便完之后，她还会用矿砂把便便埋好，用旁边的水碗洗爪子，最后由佣人每天定时清理厕所。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个习惯是在狗舍时被训练出来的，没有人有过怀疑。而陆琇作为一名喜爱干净的精致贵妇，对蒋萤良好的卫生习惯非常满意。
因为蒋萤从来不在外面方便，所以陆琇带她出门的时候，去的都是美容院或者商场，每次路过咖啡店还能尝一小杯动物奶油。
也许是出太阳的缘故，今天公园里的小朋友很多，蒋萤轻轻一嗅就闻到了各种各样的小狗气味。
附近有些狗狗注意到了躲在陆之奚怀里的她，好奇地凑上前来。
蒋萤感觉到陆之奚准备把她放在地面上，便开始使劲往他怀里钻。
“怎么了？”陆之奚有些诧异，但双手还是捧着她的后腿，怕她掉下来。
蒋萤四条腿乱蹬，从他怀里蹿到了肩头，然后迅速钻进他的卫衣帽子里。
她要回家！！
陆之奚微微皱眉，从帽子里把她掏出来。
在家明明很活泼，听说之前在外面玩儿的时候也很高兴，怎么今天这么警惕？
他知道之前陆琇都不会带她到狗狗公园这种地方，如果细算一下，蒋萤自从离开狗舍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其它小狗。
这几天里，他注意到她有时候会看着窗外发呆，看上去心情低落，而狗狗作为一种社交动物，和同类交流能够有效地改善情绪。
陆之奚认为带她来狗狗公园是很有必要的。
他将小狗放到地面，安抚地摸她的脑袋，鼓励道：“别害怕，我在这里保护你，你可以试着走一走。”
一个年轻女士牵着一只和蒋萤体格差不多大的泰迪犬走过来，笑着对陆之奚说：“你的小宝贝真可爱，她叫什么名字？”
蒋萤挨着陆之奚的鞋坐着，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但显然对面的棕色小泰迪对她很感兴趣，已经摇着尾巴向她跑过来。
不要过来......
由于陆之奚不能领悟她的意思，蒋萤只好自救，努力绕开小泰迪的追逐路线。
可同是四条腿的小动物，小泰迪迅速地追上她了，她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去，牵引绳拉到最长，绷得紧紧的，脚下还不慎踩到了一个小水洼，浑身溅上泥点。
蒋萤听见了陆之奚在后头叫她，随即有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
她以为是陆之奚，但立刻感觉到这双手远远比八岁小孩儿的手要大，骨骼坚硬，卡在她身上有点儿像枯树枝。
与此同时，她闻到一股略带苦味的植物芬芳，不刺鼻，很清新。
蒋萤下意识耸动鼻尖，又嗅了嗅。
“这是鼠尾草的气息。”
说话者的声音十分轻柔，有种绸缎般的质感。
蒋萤抬起头，面前是一个头发蓬松、棕色皮肤的女人，她的脖子上叠戴着许多挂着水晶石头的项链，耳后还有一串奇怪的符号纹身。
纽约是个国际性大都市，在这里能经常看见各种各样奇异装扮的人，这个女人的打扮虽然有些独特，但在这里倒不算是引人注目的奇异。
但蒋萤却莫名有些紧张，下意识将身体蜷缩起来。
“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小姑娘。看来你在这里适应得不错。”女人的话中似有深意。
蒋萤微微一愣，和她对上视线。
这女人有一双祖母绿色的眼睛，像是宝石一般深邃，好像将她的灵魂看透了。
“The strings of time will converge on May 6 of the year 2015.”
女人说了一串英文，其中某些词汇超过了蒋萤现有的词汇量，不过蒋萤却立刻捕捉到了她提到的日期，随即心中一惊。
这女人说的日期，正是她穿成小狗的那一天。
蒋萤不能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还想听她多说一点，可陆之奚却已经到了，急匆匆将她从女人手里抱回来。
女人似乎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由编织绳串起的小石头。
这块小石头是透明的，但当阳光穿过时，它却闪烁着晶莹斑斓的色泽。
“这是月光石，送给你。”
陆之奚一眼就认出了这女人是一个灵媒。
纽约有不少灵媒，在曼哈顿还有不少贵妇是某些灵性服务机构的超级VIP客户，学校里的一些女同学也很热衷于诸如通灵、占星、塔罗之类的活动。
尽管陆之奚并不会对神秘学的东西抱有鄙视，但现实是有很多号称自己是灵媒的人都是骗子。
想到这里，他抱紧了怀里的小狗，目光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正想拒绝，可变故突生。
原本老老实实被抱在怀里的小狗突然蹬着他的手臂跳起，四条毛绒绒的短腿在半空中纵跃，以前所未有的灵活姿态叼住了那块小石头。
随后在多日练就的平衡感中稳稳落地！
陆之奚陷入沉默，生生将拒绝的话咽下去。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竟然从小狗的眼里看到“我很想要”这句话。
蒋萤确信她在狗狗公园遇到的女人知道点儿什么。
她戴上了那块小石头，随后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属于小狗的本能开始被抑制，摇尾巴示好、配合玩巡回游戏的冲动迅速下降，而她作为人类的神智变得十分清晰。
蒋萤在惊喜过后，就开始回忆那女人说过的话。
多亏了这段时间的全英文环境，虽然她没能理解话中的意思，但可以通过发音将单词拼出来。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查单词，而最简便的方法就是用陆之奚的电脑。
蒋萤一晚上都在盘算这件事情，以至于错过了陆之奚几乎时时刻刻都盯在她身上的目光。
陆之奚在观察她。
也许是继承了母亲的性格，他天生敏感多疑，回到家后再思索了一下在狗狗公园里发生的事件，越想越觉得奇怪。
那个灵媒抱起小狗后念叨了两句，他听得并不清楚。
但他觉得小狗听懂了。
如果小狗真的听懂了，事情的走向便会变得诡异起来。
陆之奚脑子里浮现出一些荒谬的猜想，可由于内容实在过于离奇，他的理智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
自从去年得知圣诞老人并不存在之后，陆之奚对世界的看法已经成熟冷静了很多。
他暂且压下了心中的想法，抱起趴在沙发上抱着玩偶的小狗，“puppy，今天你踩了泥水，要洗个澡。”
陆之奚抱起蒋萤走进浴室，负责照顾她的佣人也跟了进去，从他手中接过小狗，把她放在专用浴盆里。
按照往常，他会出去写作业等待，毕竟小狗洗澡也没什么好看的。
但这回，陆之奚拉过一个小凳子坐下。
“我陪你洗澡。”他冲小狗扬起嘴角，脸蛋上浮现出甜美的笑容。
随后，陆之奚看见站在浴盆里的小狗呆了一秒，迅速变成了飞机耳。
她那张毛绒绒、圆乎乎的脸蛋上，一双湿润漆黑的眼睛仿佛出现了犹豫、挣扎、抗拒等一系列情绪，然后突然跳出了浴盆，朝零食柜跑去。
佣人惊讶地说：“她怎么突然想吃零食了？”
“她不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都会装作要吃零食。”陆之奚盯着那团棕白色的小巧身影，缓缓说道。
“她很爱干净，以前知道要洗澡都很高兴的......”
听佣人这么说，陆之奚心头又浮现起刚才的怪异猜想，忍不住说：“可能除了爱干净，她还很有性别意识。”
一只小狗会有可能知道，男孩子不能看女孩子洗澡这件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