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照强烈, 气温稍低。
车停在石子路边上，路的两边是层层垒砌的石头，蕨类植物从石缝中生长出来, 像一片伞盖。
不远处就是被竹子环绕的营地，松林碧绿，山涧清冽，往外一望除了绿色还是绿色, 阳光笼罩着树林，泛起金灿灿的光泽。
蒋萤一下车，站在微凉湿润的空气里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陆之奚跟在她身后，从包里拿了件浅驼色的薄针织衫给她披上。
“Alex, 萤姐！”
戚州提前收到了消息，早在路边等候。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带着渔夫帽, 穿了一身黑, 右手纹了花臂的高大男人。
陆之奚揽住蒋萤的肩，和她走过去跟两人打过招呼。
花臂男人叫冯述，是这片营地的老板, 是个东北人, 说话很豪气。
“分五个露营大区，中央那座大木屋是餐厅, 火锅和西餐都有, 需要人送到你们营地的话, 打个电话就行。不是我吹啊，我这营地在北京的野奢里肯定是第一梯队的，保准你们玩得舒舒服服。”
他们穿过一条小木桥，绕了个弯就走到一处铺满砾石的区域。
这次一起露营的有九人，这会儿除了莉莉外, 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正在忙忙碌碌地搭帐篷。
戚州这小子说基本都是清大和华大的同学，实际上学校里的社交圈并不相同，来的都是些家里有矿的同学。
陆之奚和这些人算是熟悉，有的在之前还去了他在家中别墅举办的party，这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蒋萤的名字，见他们来了纷纷打招呼。
“这儿是自搭建营区，往前走一百米就是你们定的别墅，往右穿过桥也有独立的公共淋浴间和卫生间。”
冯述介绍完，又说：“那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需求随时找我就行，玩得愉快啊。”
戚家兄弟都热衷于露营活动，虽然包了四天的别墅，但极力怂恿大家在第一天晚上一起住自搭帐篷。帐篷设备都准备好了，但得到场地后亲自搭建，说是要体会亲自动手的乐趣。
蒋萤没想到陆之奚搭帐篷很熟练，只研究了一小会儿说明书就开始上手行动。
“我以前在中学的时候学过户外生存技能。”
陆之奚见她一脸新奇地看着自己拼接支撑杆，笑着解释。
“来，我教你怎么搭。”
蒋萤以前从没有露营过，认真地听他讲解，也很快能够上手帮忙。
搭建好的帐篷像一个三角顶的小屋子，外部的篷布掀开，顶部是能让阳光照射进来的透明帘子。床是充气款的，上头铺了一层厚厚的羽绒被垫，结实又柔软。
一切准备就绪，蒋萤看见陆之奚伸手用力按气垫床好几下，像是在检查它的受力能力，随后才起身出帐篷。
“想喝咖啡吗？”
陆之奚拉过她的手。
位于营地正中的开放式大帐篷下挂有两条风铃，山风一吹便叮铃作响。
戚闻正懒洋洋地坐在便携椅上打游戏，见他俩来了，正巧结束一局，跟他们介绍这里的东西。
“想喝咖啡就用咖啡机做，露营推车里有充满电的游戏机，可以投屏到移动幕布上玩儿。要是手机没电就用移动电源充。附近的溪流里冰着西瓜可乐和啤酒。”
出门前，蒋萤还问陆之奚除了衣物和贴身用品之外，他们要不要带些什么，陆之奚说什么都有，她没想到能这么齐全。
“还真挺惬意的。”蒋萤笑着说。
陆之奚在桌边坐下，启动咖啡机，咖啡豆的香气很快挤在空中逸散，混进泥土青草气息。
“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可以常出来......这里温度不高，咖啡不喝冰的吧？”
“但我想喝凉一点儿的。”
“那加少一点冰块，太凉对你身体不好。”
专注打游戏的戚闻只戴了一只耳机，听他俩的对话后直接乐了，“Alex，你怎么回事儿，没想到你比我弟还像保姆。”
陆之奚懒得理他，做好咖啡后把杯子递给蒋萤，两人坐在帐篷下休息。
没多久，又有一对小情侣走过来。
“之奚，蒋萤。没想到你们也来了。”男生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又对蒋萤说：“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蒋萤见他熟稔地跟自己说话，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梁辰？确实好久不见了。”
梁辰是华大金融系的学生，跟她一届。两人在一门公选课上认识，加过微信，在课程期间互相分享过学习资料和往年题。
不过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梁辰当时还约她吃过两次吃饭，有想要和她进一步接触的意思。
其实梁辰长得还可以，成绩也很优秀，但蒋萤跟他接触的过程中感觉这人有点儿强势，喜欢给别人灌输他的意见。而她性格平和，一开始接触时还被他糊弄了一会儿，吃过两次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不对，于是后面就找各种理由推脱了见面的机会，最后终于断了联系。
陆之奚之前在派对上见过梁辰，记得他是戚州带来的人，但没想到梁辰和蒋萤竟然有关系。
“你们认识？”
梁辰笑着说：“去年我上过一门心理学系的公选课，恰好是萤萤的专业课，我那时候靠抱着萤萤大佬的大腿才拿了高分。不过可惜她太忙了，之前很久没联系，以后可以多约饭啊。”
听他一口一个“萤萤”和“约饭”，陆之奚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蒋萤听见梁辰对自己这亲昵的叫法，心里感觉不舒服，他们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但这毕竟只是个称呼，她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些场面话：“行啊，之后有机会，我们四个可以一起吃个饭。”
这话说完，她迅速把话题转到梁辰身边的女孩儿身上。
“我叫程思灵。”
程思灵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很甜，声音也很甜，目光在他们俩之间转了一下，又夸：“你们俩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颜值最高的情侣。”
这时莉莉也来了。
她又是一身性感辣妹装，露腰吊带和超短裤，一看见蒋萤就高兴地往帐篷处跑，身后的戚州拎着她的小包包迈开腿追。
“我好想你！！”莉莉热情地给了蒋萤一个拥抱，然后对身后的戚州说，“我也要喝咖啡。”
戚州：“我草，你都不是我的女朋友，你怎么”
莉莉用撒娇的语气说：“你帮不帮我做嘛？”
戚州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开始鼓捣咖啡机。
程思灵不言不语地坐在一侧，看着莉莉像只漂亮的小蝴蝶一样和其他人互动，戚州像个拎包小弟一样哄着她。
她目光一转，又落在蒋萤跟陆之奚身上。他们坐在一块儿安安静静看风景，多数时候是蒋萤在说，陆之奚在听。
程思灵凑过去跟蒋萤低声说：“你男朋友是不是也不太好相处？”
听见她的问题，蒋萤愣了一下才说：“他平常脾气挺好的。”
程思灵叹了口气，说：“我懂你的，出来总是要给点面子。”
她也不再问了，转过头去问梁辰：“你想喝杯咖啡吗？”
梁辰正在跟戚州聊家里的一个项目，被她打断了话，微微皱眉，随后“嗯”了一声。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人就到齐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准备做饭。
食材基本都是处理好的，有帝王蟹、龙虾和熟成牛肉，还有鱼子酱和火腿面包一类的点心。
蒋萤第一次真正接触陆之奚的圈子，本来还担心不好融入，但令她意外的是大家都算很好相处的，反倒是情侣之间的气氛有时候稍显微妙。
不是男女朋友关系的莉莉和戚州一直黏在一起打情骂俏，腻歪极了。
梁辰喜欢指挥程思灵做事儿，但总是一口一个宝贝儿地哄她，然后跟别人夸程思灵很乖。
戚闻没带人来，像个大爷似地消极怠工，另外还有一对也是校园情侣，男生叫吴跃，女生叫韩向秋，两人凑在一块儿煎牛排，三分钟能吵三十句。
“快吃吧，等会儿凉了。”
陆之奚把蟹腿放在她盘子里，又给她倒了杯可乐。
他在家里就习惯管这些事情，蒋萤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韩向秋对她男朋友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吴跃唉声叹气：“你怎么老挑我刺儿。”
“原来萤萤喜欢温柔款的，我跟你说，温柔的男人最会骗人。”梁辰在一旁开玩笑般道，“Alex段位高，厉害啊。”
戚闻惊奇地看了眼梁辰。
梁辰生活在国内，一直烂得明明白白，也知道有的男人喜欢这种下三滥的玩笑，他估计以为陆之奚他爸是花花公子，所以陆之奚也不忌讳这种东西。
但恰好相反，陆之奚最讨厌这套。
莉莉和戚州也默默对视一眼，都感觉到气氛微微凝固。
果然，陆之奚笑了下，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也很厉害，第一次有人敢这么污蔑我。”
“他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蒋萤觉得梁辰有些莫名其妙，说完后将手伸到陆之奚身后轻轻拍了拍。
戚闻和戚州两兄弟擅长嘻嘻哈哈，这事儿很快就揭过。
吃完午饭后，气温升高，所有人结伴在园区南面的地方徒步，直到傍晚才回到营地。
入夜的时候，空气迅速变凉了。
连成串的夜灯亮起，移动屏幕上播放起电影。
蒋萤挨着陆之奚坐，男孩子体温高，不怕冷，她半个身子都窝在他怀里，还是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夜间的温度比他们想得要低，陆之奚给她倒了杯热水，随后跟戚州一起去别墅里拿毯子。
蒋萤捂着热水杯喝了两口，坐在前面的梁辰忽然走了过来，坐在陆之奚的位置上。
她有些惊愕地看了看梁辰，又看了下还坐在前面的程思灵。
程思灵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夜色漆黑，蒋萤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程思灵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又很快转过头去。
“其实我和思灵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梁辰说，“她喜欢我，我答应和她试着接触一下。”
蒋萤看他的眼神更加惊愕了，迟疑片刻后说：“那......那你还是去多陪陪她吧。”
“我们很久没聊天了，趁这个机会想跟你叙叙旧。”
梁辰笑着说，“上次我去Alex家的party，看见你不在，还以为你们不是认真的关系。”
蒋萤沉默了片刻，不想接他的话，只说：“你还是去陪思灵吧。让女孩子一个人坐着不好。”
“行，那我们微信联系。”
梁辰刚站起来，注意到一侧仿佛是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才说：“Alex，是你啊。”
蒋萤抬头看过去，发现陆之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手里拿着一条绒毯，正盯着他们俩看。
她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接过毯子小声说：“谢谢。”
陆之奚将目光从梁辰处收回，在她脸上徘徊片刻，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后颈，语气平静地问：“聊得开心吗？”
他的掌心完全贴在她后颈的脊骨处，指骨抵着她的皮肤，指尖冰冷。
没有用力，仿佛只是情侣间亲昵的触碰，但蒋萤却猛地打了个激灵，抱着毯子仰头看向他。
陆之奚脸上没什么表情，纤长的睫毛垂下，在下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
她下意识退了半步，“没、没聊什么。”
下一秒，那扣住她后颈的手迅速下移，挪到她腰侧用力一揽，蒋萤随即紧紧地贴在了陆之奚的怀里。
这时，他的语气又忽然变得很柔和，“继续看电影吧，把毯子盖好，想吃烤串吗？”
蒋萤感觉到了陆之奚刚才那几秒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在他夜晚做噩梦后也会出现。
他在介意梁辰的事。
她猜测。
夜晚活动结束，大家吃喝尽兴，各自回了帐篷休息。
陆之奚正将帐篷的外帘拉链拉上，蒋萤坐在厚厚的绒毛地毯上，轻声道：“之奚，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动作一顿，“什么事？”
“关于我和梁辰的......交集。”
蒋萤注意到陆之奚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让她有些紧张。
她和梁辰算得上没什么关系，可今天梁辰对她说的话虽然很隐晦，但稍微敏感的人还是很容易听出其中的不对劲儿。
想到这里，蒋萤也很气恼，就跟走在大马路上踩到屎了一样难受。
她耐心地跟陆之奚解释，自己在大二的时候跟梁辰吃过两次饭，之后一点儿联系都没有了。
“那时候我就发现梁辰很强势，没有边界感，让我很不舒服，我没想到他现在还是这样，今天的事情让我也很意外，你别在意，我和他真的没什么。”
“那刚才他坐在你身边又说了什么？”
“他说他和程思灵不是情侣，还提了清水庭那次派对.......”
陆之奚静静听她说完，随后温声说：“之前我在清水庭举办派对那次没有带你过去，当时告诉你是怕你不喜欢那样的氛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不希望你接触太多乱七八糟的人。有些人的私生活很乱的，像戚闻那种都还算规矩。”
今天梁辰看她的眼神就很恶心。
陆之奚忍着没说最后一句话，将她抱进怀里，扯过毯子把他们裹在一起，转移了话题：“所以你不喜欢强势、没有边界感的人，你喜欢我这样温柔的，对吗？”
蒋萤以为他在自夸，扑哧笑了，轻轻捏了下他的鼻尖：“当然啦，你哪里都好。”
她顿了顿，又说：“但最近你好像很没有安全感，这到底是因为怎么呢？每次到那种时候，我总觉得你......你有些变化。”
“如果你觉得我有变化，那一定是因为我更在意你了。”
陆之奚轻声说。
“所以哪怕你和梁辰只是之前一起吃过饭......那也算是带着恋爱目的的约会了，虽然是在我们认识之前，我仍然觉得很难受，而且他今天还故意在你面前诋毁我。”
他这话刚说完，蒋萤的手机就响起了消息提示。
梁辰发来消息：「睡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