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她的所有人际关系、可能的动向......用必要的手段, 一直找,找到为止。”
香港的圣诞氛围很浓重,圣诞这天尤甚。
中环处立着被闪耀灯带缠绕的巨大圣诞树, 像嵌着钻石的锥形金柱一般在傍晚落日下散发夺目的光芒。
行人来来往往,情侣们挽着手站在树下低声说话。
陆之奚站在窗边,面色变得平和,和电话那头的人冷静地说着自己的要求。
早前那段关于分手的梦境竟然在他生日这天具象化, 他透过窗子看向外界,热闹斑斓的香港街头像一幕怪异的、陈旧的、压抑的电影画面,拥挤的行人和车辆全部变成模糊的影子。
蒋萤是不会主动出现的。
陆之奚在这两天里让信得过的人去华大宿舍、蒋萤在成都的家都看过,也找过周安宁, 最后确定蒋萤并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回家。他给心理学系教务打电话, 教务老师说不方便透露学生信息。
蒋萤是早有预谋、计划周详地躲他。
发消息不回, 打电话不接。
她大概早就生出了要甩开他的心思,这段时间里对他的依恋都是演的。
陆之奚从自己的家庭里尝够了寡情的滋味,也终于有一天像母亲一样面临着伴侣的变心。
人与人之间有太多虚伪的距离, 世界上有太多令人恐惧的诱惑, 他只是想让自己和蒋萤的关系更安全一点,想要绕开一切感情所可能面临的风险, 但却反而加速了这个过程。
在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 陆之奚有过一瞬的茫然, 随即是一种沉重的酸楚。
通话结束,他打开微信,和蒋萤的对话框里依旧没有收到任何新消息。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分手
短短两行字刺目至极,他每一次回顾,都像是被她亲自用刀剖了心。
分手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给蒋萤, 但唯有分手这一点,他不可以同意。
结束了一场通话,陆之奚坐在床边,开始机械性地反复给她的手机号和微信发送通话请求和短信消息。
「我的生日到了,我好想你。」
手机被随意扔在床上,陆之奚垂下头捂住脸,指节发白。
他猜测蒋萤是看得见这些消息的,她只是不回复只要想到这一点,陆之奚心里就泛起了掺杂着愤怒的强烈思念,让他的心脏像一片裂开的干涸地。
今年这个生日,本该是他们第一次以情侣的身份度过。
最宝贝的人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一切都在生日前戛然而止。
这个他最期待的日子,变成了最令他煎熬的一天。
最后却是恐慌压过了一切。
她究竟安不安全?吃不吃得好?生理期不舒服该怎么办?
现在她对他的瘾那么大,离开他以后需求该怎么解决?
夜色黑沉,是该入睡的时候,可灵魂被挖走了大半,陆之奚根本无法合眼,一静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蒋萤。
这样的情况从她消失那天就开始了,连续几天不睡,他却连疲倦都感觉不到。
窗外闪烁着霓虹光芒的香港夜景在嘲弄他的孤寂,伴随着这种孤寂的却是一种生理性的渴望,他亲自用来驯化她的手段开始报复性地反噬。
他在想象她的体温和皮肤的触感,欲望开始涨潮,却迟迟找不到出口。
憋到发疼。
陆之奚的额间起了薄汗,秀气的眉头因无处纾解、无法排遣的难受而紧皱着,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缺氧,失衡的紧张。
他放弃了,缓缓起身,走到淋浴室内,将水温调到了最低。
冰冷的水浇在身上,却没法把他心头那股痛苦的灼烧感浇灭。
谁可能知道她的行踪?
她在今年八月以来的行程,除了少数时候在学校开组会、去学院递交学业材料的时候,他基本上都一直跟着。
稍微细想一下,她大概是用独自在学校的时间去安排离开他的行程的。
将范围锁定在这个时间里,通过她的行程去查这段时间她可能接触了什么学生,聊了什么内容,在学校哪些地方停留,绝对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而且蒋萤不算是外向的人,社交关系简单,交好的朋友就是周安宁,可惜那人的嘴太严,撬不开,只能派人盯着出行。
除此之外,她还有些平常不经常交往但是关系亲近的朋友,有的不在北京,有的甚至不在国内。派遣人在境外调查虽然不难,但需要动用家里的关系。
现在家族的继承权纷争到了收尾的时候,要这么做还得先把继承权的事情先彻底定下。
陆之奚垂下眼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索,甚至开始回忆那场让他痛苦的梦境,试图找到可能的线索。
冰冷的水珠顺着高挺的鼻尖落下,每一寸空气都散发着摄人的寒意。
会找到她的。
他对蒋萤有无限的耐心。
蒋萤给自己定制的戒断疗法有了一点效果。
由于她是有意识地对自己进行反射性训练,大脑防御机制使她对陆之奚的□□和感到恶心这两件事的联系建立起来稍有些困难,但并非没有一点效果,至少黑布丁和鳗鱼冻带来的反胃感觉使她浑身都变得冷感。
副作用是这让她平常的食欲出现暂时性的下降了。
蒋萤发现自己变轻了几斤后,为了健康不得不暂时停掉了这种极端的手段。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她试着什么也不做,随后发现自己的瘾大约下降了百分之二十,在一些忙碌的日子里,她已经可以无视那种燥意,直接在晚上安然入睡。
有时候也有按捺不住的情况,用玩具还是隔靴搔痒,不过总算是有了一点感觉。
度过了最开始难熬的阶段,蒋萤的生活在牛津的第二个月开始步入平衡。
她谨慎地没有与熟人联系,但会自己在牛津的街头散步放风,偶尔在咖啡厅里坐一个下午。
独自生活后,蒋萤才算从和陆之奚的关系里回过神来。
在陷入热恋时发现心爱的男朋友忽然变了脸,那种潜移默化的、高明的控制手段令她迷恋,但也令她恐惧。
在很多个深夜里,她也曾感到孤独。
人总是徘徊在许多正确的道理和错误的欲望之中,在忍耐和纵容之中寻找一处安生之所。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沦陷,爸爸就是前车之鉴。
复杂的感情变成浓稠的怅然,使她不得不缓慢地从这段关系里跋涉出来。
陆之奚给她的旧微信发消息的频率逐渐减少,从每天发几十条,到一天几条,到几天一条。
在上个月末,他最后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如果你真的要分手,至少该当面跟我说不是吗?」
「跟我说句话吧,萤萤。」
「对不起,是我打扰了你的正常生活。」
「萤萤,我要回美国了,也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听你的话,不会再找你。」
从那以后,蒋萤再也没收到过陆之奚的消息。
她对那几句话半信半疑,并没有改变自己谨慎的行迹。
直到在这天的清晨,蒋萤在大陆的社交网站上看见了几篇转载外网财经板块和娱乐版块的新闻。
她在新闻照片上看见了陆之奚。
牛津的三月里,天空仍然是万年不变的阴晦。
蒋萤泡了杯红茶,坐在宿舍的书桌前开始看新闻。
新闻上写,虽然陆之奚的父亲安东尼因为证监会的调查已经退出了家族权力中心,但是他本人因此直接被爷爷老威廉姆斯提早带入了集团,作为下一代继承人进行培养。
新闻视频里的陆之奚西装革履,面料昂贵的手工西装包裹着高大的身躯,媒体的镜头全方位地捕捉着他的优越外貌,那股青涩的少年气息似乎已经尽数从他身上褪去。
社交媒体上的人们都在讨论他拥有的财富,跟随热点的up主开始科普威廉姆斯家拥有的豪宅和产业,蒋萤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她和陆之奚之间存在某种固化的差距。
又过了几天,娱乐板块开始报道陆之奚回美国是为了筹备和某位小姐的订婚事宜,这件事随即得到了他的公开承认。
“这半年来,我的家族经历了一些变动,我的个人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是她支持我走过这段时间。”
陆之奚谈起那个未曾在公众面前露面的女人时,脸上露出了温柔而甜蜜的笑容。
像他这样的少爷,年纪轻轻就订婚是件罕见的事情,不过依照威廉姆斯家最近这场围绕继承权展开的风波,从巩固家族势力的角度倒是可以理解。
媒体上有很多关于他的订婚对象的猜测,基本上把威廉姆斯家重要合作伙伴里适龄的名媛都猜了个遍,但陆之奚却并没有透露那个女人的名字。
他说她喜欢低调,求婚还在筹备中,不会公开进行,那会是一场惊喜。
蒋萤感到愕然之余,终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陆之奚这种站在金字塔的男孩儿拥有太多的选择,他只要回到他的生活里,花花世界迷人眼,他就会忘记她了。
而她自己,会安静地对这段往事保持缄默,以免惹祸上身。
视频暂停,停留在陆之奚在采访中恰好直视镜头的画面。
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透过屏幕在凝视她。
哪怕隔着屏幕,陆之奚的注视仍然让蒋萤紧张。
她关掉了视频。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关于威廉姆斯家的新闻仍然持续登上外网的头条。
陆之奚在美国频繁的活动让蒋萤几个月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许多,她还听周安宁提起陆之奚已经在华大退学了,这是个很好的信号。
时间进入四月,蒋萤在牛津的研究工作渐渐走向尾声,她需要在五月初回到北京参加毕业论文答辩,中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等于闲暇的假期。
来英国已经有近五个月,蒋萤忙于科研,又顾忌陆之奚,基本上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既然陆之奚已经开始了新生活,那段以混乱收场的恋爱关系终于彻底进了坟墓,她也算回归了安全的自由,便打算去伦敦找蒙绍玩。
蒙绍从上大学开始创业,经营得当,现在算是位颇有资产的小老总,听她要来伦敦玩,替她定了一家靠近大英博物馆的五星酒店。
早上九点多,蒋萤从牛津搭乘火车抵达伦敦帕丁顿站,和打扮新潮的蒙绍碰面。
“这三天就包在我身上,保准你玩出女王般的享受!”
由于时间充裕,游玩的行程也安排得比较宽松,蒋萤把大本钟、西敏寺、大英博物馆之类的经典景点都好好逛了一遍。第三天行程结束得早,吃完饭后天色将晚,蒙绍突然有一个急会,蒋萤和他在酒店门口告别,独自往客房的方向走。
脚下踩着红色调的厚重地毯,走廊两侧的墙面挂着金色边框的画作,吊灯低垂,光线沉寂,走廊空无一人。
蒋萤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站定,刚拿出钥匙,余光便看见走廊尽头出现一道高挑身影。
她开门的动作在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中顿住,背脊爬上寒意。
人在极度的惊惧中会出现短暂的僵直反应,这原本是生物本能为了减少自身在威胁面前的存在感而出现的生理变化,但在这到奢华古典、毫无遮蔽的走廊上,蒋萤短暂的僵直反应使她失去了转身离开的机会。
那人站在了她的身后。
还是熟悉的打扮,棒球帽和浅色衣裤,充斥着年轻男孩青春洋溢的气息。高挑的身影如一道巨大的影子笼罩住她的身躯,玉白的手覆盖住她捏着钥匙的手背。
掌心冰冷,指骨抵着她的手指,是令她胆寒的力道。
他带动她的手往前,将深色的木门打开。
蒋萤连往房间里迈入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她在发抖。
“别怕。”陆之奚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请你离开。”
蒋萤努力地维持着声音的平静。
“别这么抗拒我。”他声音温和地说:“我们不好在这里叙旧吧?不如进去再说?”
“你不能进去”
她刚把这句话说完,陆之奚的手臂从后揽住她的腰,就这么将她单手抱进了房间里。
房门关闭的那一瞬,门锁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家酒店年代久远,客房内铺着的厚重地毯下是木质地板,人踩在上面吱呀作响,像某种危险事件的序曲。
陆之奚想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但蒋萤挣扎得厉害,她朝他的腿部踢了一脚,与此同时还使劲拍打着他的手臂,刚摔到床上,随即弹坐起来,但陆之奚长腿一跨就把她抓住,将她按在了壁炉边上。
壁炉的大理石边缘温度冰冷,上方干净无尘的方形窗户映着两人的模样。
陆之奚目光沉沉地透过镜子和她对视。
“瘦了。”他心疼地说,“离开我的日子玩得开心吗?”
蒋萤脸色发白,“你不是说了不再找我了吗?”
“那是骗你的。”陆之奚笑了笑,对他的谎言毫无歉意,“你也骗了我,萤萤,是你先当了小骗子。”
“可你订婚了。”
“还没有,订婚仪式还没有开始。”
他紧紧地拥着蒋萤,心里涌上失而复得的快乐。
“没有你,我一个人也没办法订婚,我只会和你在一起。”
蒋萤不敢置信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接受!”
“别着急,我放出这个消息只是要让你放松警惕罢了,看上去很有效果,不是吗?”
陆之奚说。
“我本来很犹豫是否要放出这个消息,因为我不知道你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究竟是会感到难过还是解脱。我既不希望你难过,也不希望你解脱。但你太谨慎了,在这之前甚至都不出现在蒙绍面前。现在告诉我,萤萤,你是什么感受?”
蒋萤垂下眸子,不去看他。
陆之奚凝视她片刻,脸上那温和的神情渐渐淡了下来,唇瓣微抿,“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了。”她硬邦邦地说。
“我说有,我们就有。”
陆之奚冷静地说着,语气中带着一种令她颤栗的强势。
“你疯了。”
“是的,我想你已经想疯了,每天睁开眼睛就在寻找你的踪迹,闭上眼睛就梦到你。如果不是有这件事,我都不知道你可以这么狠心,你知道我找你花了多大的力气吗?”
为了锁定她的去向,陆之奚花了大量的人力财力,一点点将她极为琐碎的行程拼凑起来。
“你真的很聪明,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为了你查到蒙绍这一层?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吗?我不仅知道他这个人,还知道他对你很重要,重要得令我嫉妒,连逃离我的时候你都在找他帮忙。”
陆之奚的语气又放软了,好声好气地哄她:“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还不习惯那种身体的变化。在那件事情上,是我着急了,我跟你道歉。”
“我不要你的道歉,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
蒋萤尽量让自己无视他那种迷惑人的语气,将他这种行为的实质指出来。
“正因为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我用了会让你舒服的方式。我给我们的关系重重上锁,万无一失,这有什么不对?”
“你在磨灭我的人格!”
蒋萤终于忍不住了,将他用力推开,大声指责,“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爱你还是被你控制了!这是我要离开的原因!”
陆之奚脸上最后一点温和的神色都褪去了,他扣住她的后颈,试图用以前的方式唤醒她的身体记忆。
客房内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壁,高大的身形将她彻底覆盖。
蒋萤躺在柔软的床上,感受到在她身上游走的手充满力量,那股无法被根除的瘾又开始作祟,她开始渴望更多一点抚摸。
当她意识到自己开始臣服于欲望的时候,心里那股对这种欲望的抵触也变得强烈,于是另一股应激般的身体记忆也开始涌现。
陆之奚扯下她的肩带的时候,蒋萤忽然猛地翻身,捂着嘴开始干呕。
他猛然变了脸色,紧张地检查蒋萤的情况,可却被她打开了手。
“我只是感到恶心。”她轻声说。
陆之奚死死地盯着她,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心里像是被重重地锤了一道。
“为什么会这样?”
蒋萤冷静地把自己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告诉他。
他没想到蒋萤对他狠心,对她自己也狠心,竟然毫不犹豫地用那种方式去磨灭他在她身体上留下的感觉。
陆之奚的双眼忽然变得红红的,挺翘的鼻尖也变得红红的。
“我们做的时候,你不是也很享受吗?为什么要拒绝这种感觉?你只要在我身边,我可以随时满足你。”
蒋萤和他离得太近,闻到了他泪水里潮湿的气息。
她转过头去,喉头滞涩,缓缓道:“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也不尊重我的意见,这不是我想要的。”
陆之奚微微一怔,泪水仍然悬在他的眼眶里,但他的神情却渐渐变得很平静。
他轻轻地伸手,替她将脸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
“不,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是清楚你对我的感情的界限在哪里。你心里有一个正确的标准,只要我逾越了那个标准,就会被你放弃。但如果我们的身份调转过来,你试图让我对你上瘾,当我知道真相后,我会很开心。这是我们最大的区别。”
陆之奚用一种冷静而透彻的语气说。
“如果离开了你,我不会走出去,不会向前看,不会想要遇到比你更好的人。而你离开了我,也不会有人比我在照顾你这件事上做得更好。我会让你的人生无风无浪,充满快乐,我只是需要你更迷恋我一点儿而已。”
他握住了她的手,低下头,柔声道:“你不可以离开我,这是底线。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会让你消气的,可以吗?”
回应他的却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疼痛在脸上炸开,陆之奚的脸颊泛起一片红。
他垂下长长的睫毛,眼眶里细碎的泪珠一点点落下,握住她的手却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