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萤饿得睡不着。
她在被窝里翻了几次身, 坐起身来，拉开床边书桌的抽屉看了一眼。
这个抽屉被她戏称为百宝箱，里面装有她攒钱买来的零食和小玩意儿, 可现在这抽屉里空空荡荡下个月就要小升初考试了，手上的零钱用来买了新文具备用，现在已经没什么剩余。
隔壁卧室里，爸爸鼾声如雷。
他刚从医院回来, 今晚又喝了点儿酒，这会儿借着酒精的劲儿大概已经熟睡。
蒋萤伸手往抽屉里摸了摸，在角落里摸到一小块猪油糖。
学校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娘是两广人，这块糖是她买文具时附赠的。
薄纸包裹的方块小糖有点儿粘牙, 味道甜腻又带着一股浓浓油脂香气，她不太吃得惯, 好在终于有了饱腹感。
咽下糖块的时候, 蒋萤忽然想起小卖部这段时间放的肥皂剧。富有的男女主角们在家有保姆，出行有司机，三餐都像是宴会一样丰盛。
要是每天能像电视剧主角一样吃上一餐丰盛的饱饭该多好。
蒋萤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努力使自己忘记还未完全消散的饥饿, 就这样渐渐睡着了。
四周漆黑一片。
身下是像云朵一样柔软的垫子，周身暖烘烘的。
这是哪里？
是在梦中吗？
外头响起了模模糊糊的声音, 很热闹, 像是有很多人在附近。所有人说的都是英语, 语速比听力练习里的对话还要快。
虽然蒋萤的英语成绩非常好，但作为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她尽力去分辨那话中的含义，只能捕捉到“Alex”“happy birthday”“gift”之类的词汇。
这必然是一个梦.
这时，四周忽然摇晃了一下, 她本能感到有些紧张，下意识往角落里躲，立刻踩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随后屁股感觉到一丝清晰的疼痛。
疼痛让她惊觉这恐怕不是梦境，但她随即又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有些荒诞。
她踩到的是一条毛绒绒的、长在她身上的.......尾巴。
还没等她仔细思考，漆黑的四周便裂开一道亮光，随后明亮的光芒灌入她身周。
蒋萤抬眼，看见了比电视剧里还奢华的水晶灯，随后是一张洋娃娃般的脸蛋。
她呆了。
这绝对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孩子，他有长长的睫毛、晶莹剔透的瞳孔和白皙的皮肤，头发颜色很浅，是栗色的，看上去很软，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那男孩儿看见她时，眼睛也亮了，开心地冲她喊了声“Puppy”，然后双手伸到她双臂下，将她抱了起来。
蒋萤被高高举起，下意识环视四周。
她对气味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在这里闻到了许多繁杂的气息，像是高级食物、香水和酒水味道混合而成。
这里是一处极为奢华的别墅，有许多拿着酒杯，衣着精致的男女正看着她。
这些男女都过分高大，而且严格来说，这里所有的陈设，包括廊柱、桌椅、花瓶、油画，都变得巨大无比。
蒋萤心中本能地升起紧张，两条腿下意识蹬了蹬，毫无威胁地踢在了男孩儿的手腕上。
“太可爱了。”
“像只毛绒玩具。”
“Alex，你不想要一只更威武的狗吗？”
她吓出了一声狗叫。
稚嫩、清脆、毫无威胁的小狗叫。
等等她为什么能吓出狗叫？！
蒋萤严肃地盯着面前的男孩儿，由于他们离得很近，她从他明亮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张毛绒绒的、圆圆的、棕白相间的小狗脸。
“喜欢这个生日礼物吗，Alex？”
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走到男孩儿身边。
“喜欢，谢谢爸爸。”陆之奚将小狗抱进怀里，“这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他的声音清澈又稚气，在对父亲说话时带有明显的恭敬。
“女孩儿，一个六个月的小宝宝。她原本被一对中国夫妇定下，被我开价买下。她也许更熟悉中文指令。”
蒋萤还沉浸在震惊中迟迟无法回过神来，忽然听见这个叫做Alex的男孩儿字正腔圆地用中文说：“你听得懂中文吗，puppy？”
蒋萤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她现在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作为一只小狗。
她木然看着面前的粉色饭盘。
蒸熟的鲜肉粒堆成蛋糕状，上头点缀着切成小块的鸡蛋，小碗里是拌有蓝莓和树莓的香甜酸奶，一旁还有一小碗鲜香的牛骨汤。
量很小，很精致，她当人的时候都没能吃得这么好。
陆之奚见她一动不动，轻声问：“你不喜欢吗？”
他捏了捏她的耳朵，又轻轻用指尖碰了下她的额头，最后没忍住将她抱进怀里，摸摸脸蛋又摸摸爪子。
“你不能不吃饭，puppy。”
陆之奚充满喜爱地看着怀里的小狗。
软软的毛，脆弱的骨骼，娇小的体型。
真可爱，这是他的小狗。
一旁的佣人说：“这是按照营养师的配方制作的，她也许是还没有适应环境。”
陆之奚将盘子放在桌面，让蒋萤坐在他的怀里，这个高度恰好像人在餐桌上用餐一样。
他安抚般地抚摸着她的背脊：“尝一口吧，以后你在我怀里吃，这里很安全。”
蒋萤其实已经很饿了，而且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面前摆着丰盛的食物是在什么时候。
自从今年妈妈和爸爸离婚之后，她就只能到楼上的邻居家蹭饭，有时候爸爸喝醉了需要照顾，她错过饭点，便不再好意思去人家家里要吃的，只好硬生生忍着饥饿睡着。
只不过曾经为人，现在吃的却是小狗饭尽管里面的食材全部是鲜肉时蔬即时制成的餐食，但她还是有些心理障碍。
很快，佣人将陆之奚的午餐也端了过来，蒋萤抬起小脑袋看了一眼。
三文鱼、煎蔬菜、鲜虾南瓜拌蓝莓。
跟她的盘子里的根本没什么区别！
蒋萤心里那点儿介意忽然消失了大半，而陆之奚注意到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伸手从她的盘子里捻起一颗沾着酸奶的蓝莓喂到她嘴边。
“尝尝？”
蒋萤缓缓张嘴，从他指尖叼走了蓝莓。
“好乖。”
陆之奚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头往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蓝莓很好吃。
而且蓝莓很贵至少对于她和她爸爸来说是这样。离婚的时候，爸爸把大部分积蓄都给了妈妈，他喝酒过多，生病住院又花了不少钱，剩下的供他们度日都有些困难。
好在市里最近出了新政策，公立重点初中的优秀学生有奖学金，这是她在努力的目标。
想起这个，蒋萤思绪猛地一滞。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成了一只小狗，不仅不用考试，还过得十分舒服。
养她的男孩儿叫Alex，是个中美混血，今年八岁，生在一个十分有钱的家庭。至于他家里究竟多有钱，蒋萤看不出来，但那绝对是她想象不到的财富。
就连蒋萤都配有专门的佣人，负责她的营养和毛发养护。
她有些没志气地想，也许当只小狗也挺好的。
饭吃到一半，走廊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蒋萤还没转头过去，就闻到一股陌生的幽香，她断定那是女人的气味。
就在这时，陆之奚抱住她的手忽然抖了一下，随后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蒋萤感觉他似乎有些紧张。
陆琇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幕
她这个刚刚被礼仪教师盛赞的儿子，正抱着一只狗用餐，而狗的饭盘就跟他自己的餐盘并排摆在一起。
“Alex！”
陆琇沉声用法语说：“你为什么总是做这种丢脸的事？所有佣人都在看着，这个社区所有人在明天都会知道你和狗一起同桌吃饭！”
佣人们没人听得懂法语，但她们从陆琇的语气中已经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全部都默契地低下了头。
陆之奚垂下眼，声音很轻，语调也是软软的：“妈妈，我只是想哄她吃饭。”
“这很粗鲁！没教养！丢人！”
陆琇冷冰冰地说着，走到陆之奚身边将他从椅子上拽下来，让佣人把他吃的饭撤走。
“你站在墙边，自己想清楚。”
说罢，她又让佣人把小狗抱到角落里吃饭。
蒋萤紧张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刚才还因为这个女人的美貌而感到惊艳，随后就被那冰冷的语气震慑住。
她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明显感觉到陆之奚再被呵斥时很害怕，攥着她爪子的力道都变大了。
但蒋萤实在是饿了太久，那是一种心灵上的饥饿感。她还不确定自己等会儿会不会被迁怒，一只柔弱的小狗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于是当佣人把她抱到地毯上，将吃了一半的饭盘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顾不上罚站的陆之奚，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盘子里剩下的东西。
说实在的，这真的是小狗饭吗？太香太好吃了，如果有点儿盐味就更好了.......
就在蒋萤舔完最后一口酸奶的时候，她忽然听到鞭子甩在肉上的声音。
她小小的身体打了个激灵，从饭盘里抬起小脑袋，看见陆琇拿着一条细长的女士皮带，在抽陆之奚的小腿。
小男孩的腿是白嫩嫩的，被用力抽了一下，立刻泛起一道血红的印子。
“说话。”陆琇握着皮带，冷淡地看着他。
陆之奚轻声说：“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不该让puppy和我一起吃饭，那样粗鲁、没教养、丢人。”
他平静地叙述了一遍刚才母亲对他的指责。
蒋萤缩在角落里，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小男孩。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没有哭，也没有吭声，只是垂着头，目光有些麻木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用平静的语气回应着母亲的问题。
在陆之奚认错后，陆琇终于放过了这件事，让他自己回房间休息。
等她走远了，陆之奚缓步走到角落里，抱起缩成一团的小狗，摸摸她的头，“别害怕，puppy，我带你回房间。”
蒋萤在被带回房间后才放松下来。
她现在太过弱小，对所有人类都本能抱有警惕，遑论刚才撞见那一顿气势汹汹的教训。
很快就有佣人过来给陆之奚上药，蒋萤坐在地毯上静静地看。
小腿上那道红痕已经开始肿起来了，让人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她下意识凑过去想要蹭蹭他。
陆之奚注意到她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弯腰将她抱起来。
“你在关心我吗？”
他笑起来很甜，根根分明的睫毛像太阳花一样绽开。
这么可爱的孩子，他妈妈怎么下得去手呢？
蒋萤用湿漉漉的鼻尖碰了碰他白软的脸蛋。
佣人离开后，她就被陆之奚抱上床睡午觉。
有了午餐那一出，她现在有点儿紧张，万一被他妈妈抓到他俩睡在一起，那不又要被骂被揍了吗？
想到这里，蒋萤有些焦躁地坐起来，刚想往床边走就被陆之奚拖回怀里。
他声音低低地说：“不要乱跑，你只能睡在我身边。”
蒋萤也想睡在他身边。虽然她的小狗床也很软很舒服，但陆之奚的床更舒服，他身上暖暖香香的，她也很喜欢。
但如果惹怒了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她的狗生就完了。
蒋萤站起来，就被陆之奚按趴下去，反反复复好几次，她终于忍不住张开嘴用犬牙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手。
不重，只是示威。
陆之奚果然愣住了一秒。
她趁机跑到床边往下一蹦
蒋萤万万没想到，这床对她现在的体型来说实在是太高，加上她在用四条腿走路这项业务上还不熟练，最后直接四仰八叉地跌落在地毯上。
浑身被撞在地面的力道震了震，肚子一阵翻涌。
“Puppy！”
蒋萤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往外挪了几步，伏地难受地呜咽起来。
她感觉陆之奚来到了她身后，用小手抚摸她的后背，给她轻轻顺气，呼唤她的声音充满了紧张和无措。
过了几秒，她开始大吐特吐。
糟糕，午饭吃太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