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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活着和你在一起。”
周恪的这句话让方晏春为之动容,愣在那里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说实话,就算他走了又回来的当下,也始终不能确定周恪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
在过去,他自信满满地说对方爱上了自己,可那也只是他在故意揶揄讽刺对方,他并不觉得周恪是会爱别人的。
可现在,周恪对他说——我想活着和你在一起。
不能有人犯罪。
不能有人以身犯险。
周恪语气认真,认真到方晏春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回应,都不够真诚。
“周恪,你爱上我了吗?”这一次,是问句。
周恪还拉着他的手,被问及此,似乎真的想了很久才开口:“睡觉吧。”
他放开方晏春,关了房门,又收拾了客厅的狼藉。
方晏春就那么杵在原地看着他忙活,脑子里过电影似的,把二人搅和到一起以来的每一个重要节点都回忆了一遍。
“其实我之前问你这八个月干嘛了,不是想听你的游记。”周恪终于收拾完屋子,被周父躺过的沙发,直接拆了套子,卷成一团,丢到了门口。
他去洗了手,接了杯水,递给了还站在那里的方晏春:“我是想知道,你内心的修行。”
周恪已然明白方晏春出走的理由,确实,当初对方要是不走,这日子也不会过得好。
方晏春不是那种需要别人陪伴、治愈的人,他太独立,独立到连自己的命都得自己一个人东拼西凑重新组装起来,别人绝对不能插手。
对此,周恪其实是感到遗憾的。
他很想在方晏春脆弱崩溃的时候陪在对方身边,他想见证对方的毁灭,也见证对方的重生。
可既然方晏春不要他看到,那就尊重,然后等他回来。
这事儿如果搁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觉得挫败,觉得自己在乎的人并不需要自己,觉得自己对于对方来说并无意义。
但周恪不这么想,他钦佩于方晏春的勇敢和强大,眼前这个人在他面前,堪比神的存在。
他的神用了八个月时间,去各地寻找自己的精神碎片,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悉达多。
周恪在不知不觉间,赋予了方晏春很多的象征意义和解读,他知道这样的象征和解读对方晏春来说或许是一种冒犯,对方可能根本就没指望在这场修行中真的获得什么、改变什么。不过那对周恪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晏春的确和以前不同了。
方晏春没有伸手去接那杯水,正如他没有开口回应周恪的话。
“没关系,现在不想说那就不说。”周恪独自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转身去厨房,洗净杯子,放回了原位。
“等有一天你想说,或者想带我一起重新走一遍你走过的路,我很乐意奉陪。”
周恪拉起他的手:“睡觉吧,天都快亮了。”
时隔八个月,方晏春重新躺在了周恪的床上。
四件套周恪换成了他离开前用的那组,睡衣也是他曾经穿过的。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黑暗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一开始我觉得很痛苦。”方晏春轻声说,“在抵达大兴安岭的第一天,我就在雪地里割腕了。”
周恪的喉结抖了抖,脊背发凉,有种后怕的感觉。
“但自杀这件事对我来说毕竟没有经验,我的血引来狼群前,先遇到了好心的骑行者,他帮我包扎,还煮了方便面给我。”方晏春人在公寓的床上,灵魂却好像回到了八个月前。
冰天雪地,寒风呼啸。
他连割腕都做不好。
骑行者带着他找到一处废弃的房子,把所有门窗顶住,免得半夜狼群闯入。之后搭起帐篷,生了火,飘香的方便面递到他面前时,他突然对“活着”有了不同的感受。
“不知道你为啥想死。”那个骑行者说,“遇着难事了吧。但没事儿啊,谁活着不是一道坎一道坎地过。你觉得啥啥都没意思,没意义,但你这辈子总归有一件事或者一个人,是让你觉得有意义的吧?就为了这一个,活着都有劲。”
对方的话让他想起了周恪。
他在离开前曾祝周恪“人生海海,尽兴开怀”,而那又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祝福。
“那天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自杀,后来我就想,我之所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注定有我要完成的课题,死不能让我结业。”
窗外渐亮,方晏春在薄薄的被子下面握住了周恪的手。
“上帝被定义为全知全能全善的存在,是造物主,是绝对者。他不需要探索,不需要认识自我。他是生命的源头,是无限的。可我不是。我是会被打碎的人类,我要看清自己而后再活下去,避免不了要去实践和反思。我曾经对上帝坚信不疑,后来又对他无比质疑。可那个我守着篝火吃方便面的夜晚让我意识到,是否真的存在,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方晏春转过头去看向了周恪,而对方恰好也在看着他。
“周恪,我本来以为我是去重新寻找信仰的,我要靠着信仰把自己重新组建起来。后来我发现其实不需要那么麻烦。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我妈问你有什么信仰,你的回答是……”
他们异口同声说出了那句话:“我信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