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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知道,方晏春正在经历着一场内在的战争。
一个星期以来,这个人肉眼可见瘦了很多,而方晏春也确实在此刻才稍微恢复了一些食欲。
两人吃完饭,阳光正好,周恪问他接下来什么打算。
“晒晒太阳。”
“我以为你会想回去补一觉。”
方晏春悠哉地走在街上,眯着眼看着前方。
其实两人都有些累了,毕竟从昨晚到现在,加一起都没睡上两个小时。
可方晏春不想睡,说不好是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的阳光和以往的都不同,他想多感受一下。
方晏春在前面走,周恪就安静地跟在后面。
散步是最好的思考的时机,方晏春走着走着就开始想事情,等回过神时,人已经来到了教堂外。
这座教堂并不是他们常去的那间,但更辉宏。阳光落在玫瑰窗上,反射出碎金般的光芒,耀眼得像是准备迎接天使的降临。花岗岩墙体上深浅不一地刻着祷词,像一串串符咒,神秘又充满了力量。
方晏春站在教堂外仰视着面前的建筑,他终于领悟,打从一开始有问题的就不是宗教,而是借着宗教的名义满足私欲的龌龊人类。上帝在这方面从没犯错,真正的主并不会因为他的信徒是同性恋就将其驱逐或是宣判死刑。只是很可惜,上帝终究是没有来人间看一看,他并不知道自己麾下看似虔诚的神父究竟打着他的名义做着怎样的勾当。
方晏春走上前,一步步迈上石阶。
他在心里熟练地念着祷词,钟声自头顶响起,落在教堂屋顶的灰鸽整齐划一地振翅,填补了这一小块天地的空白。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今天不是礼拜日,但教堂里有人在活动。
那是一场婚礼,年轻的夫妻此刻正在神父的祝福下相拥。
方晏春坐在最后一排,周恪也很快来到了他身边。
宾客们用掌声表达对新人的祝福,方晏春也随着他们一起鼓掌,就好像他也认识得那二位。
周恪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婚礼。”
“没想到周总人缘这么差。”
周恪笑而不语,连吐槽都省略了。
他们就这样坐在这里看完了这场仪式的收尾,新人招呼着宾客一起拍照,然后扔捧花。
方晏春看着那束被装饰得精美的白色玫瑰,轻声哼出了巴赫《第140康塔塔》第六乐章的一小段旋律。
周恪看着他,逐渐忘记了婚礼真正的主角。
方晏春跟周恪一直漫无目的地散步到傍晚,在夕阳西垂的时候,方晏春看着绯红的天和云朵对周恪说:“周一见。”
两人站在路边,此地距离方晏春家足足二十公里。
“我送你过去吧。”周恪说。
方晏春嗤笑:“周总是怕我找不到自己家?”
周恪眉头跳了跳,忍不住说:“我可以陪你。”
“以什么立场呢?”方晏春显然依旧没打算正式接受周恪进入他的领地,“不要再插手我的课题了,这件事如果我不独自去解决好,这一辈子我都过不去这个坎。”
周恪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于是只能任由对方招手叫来出租车,然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四十分钟后,方晏春终于重新站在了自己家门前,他习惯性去掏钥匙,却只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
他忘了,在离开那天,他就把钥匙给丢掉了。
方晏春按响门铃,他隔着门都听见了并不悦耳的旋律。曾经他不止一次想换掉这个门铃,俗套的旋律、刺耳的音效,这让他们的生活都显得格外劣质。
可如今想来,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实际上比这糟糕的门铃劣质多了,每一个人都败絮其中。
门铃响了几声,无人应答。
方晏春不确定是他们不在家还是不想来开门。
他正准备抬手敲门,手机铃声响起,千篇一律的突兀铃声撞击着安静走廊的墙壁,让方晏春心里涌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就像……午夜凶铃。
他掏出手机,发现打电话来的人是周恪:“到教堂来,快!我看见你爸拿着刀进去了。”
面前的门被打开,方母看见儿子略有些意外。
“你还有脸回来?”
在这样冷酷的质问下,方晏春一言不发,转身直接冲下了楼梯。
他大概知道他爸是去做什么,但不应该。
那件事不应该由他爸去做,而是应该让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