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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晏春再怎么刀枪不入,这种时候也没办法像没事人一样保持冷静。
自从那天晚上开始,他有一种整个人都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里的感觉,不停地高速转动,他的灵魂被甩得扭曲变形,头晕目眩。
在人前他始终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和过去无异,实际上,内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就在刚刚,接到前台电话,他竟然还抱有一丝期待——他期待他妈是来跟他推心置腹聊聊天的,他期待他妈是来带他回家告诉他还有重整旗鼓的可能。
然而,到底还是他乐观了,他早就应该知道,期待必将化作泡沫,在他妈心里宗教和上帝远比他这个亲生儿子更有分量。
方晏春开始好奇,究竟她从上帝那里获取了怎样的力量,竟然让她如此虔诚又冷血。
他看着眼前对着他发疯的女人,连连后退,一阵眩晕之后被周恪抓住了手臂。
“你去坐一会。”周恪命令式的,将他带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方晏春眼睛都睁不开,耳边依旧是他妈不可理喻的叫嚷。
大堂里,往来的人听着她哭着控诉自己的儿子:“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背弃你的灵魂和信仰!你还有羞耻心吗?啊?我养育你快三十年!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吗?”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方晏春是个同性恋了。
方晏春闭着眼用力揉着眉心,想到这荒谬的场景,竟然有些想笑。
太吵了。实在是太吵了。
方晏春觉得自己有义务让他妈闭嘴,不要打扰到其他人。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听见了周恪的声音。
“阿姨,我们可以聊聊吗?”
方晏春睁眼看过去,周恪彬彬有礼地站在他妈面前,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方母安静下来,仇人一样看着周恪。
“周总监,你作为上司,利用职务之便诱惑、胁迫我的儿子跟你做苟且之事,你真的是丧尽天良。”
周恪面容平静地听着她的指控,等她说完才继续说道:“我听晏春说您曾经也是企业管理者,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但看得出,您是个体面人。我是无所谓,也愿意接受您的指控,但大庭广众之下您就这样将晏春的私事公之于众,这对他的影响相当恶劣。”
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餐厅:“不如您给我个机会,让我和您单独聊聊,我相信,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周恪。”方晏春开了口。
周恪带着笑意看向他,安抚似的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二人对视,方晏春想说什么,被对方打断了:“要不你先回房间休息?”
“你想干嘛?”该不会变态杀人狂准备先拿这位女士开刀吧?
“显然你现在没办法让她冷静下来,不如让我试试。”
方晏春看了他妈一眼 ,其实并非没能力让她冷静,而是自己根本不想在这种时候继续面对她。
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来自她的爱,在她眼里,自己似乎只是一个应该被捉回去向上帝表忠心的祭品。
“随便吧。”方晏春泄了气似的靠在了沙发上,“我在这儿等你。”
周恪看着再次闭上眼小憩的人,重新把目光投向了方母。
“阿姨,聊聊吧。”
方晏春内心始终很忐忑,他妈不是好惹的,周恪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虽然这么说不应该,但他的确做好了报警外加叫救护车的准备。
不过周恪没给他这个机会。
差不多四十分钟之后,周恪悠然自得地踱着步子回到了他身边:“午饭时间已经过了,我们应该去吃点东西。”
方晏春听到他的声音才睁开眼,看着他毫发无损地坐在自己身边,有些不可思议。
“干嘛那么看着我?”周恪笑,“我没杀人,放心吧。”
方晏春对此持怀疑态度。
“想吃什么?”周恪掏出手机准备搜搜附近评价不错的餐厅,却感觉到身边有一束目光始终盯着自己。
“你不用这么充满爱意地看着我,虽然暂时让她回家了,但解决得并不完美,要不了多久,你家还会有一场大战。”
“周恪。”方晏春叫他的名字。
周恪端正了态度看他。
“我没那么脆弱,也不是需要被人保护的小孩。”方晏春停下,但视线始终没有从对方脸上移开。
“所以呢?”
“不是所以,是但是。”在这一瞬间,方晏春举手投降了,“但是在我懒得冲锋陷阵的时候,有个人帮我扛起了枪,我还是非常开心的。”
“就只是开心?”
当然不。方晏春只是不想让自己暴露更多,所以选择了一个稍微不那么暧昧的词汇。
事实上,在周恪带着他妈离开时,方晏春心里涌上了一股很微妙的幸福感,周恪带给他的情绪显然已经蔓延至肉体关系之外了。
“吃什么?我饿了。”方晏春转移了话题,“这顿你请,我要多吃点。”
“怎么?下午有安排?”
“今晚我打算回家。”
就像方晏春说的那样,他没那么脆弱,也并不一定需要别人来保护。这段时间他逃避面对家里的事情,无非是因为站在对面的是他亲生父母,而事情俨然超过了他的预期——他曾经以为这个家最大的矛盾是他的性取向,但现在显然这已经无足轻重了。
他要去面对真正应该忏悔的人,他想知道他爸为什么要那么对他,想知道他爸跟神父之间究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更想知道的是在这场见不得人的龌龊事里,还有多少真正的受害者。
他没打算当英雄,但他希望恶魔为自己肮脏的行为付出代价。
“今天是那场闹剧的头七,我要回去烧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