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魏风尘:
展信舒颜。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先祝我们新婚快乐。
此刻我在酒店的休息室里,等待仪式开始。不瞒你说,我竟然有点紧张,在此之前,我都以为我能以平常心迎接这一刻的到来,起码昨晚彩排的时候,我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焦虑。我自认为已经把想说的与该说的都说了,却没想到此刻胸中百感翻涌,几乎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那就写下来吧,刚好手边有酒店的信笺。
如果告诉三五年前,甚至一年前的我,我们会挑在一个天气预报说会有台风的日子举行婚礼仪式,我一定会觉得我疯了,没有阻止我的你,一定也疯了。
当然不是因为选在台风天,而是因为我们竟然要拉上亲朋好友,玩一场过家家,让他们来见证一段我们国家现行法律并不会认同的婚姻关系的确立。
而他们竟然真的愿意奉陪。看来疯掉的,也不止你我。
我现在稍微有点认可‘荒诞也是精彩的一种表现形式’这个观点了,就像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此刻正在发生,伴随着紧张和不安,更多的是期待与喜悦。
虽然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默认了我们会相爱相守,最好的情况是我们能顺利地一起变成了老头,我还设想过很多美好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我们的婚礼,我想象不出来,也清高地觉得那很俗气,明明天下的婚礼大同小异,一样的流程,一样的誓言,和哭得稀里哗啦的两个人,好没新意。
但我无法否认,他们是幸福的。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在牟队的婚礼上,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憧憬’,我想你看到的,其实是同性婚礼的‘可能性’。
所以我读懂了,你的眼睛在说,你也想要。
对啊,性别一样又如何?法律不认可又如何?那些爱我们的人,当然愿意来参加这个仪式,见证我们的爱情,给我们那些俗气却真心的祝福——那不就足够了吗?
虽然是没有新意的流程,念着一样的婚礼誓词,但彩排的时候,你认真配合的样子实在可爱,你在念‘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为止’的时候,竟然哽了一下,希望你一会儿不要哭,不然我一定会嘲笑你的。
以及,我想要告诉你,不要害怕,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好啦,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吗?”化妆师看看陆离,又转头看向化妆镜,这张天然就很好看的脸,并没有留给她太多发挥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定型喷雾的香味,好在是清爽的柑橘香,并不腻人。
“没有了,谢谢。”陆离的视线透过镜子和化妆师对上,扯了扯嘴角,牵起一个客套的笑来。
化妆师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拿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按亮屏幕,对陆离说:“还有二十分钟,那你们先休息一下,有什么随时叫我……”说着她看向在另一边的圆桌上正在写什么的顾亦然,顾亦然也抬起头来看向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好的,辛苦了,你去那边的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
目送化妆师走向另一边的沙发了,陆离才收起脸上的笑,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满道:“从刚才开始你就在写什么啊?”
顾亦然手里的笔没有停,嘴上敷衍地回答:“情书,陆主任感兴趣?”
“呵,”陆离冷笑,“你可别把我恶心走了,小心你婚礼没伴郎。”
“这么小气啊?”顾亦然头也不抬,语气上带着微妙的示弱。
“以你对我的了解,不应该发出这样的疑问吧?”陆离威胁。
“你不会是不想我结婚吧?要是你现在向我表明心意,说要跟魏风尘公平竞争,我或许还可以考虑一下你。”
“除了他,谁会稀罕和你结婚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这么无聊?”
顾亦然停笔,抬眼看向陆离——陆主任脸上是实实在在的不爽,顾亦然更爽了,幸灾乐祸:“怨念这么重,不会被你们家那位逼婚了吧?”
陆离瞪他,咬牙切齿:“你说呢?”
顾亦然更开心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也是哦,齐队办了,牟队办了,”顾亦然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又蜷起中指,“现在我们家也办了,啧啧,俞队哪受得了啊……”
陆离背了一口气,偏开了头。
见陆离是真不高兴了,顾亦然噗嗤一笑,语气总算软了下来:“好了,不生气了,时机合适,我会帮你劝他的,毕竟我们家和你们家情况不一样,你们两个都在系统内,确实不方便办仪式,这样,我帮你给他画个饼,就说等你们俩都退休了,我一定敦促你再补一个仪式给他。”
陆离满脸疲惫:“那你不如劝他早日退休。”
“那不行,俞队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依我看啊,五年之内升副局,十年之内……”
不待顾亦然说完,陆离就恶狠狠地打断他:“闭上你那张嘴吧!”
另一间休息室里,魏风尘被俞安雨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总算开口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俞安雨却答非所问:“老魏,你到底是怎么说服顾哥办婚礼的?”
魏风尘挑了挑眉毛,实话实说:“是然然提出来的,想要办婚礼。”
俞安雨脸上的吃惊只有一瞬间,急忙追问:“你到底是怎么说服顾哥让他主动提出来办婚礼的?”
魏风尘无语,这人好像说不通,但毕竟是自己的伴郎,只能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是然然提的,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俞安雨沉吟片刻,恍然大悟,“你给顾哥下降头了?”
魏风尘无话可说,沉默持续了两秒,俞安雨就等不及了,催他:“你说呀!你在哪儿买的?给兄弟也介绍一下啊!”
这下魏风尘算是听懂了,问俞安雨:“你也想和陆主任办婚礼?”
“昂!”俞安雨的羡慕都写在脸上了,“你说证儿领不了,婚礼是能办的啊,离离就不答应,我怎么闹都不好使!”
这件事魏风尘爱莫能助,他最不会说话了,而且他也没有想过幸福会来得这么突然,但他作为一个务实派,还是客观地给俞安雨分析了一下情况:“你和陆主任,要办仪式,可能有点困难,毕竟你们两个现在都是公职人员。”
直戳要害,俞安雨叹了一口气:“哎,离离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执意要办,陈局肯定会发狂,然后大闹我们的婚礼现场……我又没说要大办,就像你和顾哥这样,只请家里人,和亲近的几个朋友,我也想要走个流程嘛,你看我这伴郎都当了两次了,什么时候轮到我当新郎啊!”
同情归同情,但魏风尘实在帮不上忙,只能抬手拍拍俞安雨的肩膀,给他画饼:“总会轮到你的。”
仪式准时开始,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没有一点台风将至的迹象。
顾亦然牵着许舒月走过长廊,来到主舞台的对面,虽然来参加婚礼的人不多,但在俞安雨这位气氛组活宝的带领下,大家都配合地欢呼起来,顾亦然配合地微笑,抬起手朝端着手机正在拍照录像的众人动了动手指,视线扫过舞台旁的亲朋好友,最后和站在司仪身边的魏风尘对上,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手里握着捧花,杵在舞台上,那张帅脸上写满了紧张。
顾亦然笑得更甜了,魏风尘有些恍神,隐约听到耳边司仪轻声提醒:“去迎接你的爱人吧!”
魏风尘才回过神来,几乎是小跑到顾亦然和许舒月的面前,毫不迟疑单膝下跪,把手里的捧花递给顾亦然。
依照彩排的流程,此处需要站在他们面前等司仪cue流程,魏风尘再单膝下跪献花。
在众人的欢呼起哄声中,顾亦然接过了这个急性子递来的捧花,有些无奈:“你快起来。”
魏风尘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看向许舒月,许舒月的眼眶已经红了,见魏风尘在等自己发话,才开口:“就是,尘尘,快起来。”
得到岳母大人的许可,魏风尘才起身,一米九几的大个子,一站起来,许舒月就得仰望他了,她的眼里满是爱意,朝魏风尘伸出手,魏风尘忙把手递过去,由着许舒月把他们的手贴在一起捧在手心,哽咽着开口:“好孩子,你们一定要幸福啊!”说完就开始掉眼泪。
这也是彩排没有的突发状况,魏风尘显然是慌了:“妈!您别哭呀……”
顾亦然倒是不慌不忙,抬手来擦许舒月的眼泪,小声抱怨:“你干嘛呀,会被拍下来的。”话音刚落,魏风尘就懂事地侧了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许舒月,他就是能够听懂顾亦然每句话里的意思,他们果然绝配,想到这里,许舒月破涕为笑:“不哭,我是开心——尘尘,我就把然然交给你了。”
魏风尘用力点头,见顾亦然替许舒月擦完眼泪垂下手,魏风尘挺了挺胸,幅度并不大,但顾亦然还是察觉到了,有些好笑,拒绝他:“不蹭在你西装上,一会儿蹭花了,那……妈,那我们过去了?”
“嗯……”许舒月这才放开他们的手,拍了拍他们的手臂,示意主舞台的方向:“去吧!”
“下面,我们要请上一位特殊的花童,为我们的两位新人送上戒指——”司仪说着抬手示意舞台的另一头,奥利奥叼着放着婚戒的小花篮坐得端端正正,正在等待上场。
魏崇拍了拍奥利奥的后背,给它下达指令:“奥利奥,去把戒指给我哥!”
奥利奥听话地起身,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迈着小碎步朝着主舞台跑去,径直奔向顾亦然,顾亦然垂眼看在自己跟前坐下的奥利奥,并没有回应它,而是偏头示意身边的魏风尘,魏崇在舞台边抓耳挠腮,要提醒奥利奥,但又不敢太大声,只能压着嗓子朝奥利奥喊:“奥利奥!我哥!给我哥!”
奥利奥隐约听到魏崇的声音,扭头看他,这人趴在舞台边,恨不能上台亲自把小花篮叼给他哥,奥利奥看懂了他的手势,老神在在地起身,走到魏风尘面前,仰头看魏风尘,魏风尘刚好也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奥利奥的后背,难得露出一个笑来,夸道:“嗯,好狗!”
奥利奥听懂了夸奖,也咧开嘴笑起来,完美地完成送戒指的任务,甩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舞台边的魏崇。
魏风尘起身,单手推开了盖子,又不待司仪开口,就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替顾亦然戴上戒指,牵起他的手,低下头吻住了他的无名指。
亏这个人昨天还认真彩排了,结果关键流程一个也没记住。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司仪还在努力救场:“可以看出来我们的新郎魏先生非常的激动啊,迫不及待想要给爱人戴上婚戒,现在婚戒戴上了,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魏风尘抬起头看向顾亦然,顾亦然便将手里的话筒递到他嘴边,鼓励似的抬了抬下巴。
全场都屏息等待魏风尘的发言,魏风尘却一脸茫然,显然没有想到需要自己发言,顾亦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托他家魏队的福,这下是一场不按套路出牌的婚礼了,便垂下握着话筒的手,主动凑过去吻住了魏风尘的唇。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魏风尘几乎是凭着本能揽过了顾亦然的腰,闭上了双眼。
这个吻有些长,久到魏风尘的大脑又重新转动起来,才贴着顾亦然的唇,小声说:“我爱你。”
“……说来狼狈,你好像见证了我每一个濒死的瞬间,如果没有你,我应该已经死过很多次了吧?
正因为如此,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总是能够听到你的声音,感受到你的温度,以至于我每每忆起那些瞬间,都感受不到死亡即将降临该有的恐惧,只有你的怀抱带给我的安心感。
而那时我以为是因为我并不惧怕死亡,我以为比起死亡,我更害怕苟活着,怕辜负别人的信任,怕做出错误的决定,怕因为我让人受伤。
但是好奇怪,上述一切,如果面对的是你,却刚好相反。
把你的关心和警告都当做耳旁风,总是说出让你伤心的话,在任务中把解决不了的难题都推给你,又一次次让你因为我的命令或是我的行动受伤。
你是那个让我双标的存在。我只对你不好。
但后来也是因为你,我也感受到了死亡带给我的恐惧,在我意识到‘比起承受肉体的疼痛,我更无法接受在保留意识的状态下失去你’之后。
就在写下这句话的此刻,我仍然无法想象没有你的世界。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仇恨支撑着我活了下来,不得不承认,仇恨让人变得强大,但也因此丑陋。
你见过那样的我,不在乎自己的存亡,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对毒品和毒贩步步紧逼,近乎偏执,老实说,我从不认为他们可以改过自新,也压根儿没有想过给他们那样的机会,我巴不得他们反抗,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们就地正法。
其实我一直在失控的边缘,与其说是我驯服了你,不如说是你圈住了我,让我在你能够掌控的范围里最大限度地胡闹、泄愤。
现在想来,还好有你,不然,就算我没有死,应该也会疯掉的吧,毕竟我能够在外人面前维持平和,做他们理想中的“顾队”,只是因为我把胸中大量的负能量都转嫁到了你的身上,让你替我消化掉了。
可即使如此,即使你看到了我的阴暗面,知道我心底所有邪恶的念头,却依然敞开怀抱接纳我,然后一遍又一遍,说你有多么爱我,说我有多么完美。
一直是你,用温柔的爱意安抚我,治愈我。
你是在我身处绝境时,师兄或者说是老天给我的柳暗花明,我发自内心地想要感谢、报答你。
你也是整个市局,甚至是我见到过的,最强的警察,我觊觎你,不止是你的能力。
或许我不该拖你下水,不该恩将仇报——我知道你要反驳我了,得到我对你而言才不是恩将仇报。你能那样想我很开心,虽然以长远的目光来看,这勉勉强强算得上福报,但放在那个时间点来看,我的确不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毕竟,一个心眼重,身体差,被仇恨蒙蔽双眼,让你有操不完的心,还时刻担心会失去的男朋友,实在是个糟糕的爱人。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还是对你下手了,而你这个笨蛋也上钩了。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承诺,你说,只要我一句话,就可以得到你。
而你的确做得很好,你是工作中最可靠的伙伴,也是生活中最体贴的爱人,你能看穿我的伪装或强撑,然后护我体面地退场,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是有底气无所顾忌地大干一场。
但其实那时候的我,并不太能够正确地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以为你爱的是作为顾队的那个我,若我不在那个位置,便不配拥有你,事实上,我也打从心底里这样认为,你是不可驯服的猛兽,你只是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段,暂时属于我。
直到你对我说,你爱我不是因为我是那个顾队,也并不是任何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可以得到你,是我得到了你,你只爱我,不是顾队,而是顾亦然。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魏风尘,你完蛋了,如果你这样想,那你这辈子都逃不开我了。
我以前对你说过,任何有自己思想的生物,都不应该为别人而活。
我也说过,即使我的肉身死去,我也将永远爱你,所以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其实都是骗你的,都是些漂亮话,我只是想要维系我在你面前的形象,无私的,伟大的,但其实是虚伪的,自以为是的。
现在的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爱是挤压到不留一丝缝隙的占有,是目空一切的自私,是熊熊燃烧的妒火。我爱你,所以我要你完完全全只属于我,我活着的时候,你是我的,我要是死了,才不要你用余生怀念我,更不会让你忘了我和其他人重新开始,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你就跟我一起死吧,我不在乎活着的人怎么评价我,有没有来世也无所谓,什么平行时空多宇宙学说,总有一个我终生幸福,都是鬼扯,就算真的有,那也必须是此刻拥有你的这个我,哪怕拉着你和我一起坠入地狱,我也要是最幸福的那一个。
这才是我真实的想法。
矛盾的,赤裸的,诚实的想法。
我想要你前路平坦,万事顺意,出门都是晴天。
但我更想要把你锁在我的房间里,拉上窗帘,不让任何人看到你,你做什么都好,只要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整个余生都不够。
好了,我把我的坏心思都告诉你了,但你现在想逃,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交换过戒指,在所有人面前念了那套俗不可耐的海誓山盟了。
那你就继续当个迟钝又容易满足的笨蛋,继续爱我吧,和这个糟糕但爱你的我,共度余生吧。”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