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英顺着顾亦然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他胸前的警号，脸上有些挂不住，佯装在记警号，用唇语把顾亦然胸前的数字默读了一遍。
顾亦然也不催，直到陈美英的视线从自己的胸前移开，才继续说：“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谈吧。”
“为什么？那我们家孩子怎么办？”陈美英慌了神，口不择言地拒绝，顾亦然挑眉：“过去两个小时你没关心的事，这个时候倒是在意起来了？”
“我怎么不关心了？我过来路途上不需要花费时间？堵车了不行吗？”陈美英强词夺理，这个时候要掌握主动权，只用不分青红皂白拒绝对方一切要求就行了，便刻意提高音量，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朝顾亦然吼道：“我急赶急来医院，你有什么资格一直在这里教训我？有什么就在这里谈！我们家孩子还在里面，你们警察想把我带去哪里谈？有什么赶紧问完了，不要耽误我进去看孩子！”
果然陈美英刻意提高的音量的话语，加上加重语气的“你们警察”几个字吸引了走廊里其他人的注意，关注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走廊有一瞬间的安静，顾亦然一点也不恼，点点头：“既然你不介意，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一诺，执法记录仪开着么？”
郑一诺点头，答道：“嗯。”说着挪到顾亦然身边，站在了陈美英的正面，陈美英这才看到郑一诺左胸前这个长得像对讲机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了。
“那么就开始吧，”顾亦然也没有给陈美英太多消化的时间，直接切入了主题，“请问，你是吴甜的家长陈美英吗？”
陈美英犹豫着答道：“嗯。”
“好的，那么，作为吴甜的监护人，你是否有关注孩子的身心健康，了解孩子平时在做些什么呢？”
陈美英抗拒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孩子出车祸了，跟我关注他的身心健康有什么关系？”
“时刻关注孩子的身心健康是每个家长应尽的责任，车祸现场的调查有交警在负责，但事故发生，责任不只在一方，你刚才也说了，孩子本应该在补课机构，我们当然需要全方位了解，才能知道为什么孩子会出现在现场。”尽管陈美英不配合，但顾亦然依旧掌握着问询的主动权。
“不就是孩子逃课了吗？”陈美英恶狠狠地反问，顾亦然点了点头，说：“那么，作为家长，你觉得孩子为什么会逃课呢？”
陈美英有些不可思议：“嗳？我说你这个人还有点怪呢！孩子为什么逃课你问我？你问他去啊！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看来家长平时不够了解孩子，并不知道孩子在做什么，也没有及时和孩子沟通，对孩子的诉求并不清楚，自然也没有解决了。”
“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平时都在学校里，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找我要钱的时候，平时话都不跟我说两句，我上哪儿去了解？再说了，他又不是我生的，我以什么身份去教育他？他爸爸在深圳打工，你怎么不去教训他爸爸？”
“我们之后也会联系孩子的父亲，把孩子的一些情况反映给他——也会包括孩子身体上的一些情况。”顾亦然刻意放慢了语速，陈美英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了，顾亦然继续解释，“车祸后，我的同事把孩子送到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除了车祸造成的几处软组织挫伤和皮外伤，孩子身上还有一些淤青，主要集中在背部、臀部、大腿后侧，淤青呈规则的条状分布，请问陈女士，你知道这些伤痕的由来吗？”
陈美英几乎忘记了呼吸，僵持了好一阵，才舒了一口气，语气似乎是好了一些，解释道：“孩子考试考差了，心思不在学习上，我给了他一点惩罚，这也不行吗？”
“未成年保护法第十条规定，父母或其他监护人应当创造良好、和睦的家庭环境，依法履行对未成年人的监护职责和抚养义务。禁止对未成年人实施家庭暴力，禁止虐待未成年。”顾亦然歪了歪头，“孩子身上的伤痕新旧程度不同，持续性、经常性的家庭暴力，就已经构成虐待了。”
陈美英慌了：“怎么就成虐待了！他爸爸自己说的，不听话就打，再说了，他是男孩子，打一下又打不坏，他一天脑子里不知道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买裙子买化妆品，被我发现几次了，不赶紧把他打醒，让他去当人妖吗？”
“所以，你是否有尝试过和她沟通，关于她对自己性别认知的问题？”
“哎哟，这事我和他谈得还少了？一和他谈他就认错说改，结果改了吗？我不把他的裙子剪了，留着让他穿到学校去？他们班主任还把我叫到学校去，就为了谈这破事儿，说他在学校里面，不和同学搞好关系，男生不和他玩，女生也不和他玩，呵，这也是我们家长的问题了？其他小朋友都没有被孤立，就他被孤立了，问题不就在他自己身上？从来也不知道反省，”陈美英说起来就没完了，“一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还在学校晕了两次，不还是班主任打电话让我去学校接他的，我怎么就没管他了？”
“在学校里被同学孤立，作为家长，你应该积极和老师沟通，找到孩子被孤立的原因，并改善这个现状，未成年群体有很大的盲从性，孩子被所有人孤立，问题不见得在孩子身上，但既然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却没有主动和学校一起解决这个问题，的确是家长的失职。”
陈美英语塞，哽了半天，突然又开口：“那凭什么我来教育？我来解决？他爸不管，亲妈不也没管？都怪他亲妈，想生个女儿，一个男孩儿起名叫吴甜，小的时候就给他穿裙子，家里相册他小时候的照片一堆穿着裙子的，看着也不觉得恶心，从小把孩子养成个娘娘腔，离婚了又不把孩子带走。再说了，他要当男的当女的，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去干涉？还不是他爸要个带把的来传宗接代，只要他爸没意见，我随时可以签字同意他做变性手术，呵，笑死人了，你去找他爸说啊，不行也可以找他亲妈说，这么喜欢女儿，她儿子反正也想当女儿，就让他们娘俩过呗！”
“孩子的亲生父母的确都十分失职，但这不代表你可以肆意虐待她，否定她、侮辱她、践踏她，既然你和孩子的父亲结婚组建了新的家庭，你和她都是家庭的一员，虽然没有血缘羁绊，但是也有了这份关系作为纽带，而你现在是孩子的监护人，应该时刻关注孩子的心理状况，了解孩子的诉求，解决孩子的问题，关心孩子，尽到应尽的抚养义务。”
陈美英不再说话，顾亦然继续说：“现在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的行为已经触犯刑法，警方也已经介入进来，后续会联系孩子的亲生父母，以满足未成年本人诉求为前提，与你们进行协商，警方也会尽全力保障未成年的权益，协同更多未成年保护机构参与进来，希望你引以为戒，始终以凌驾在孩子之上的态度建立沟通，是无法了解孩子真实想法的，而仅凭自己的经验，越过具体问题的分析，通过打骂否定孩子的想法，扼杀孩子的天性，本身就是傲慢且狭隘的。”
陈美英的胸口起伏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刚还嚣张气焰因为顾亦然几句话就被浇灭了，她憋了好一阵，才开口示弱：“警官，这些都是误会，我之后肯定会好好和孩子沟通，也给他爸爸说，这确实是我们家庭内部的问题，我们没有处理好，还惊动了警方来处理，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彼此都有难处，理解万岁……”
顾亦然冷笑道：“如果是误会，那再好不过，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够在警方的监督下，求同存异，达成共识。感谢你的配合，稍后我的同事会留下联系方式，也会持续跟进你们的沟通情况，现在，你可以进去看孩子了。”
顾亦然说罢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出了身位，又继续吩咐郑一诺：“你留在这边，陪仙鹤和念念处理好了再回来。”
“明白！”郑一诺点头，忙要摸出车钥匙递给顾亦然，顾亦然抬手拒绝，说：“我自己回去。”
顾亦然走进电梯，将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就看到了魏风尘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我在急救中心了
顾亦然没有回复，走出门诊部大楼，就看到露天停车场那辆银色的大家伙，快步走下台阶，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上去，一上车就忍不住咳了两声。
魏风尘伸手去摸顾亦然的手，凉的，立刻紧张起来：“也不披个外套。”
“我不冷，刚和一个从麻将馆出来的烟熏女士说了几句话。”顾亦然不耐烦，系上安全带，抬手捏了捏鼻梁，声音有些疲惫，“回局里，分局那边应该审得差不多了。”
魏风尘也没再多说，只默默打开了暖气，顾亦然顺手把杯托里魏风尘喝了小半瓶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车开出急救中心了，顾亦然才问魏风尘：“小璟训过了吗？”
“训了，”魏风尘扶着方向盘，“其实他很优秀了，你对他要求太高了一些。”
顾亦然望着窗外，漫不经心道：“在榜样的阴影下长大的孩子，就算已经强大到能够独当一面了，只要和榜样站在一起，又会不自觉回到阴影下，但急于跳出阴影证明自己，关键时刻，会掉链子的。”
“那能怎么办，顾队总想着万无一失，不允许小孩儿有情绪，也不给我们家孩子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日积月累，他越想证明自己，机会到来时越心急，就越容易犯错。今天我不还在吗，就算小璟失手了，我也能处理，况且，我不认为他会失手，他其实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他太渴望被你认可了，你得知道，比起我一万次鞭策或鼓励，他们更想得到一次你的肯定。”
顾亦然转过头看魏风尘的侧脸，忍不住笑了出来，窝在座椅里，懒洋洋地答道：“知道了，魏队教训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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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部分：错误的家庭教育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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