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然用备在办公室的警服换下了身上的病号服,他本来就瘦,这次受伤加之后病情反复,就更瘦了,连自己的衣服穿起来也有些宽松了,但好歹不会让人一眼看出他正在生病了。
顾亦然在审讯室旁的指挥室坐了一晚,任凭魏风尘怎么劝、怎么求他睡觉,并承诺自己一定会目不转睛替他盯着许清婉,他都无动于衷,像只猫头鹰,一动不动地坐着守着许清婉。
许清婉也一夜没合眼,一个人坐在审讯室里,裹着周游送进来的毛毯,虽然周游什么也没说,但她知道毛毯是顾亦然给她的,便十分领情地把自己裹住了。
许清婉也毫无困意,思维无比清晰,天亮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其实已经猜到了——许舒月会安排许氏的律师团队来“营救”自己,但自己已经给出了最不利的口供,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就算是许氏最强律师团队天神下凡,应该也于事无补了。
同样,警方应该也联系了“受害人家属”,白陶的母亲一定会连夜赶来,当初他们离开上海,许清婉是和家里撕破脸皮了,白陶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和家里联系,但白陶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白母很快就妥协了,虽然白母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搬上台面来说,但细细碎碎的抱怨和对让他们回上海的盼望又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来,要是知道自己拐走她儿子还亲手杀了她儿子,她一定会大闹特闹一番,白陶的舅舅早早地出了社会,他一定知道利用媒体,只要他们比许家先行动,把事情捅到媒体面前,就会有舆论施压,对最终判处自己死刑,应该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白陶的母亲和舅舅连夜从上海赶来,到市局时天刚亮,白母情绪很激动,一张口,眼泪就簌簌往下掉,接警大厅的值班女警耐心地安抚他们,白母操一口上海话,抽抽搭搭说了好多,值班女警听懂的也没几句,好在白陶的舅舅情绪相对稳定许多,也帮着安抚白母,用普通话三两句讲明了他们的来意,值班女警立刻让人打电话叫刑侦队的人下来。
刑侦队和技术科都熬到了下半夜,四点过才凑合着在办公室里眯会儿眼,一通电话就把人全吵醒了,汪月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睡觉,撑起上半身正准备穿鞋去接电话,周游就先一步打着哈欠绕到汪月的办公桌前接了电话,听说是受害人家属来了,立刻就清醒了,挂断电话用手搓了搓脸,视线就和冷星宇对上了,开口道:“冷师兄,白陶的妈妈和舅舅来了,在楼下,我进去叫老大?”
冷星宇回过头看了一眼支队长办公室,压低声音:“不用,我们去就行了,”说着转头吩咐汪月,“月月,有什么需要我再联系你,老大醒了你给他说一声。”
两人带着白母去解剖室确认白陶的身份,白母当场晕了过去,众人忙将她带出解剖室,按人中、按虎口,她很快也醒了过来,一睁眼,眼泪就开始往外涌,白母崩溃大哭,挣脱按着自己虎口的手,抓着周游的手,无法接受现实:“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干的!孩子怎么会变成那样!”
周游和冷星宇都听不懂白母在说什么,只能劝她冷静,不要动气,劝她节哀,向她承诺警方一定会查出真相,给家属一个满意的答复——但一边听不懂受害者家属在说什么,另一边听不进去警方的安抚,双方就这么自说自话无效沟通了一番,结果就是白母的情绪没有稳定分毫,还闹得越来越厉害了,一直配合着警方安抚白母,并肩负沟通重任的白陶舅舅,在看到白陶的遗体后也受了刺激,红着眼眶不断质问白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质问警方有没有抓到凶手。
魏崇和何念刚好路过,听到吵闹声,也快步走近了解情况。周游焦头烂额,只能不断重复相同的话劝他们不要太伤心,要相信警方,而白母却在询问清婉在哪里,为什么没有看到她,她是不是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魏崇悄悄扫视四周,在场各位都在自说自话,意识到刑侦队这两位大佬根本听不懂上海话,他便操着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开了口,把周游劝白母的话用上海话转述了一遍:“案件还在调查中,请相信警方,我们一定会还你儿子公道,也请你配合警方,给警方提供更多有效的线索,帮助警方尽快还原真相。”
周游和冷星宇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魏崇,哭闹中的白母听到魏崇的话,立刻丢开周游的手,伸出双手去抓魏崇的手,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量,愣是把魏崇拽得往前跌去,得亏魏崇反应及时,稳住了重心才没跌倒,他弯腰凑近,老太太碎碎念叨着:“一定要抓到凶手!严惩!我的陶儿还这么年轻!”
魏崇轻轻拍白母的手臂,安慰道:“会的,请相信警方,也相信法律,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但这也需要家属的配合。”
白母似乎听进去了魏崇的话,抽噎着问魏崇:“我要怎么配合?”
魏崇微微弯了弯嘴角,声音极尽温柔:“你先稳定一下情绪,稍后我们换个地方,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你知道什么就回答什么,好吗?”
白母用力地点头,握着魏崇的手也没有放,魏崇扶着白母的手臂,继续说:“先站起来吧,地上太凉了,当心着凉。”
魏崇扶着白母站了起来,转头对何念说:“念哥,我留在这里帮忙吧,你给顾队说一声么?”
何念点头:“好的,没问题,”何念说着看向冷星宇,朝他抬了抬下巴,“那我就把魏崇交给你们了。”
冷星宇点头,淡淡道:“嗯,谢了。”
何念淡笑着摆了摆手,魏崇顺势问冷星宇:“对了,冷师兄,她在找清婉,你们知道清婉是谁吗?她还问清婉是不是也遭遇了不测……”
周游眼里的异样一闪而过,冷星宇依旧面不改色,转头向白母解释:“请放心,许清婉没事,她也在警局接受调查,其他的同事正在向她了解情况。”
虽然许清婉已经认罪,但俞安雨特别强调了这个案子是高风险舆情案件,结案前不能对外透露任何案件调查情况,特别是白陶的家人,许家的社会地位就摆在这里,白陶的家人要是主动联系媒体,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虽然许家可能已经提前做好了应对,但这新闻一旦报出来,警方免不了被刮擦,到时候事情就更不好处理了。
白母听说许清婉没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泪又掉下来了,小声抱怨道:“都怪她,一定要来这里,才害我的陶儿出事的,都怪她……”说着她看向魏崇,说,“我要见清婉,我要问问她是怎么照顾陶儿的!”
魏崇也搞不清状况,但既然在警局,总是能见到的,便答应下来:“好的好的,等她协助我们接受完调查,就安排她和你见面。”
在陌生的环境遇到和自己沟通无障碍的人,自然会多几分依赖,虽然说的是同样的话,但魏崇的安抚有效多了,白母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她毕竟是个土生土长的上海女人,骨子里带着上海女人的温婉内敛,情绪过了,也做不出撒泼耍浑的举动了。
白母很快就表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接受问询,也在魏崇的友情提示下将语言切换到了普通话,方便在场的另外两位警察同志也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虽然现在沟通无障碍了,但魏崇也没有提前离开,陪着刑侦队一起,向白母了解有关白陶的情况:从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到在公司的业绩,再到家庭生活,人际关系情况,夫妻相处的情况。
白母算是很了解孩子的母亲,但她能胸有成竹说出来的只有白陶离开上海前的一些情况,问到白陶现在的工作和生活,白母说出的也都是好的一面,升职加薪,买了房,她还去住过几天,换了车,是辆宝蓝色的大宝马,坐起来很舒服,儿媳的书也卖得好,有很多粉丝读者,想必白陶到C市后和母亲的联系,都是报喜不报忧。
从白母口中得知,白陶和许清婉的感情很好,她知道儿媳家里有背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所以当初他们私奔离开上海,她也是不答应的,但她做不到许家那么强势,不到一年就架不住对儿子的想念,接受了这个事实,也和他们有了联系。她知道他们家家庭条件比不上许家,她不想儿子受气,且不谈许家根本就不接受白陶,就算接受了,白陶在许家也一辈子不可能抬得起头来,无论他做得多么好,得到什么,所有人都只会觉得因为他是许家的女婿,这个身份会否定他所有的努力,掩盖他所有的光芒。
说到许家,白母突然警惕起来,问道:“是不是许家的人?清婉的爸爸,是不是他派人杀害了我的陶儿?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没有接受陶儿,就算是这样,也犯不着杀人啊!我的陶儿,这么多年一直对清婉疼爱有加,也在努力改善他们的生活,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冷星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案件还在调查取证中,我们一定会还原真相,给家属一个满意的答案,也请家属不要做过多没有依据的推测。”
白母这时候也听不进劝了,她几乎已经认定就是许家派人杀了白陶,又哭了起来:“一定就是他们!他们家,家大业大,有权有势,这么多年了,还要对陶儿赶尽杀绝……警官!警官你们一定要替我的陶儿做主啊,他们有钱人,根本就看不起我们平头老百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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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清婉是谁?
然然:你家狗子的前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