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然，你在听吗？”
顾亦然回过神来，光线有些强，他下意识虚了虚眼，双眼逐渐适应，才发现自己正在局长办公室里，是非常熟悉的场景，窗明几净，办公桌背后的墙上挂满了各种锦旗。
毫无防备，顾亦然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看向自己的双眼目光如电，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肩上的一麦两星格外耀眼——正是前市公安局局长，沈祎。
“沈局……”顾亦然哽咽着开口，视线一刻也不愿从沈祎的身上移开。
沈祎皱了皱眉，提高音量，训斥道：“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我不过就训了你两句，你犯了错，我不该训吗？”
顾亦然猛抽了一口气，想要稳住自己的情绪，用力点头，眼泪却更止不住了，他抽噎着艰难地开口附和：“该训，沈局训得对，我犯了错，都是我不好……”
沈祎没再说话，起身就要朝着门口走，顾亦然忙追上去，嘴里不住地哀求：“沈局、您别走！您别走！我犯下的错误，我都会改正，您不要对我失望，都是我不好……”
可沈祎充耳不闻，已经走到门口拉开了办公室的门，门外一片漆黑，并不是市局的走廊，在那一刻，顾亦然无比清楚，只要沈祎跨出这道门，自己就再也追不上他了。
可就在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顾亦然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一般，他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四周的氧气急剧减少，他喘不上气来，抬起手想要阻止沈祎：“别！沈局……别走……师父！”
顾亦然歇斯底里地喊出来，沈祎总算是停了脚步，却也没有回过头来，顾亦然哭得撕心裂肺：“您不要丢下我，我知道错了！”
“亦然，我从未对你感到失望过，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顾亦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望着眼前沈祎的背影，门外逐渐亮了起来，嬉笑声、说话声也从门的那边传了过来。
冷禹明出现在门口，笑嘻嘻地叫沈祎：“师父，您怎么还在这里，我们等您好久了！”
说话间，冷禹明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顾亦然，脸上没有任何和惊讶沾边的神情，他无比自然地朝顾亦然笑了笑：“老幺也在啊，走吧！一起！”
顾亦然心口一热，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听到沈祎冷漠的拒绝：“他不能和我们一起，他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顾亦然愣在原地，收回了力气，看着沈祎的背影和冷禹明的笑脸，他抿着嘴唇，好一阵才开口，语气里满是不甘：“对……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冷禹明的眼里满是对后辈的关切，遗憾道：“这样啊，可惜了……”
顾亦然深吸一口气，朝冷禹明扯了扯嘴角：“我还没有抓住温远为，还不能松懈，师父、师兄，再等等我，下一次，我一定和你们一起……”
梦境的最后，沈祎走出了办公室，带上了门，办公室里只剩下顾亦然一个人，他久久地跪在原地。
他早就意识到这是梦了，而从人知道自己身处梦境的那一刻，就掌握了对这个梦的支配权，梦中发生的一切将不再具有任何预示性，因为这一切都只是纯粹的，自己的愿望而已。
想要被原谅，想要被认可，不想要留下，却还是选择留下。
一旦人开始支配自己的梦境，就无法坦然直面自己的真实愿望了。
顾亦然睁开眼，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魏风尘的吻正一下一下落在自己的额头，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同梦呓一般，安抚着自己：“没事了然然，没事，我在……”
即使是从那样的美梦里回到残酷的现实中，也会因为是在魏风尘的怀里而稍微不那么失落，顾亦然往魏风尘的怀里缩了缩，魏风尘似乎是笑了一下，圈着顾亦然的手又加重了力气，落在额头的吻变成了落在唇上的吻。
“又做噩梦了？”魏风尘的唇贴着顾亦然的唇，柔声问他。
“没有……都说了，我不会做噩梦……”顾亦然的声音还有些干哑，眼泪也还没有止住。
总是如此没有说服力的否认，但魏风尘却从不拆穿顾亦然，顺着他接话：“好好，不做噩梦。”
由着魏风尘抱着哄了自己好半天，顾亦然才开口：“我梦到沈局了。”
魏风尘有些诧异，顾亦然极少向自己分享他的梦境，顾亦然的身体不好，睡眠质量很差，常常做噩梦，半夜突然颤抖甚至可能抽搐起来，流泪，或是嘴里说着不明不白的梦话，通常魏风尘能做的，只有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亲吻他、安抚他，而顾亦然每每哭醒过来，都不会承认自己做了噩梦。
魏风尘这才意识到，顾亦然或许没有说谎，那些发生在他身上令他痛苦的事情，在旁人看来是噩梦的场景，若是只有在那样的场景里才能重新见到他珍视的人，那对顾亦然而言，便称不上噩梦，哪怕伴随着疼痛和折磨，带着悔恨和不甘，一次次哭着拒绝、求饶，即使无济于事，即使醒来后一切都会化为泡影，但在那个瞬间，梦中人皆是想见之人，又怎么会是噩梦呢？
魏风尘更心疼了，紧紧抱着顾亦然，轻拍顾亦然的后背，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话，他能做的只有身体力行地告诉顾亦然，自己一直都在。
顾亦然的脸在魏风尘的怀里蹭了蹭，嗫嚅着开口：“老公，我想去看看沈局……”
“好，早上把魏崇送去局里，我就带你去看沈局。”
“嗯……”顾亦然仰起脸，眼泪已经止住了，魏风尘抬起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又吻了吻他的脸，顾亦然小声说，“抱歉，我昨晚睡着了。”
魏风尘轻笑了一声：“别道歉，这次行动结束了，好好补偿我就行了。”
顾亦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来，答应道：“嗯。”
“还能再睡会儿，难得回趟家，老公抱着你，就睡个好觉吧……”在魏风尘的怀里，顾亦然是完全放松的状态，困意再次袭来，他甚至没听清魏风尘说的后半句就又睡了过去。
站在沈祎的墓前，顾亦然百感交集，明明在凌晨的那个梦里，沈祎还那么鲜活地在自己的面前，而那个曾经想要逃避使命的自己，竟然一直在痴心妄想做他的骄傲。
顾亦然抱着菊花跪了下来，垂下眼，将怀里的菊花双手呈到墓碑前，又跪直了身子，主动承认错误：“沈局，抱歉，清明的时候没有来看您，因为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您……其实现在，也是无颜面对您的，我明明下定决心，抓住温远为之后再来看您的。”
顾亦然说着抬眼飞快看了一眼沈祎的遗照，又立马移开视线：“我知道，这很可能是过去二十年来最好的机会，我们已经找到多个盐帮的制毒窝点，对盐帮的严打也有明显的效果，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上，但是局势越是明朗，我心里却越是没底，温远为最后一次露面在C市，距今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无论是他留在这里没有被我们抓住，还是在天罗地网下逃了出去，我都难辞其咎，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更害怕温远为露面后我们会错失这个良机，害怕我任何一个错误的决策会影响最后对温远为的抓捕……我知道我不该畏首畏尾……”
顾亦然红了眼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双手合十：“所以，沈局，请您保佑我们，能够顺利抓住温远为，这是一场恶战，也请您保佑大家都不要受伤，拜托了……”
说罢，顾亦然垂下双手，俯下身，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魏风尘看得提心吊胆，也连忙在后面跟着鞠躬，在心里暗暗求沈局保佑。
顾亦然刚直起身子，手机就震动起来，扶着魏风尘站起来，顾亦然才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贺仙。
顾亦然滑开屏幕接通电话，那头传来贺仙的声音，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急切：“顾队！出事了！罗局被袭击了！俞队和齐队已经赶去急救中心了，你和魏队直接去急救中心吧！”
顾亦然的眼里写满了惊恐，回过头看向沈祎的墓碑，他双腿一软，踉跄了一下，魏风尘急忙扶住他，看到顾亦然脸上神情的变化，魏风尘也不由得跟着心口一紧。
温远为蛰伏了大半个月，果然不是在坐以待毙，他早就在策划如何报复警方了，这事他最为擅长。
血液瞬间冲上大脑，时空在刹那间交叠，温远为故技重施，而自己难道又要重蹈一次覆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