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在特警队大门前停了下来，魏风尘解开安全带，转过头看顾亦然，愁眉紧锁，一脸不放心，迟疑着做了最后的挣扎：“真的不可以等下午我陪你去吗？”
顾亦然伸手过来摸魏风尘的脸，顺势捋了捋他鬓角的头发，好声好气地向他保证：“真不会去找师兄喝酒了，我不是答应过你吗，不会再做会让你担心的事情。”
魏风尘垂下眼，小声嘟囔：“我知道你不会找师兄喝酒了，我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
“安心，看了他们我就回来，中午一定陪你吃午饭，嗯？”顾亦然说着凑过去亲了亲魏风尘的脸颊，哄道，“好了，快去吧，今天不是有巡逻任务吗，出发前你还得叮嘱点儿什么吧？”
“嗯……”魏风尘应了一声，也偏过头吻了吻顾亦然的脸颊，轻声叮嘱，“有事随时联系我。”
魏风尘在任务中意外受伤，今年国庆节的值班也就没有安排他，他能够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国庆假期，今天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也是国庆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特警队有早晚两趟巡逻任务，魏风尘自然是要站好节前最后一班岗。
去年的烈士纪念日，顾亦然还在陆军医院的无菌舱里，一年过去，他脱下了警服，做回了普通人，得到充足的休息，身体也逐渐恢复到了常人的水平，虽然冷热交替的时候还是会感冒，但起码不会像原来那样夸张到轻易就会恶化成危及生命的大病。
顾亦然从一线退下来之后，卸下了肩上的担子，身心都得到了解放，他也终于肯卸下伪装，不再隐藏自己对魏风尘的爱意，也不再抗拒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意。
偶尔顾亦然会回想起，击毙裴松南的那个冬天，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六亲不认，独自消化着那些将他推到崩溃边缘的情绪，那个聪明绝顶的陆主任看穿了他的心思，大发慈悲安慰他说的那番话。
虽然不够动听，但却句句属实。
对啊，那些因自己而死的人，他们心甘情愿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不是为了让自己被仇恨束缚，不惜一切为他们报仇，自己一直认定的使命也好，大义也罢，不过是生还者综合征的体现，或许在那一刻，他们只是纯粹地想要救自己而已，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活下来的自己，能够远离伤害，能够长命百岁，能够终身幸福，那才是他们认为的，牺牲的意义。
就像那个被洪水吞没的英雄，当他救起小孩，最后的嘱托当然是“嘿，这很危险，远离它”，他怎么会说“你必须战胜这滔天巨浪，否则，你就是辜负了我的死亡”。
只是这件事，顾亦然为了完成使命，把周围爱自己的人都伤害了个遍，又去鬼门关兜了一圈，把所有的苦头都吃完了，才后知后觉。
但所幸殊途同归，他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总算肯把余生还给自己了。
“师父，谢谢你，那时候让我回来，我现在真的觉得很幸福，也很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最近开始恢复锻炼了，上周还去攀岩馆办了张卡，本来想去报拳击课的，魏风尘不答应，理由有多烂你根本想不到，他说怕我把人打伤了，我要是想练拳击，有一整个特警队陪我练，”顾亦然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以前我当警察的时候，他就对我保护过度，但毕竟的确可能会遇到危险，还以为不做警察他就好了，想不到他还变本加厉了。”
“我现在在市局对面开了家书店，每天什么烦恼也没有，只用看书，站在门口晒太阳，或者去旁边的烘焙店买点蛋糕吃，我看书看累了，抬起头，透过玻璃窗，就能看到马路对面的特警队的训练场，或许不是魏风尘保护过度，我应该也对他有点依赖过度，”顾亦然垂下眼，小声道，“不然，怎么会才分开这么一会儿，我就后悔没有答应他下午让他陪我来了——不过，如果他在，这么肉麻的话，我应该说不出口了。”
顾亦然长舒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不用汇报工作了，只能跟你唠这些没有营养的小情小爱，你别见怪。最后，请你继续保佑大家，不要受伤，每一次出警都能平安归来。”
顾亦然到“花海”的墓区时，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人影，伫立在冷禹明的墓前，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叶锦书回过头，眨眼之间就收起了脸上的落寞，忙将手里的烟掐灭，又抬手挥了挥，想要驱散烟雾，他转过身，热情地招呼顾亦然：“顾队！好巧！”
“你好，叶队，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是顾队了。”顾亦然笑着提醒他。
叶锦书愣了一下，在印象中，他好像从没有见顾亦然笑过，也从来没有听到过顾亦然用如此温和的语气说话，这种感觉有些不真实，他很快回过神，点了点头，笑道：“好，荣退好……看你精神还不错，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顾亦然俯身将菊花放在冷禹明的墓碑前，应道：“多谢叶队关心，我的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
“那就好。”
顾亦然直起身子，看向叶锦书，语气十分诚恳：“上次的事，还没有向叶队道谢——谢谢你。”
顾亦然说罢，微微颔首，叶锦书连忙摆手：“举手之劳，不必在意！也算是缘分，你我此刻能够站在这里，都是因为冷师兄在关键时刻舍命相救。”
顾亦然转头看向冷禹明的墓碑，呢喃道：“师兄，是个了不起的缉毒警。”
“当然！”叶锦书不假思索便肯定，接着补充，“你也是，一个了不起的缉毒警。”
“叶队过奖了，”顾亦然回过头看向叶锦书，扯了扯嘴角，开玩笑道，“我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书店老板，叶队下次路过市局，欢迎来坐坐。”
“哦？咱们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我去买书，顾老板给我打折吗？”叶锦书也配合地开起玩笑来。
顾亦然笑着摇了摇头：“叶队看上的书，拿走便是。”
顾亦然依次给其他师兄们献了花，和叶锦书一起走出了警察公墓。
看到魏队的新玩具，叶锦书绕车三圈，赞不绝口，最后忍不住感叹：“这家伙，玩儿泥巴应该很带劲儿吧？”
顾亦然想起陆主任的鉴狗小技巧，忍不住噗嗤一笑，看来叶队也是属狗的。
“欢迎叶队下次和魏队、俞队一起参加越野车友会的活动，洗车两小时起步的那种。”
“哇哦！行啊！我这就回去搬砖，努力攒钱买新玩具！”叶锦书说着朝顾亦然摆手道别，另一边的玛莎拉蒂的大灯亮了起来。
虽然过了早高峰，但是今天是国庆节前最后一天，车流量和人流量都已经大了起来。
魏队的新车比一般的车宽大一些，就连俞队的大G在这辆烈马猛禽旁边也显得娇小可爱起来，顾亦然怕和人发生擦挂，一路都十分谦让。
眼看快到午饭时间了，离市局虽然越来越近了，但车流量也越来越大，车行更加缓慢了。
车载音乐停了下来，有来电呼入，中控台上显示来电人“魏风尘”，顾亦然伸手去按接听键，刚接通电话，车突然耸动了一下。
顾亦然心口一紧，立刻踩下了刹车，发现是右边有车加塞，已经撞上了。
魏风尘的声音也从音响里传来：“然然……”
顾亦然来不及给魏风尘解释情况，只说了句“我一会儿给你打回来”便急匆匆挂断电话，换到停车档，打开停车制动，推开车门下了车。
从右边加塞的宝马上下来一个光头大哥，啤酒肚大金链，后脑勺到后颈堆了好几层肉，开口就中气十足地兴师问罪起来：“你他妈怎么开车的！”
宝马副驾驶座和后座上的人也相继下车来给兄弟撑场面，个个都是肥头大耳、装束统一的社会人士。
顾亦然叹了一口气，自认倒霉，不想耽误时间和他们起争执，便开口道：“我们各自拍照报保险公司吧，我这边不用你赔偿。”
“我赔偿？”光头大哥提高了音量，“嗳，谁的责任啊？我赔偿？你追我的尾了，你还要我赔偿？你什么车，我什么车？你保险几个钱，知道我保费多少吗？凭什么让我自己报保险！”
顾亦然不想和他吵，撂下一句：“那就报警让交警来判定责任吧。”转身就准备回车上拿手机。
顾亦然刚转身，一只手就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对方有四个人，和他们在这里起冲突对自己不利，顾亦然快速对当下的情况做出了判断，努力克制住了想要反制对方的欲望，深吸了一口气，警告道：“放开我。”
“哎哟喂？想跑？”光头大哥语调戏谑，“跑哪儿去？大过节的，你把我车撞了，啧，就想跑啊？”
嫌恶感从心底升起，顾亦然想要抽回手，手腕却被那光头大哥死死握住，就在这时，身后响起警鸣声，余光所及之处，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用摩托穿过车流来到身边。
警用摩托上印着“特警”，看来是碰上巡逻完回局里的特警小队了，顾亦然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车上下来的特警一把抓住光头大哥的手，冷声警告道：“警察！松手！”
这低沉的嗓音，不是尤璟是谁？
光头大哥赶紧松开顾亦然的手，顾亦然抽回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尤璟将头盔上的护目镜向上一推，另外几个特警也纷纷停好车走过来，顾亦然一眼望去，全是熟人。
孙闯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厉声质问：“什么情况？在路中间挡着干什么？”
光头大哥赶紧恶人先告状：“警察同志！他撞了我的车想跑！”
孙闯上下打量了光头大哥一番，又假模假样地绕过去看事故现场，指着宝马的轮胎：“不是你加塞的全责吗？你轮胎还在线上呢。”
光头大哥一哽，气急败坏，抬手指向顾亦然，强词夺理：“他！他故意撞上来的！”
孙闯转头看向顾亦然，顾亦然已经在报警了。
因为两辆车占了一个半的车道，一时道路车行更缓慢了，警鸣声越来越近，特警的巡逻车总算靠近了，停在了烈马后面。
顾亦然转过头，就看到魏风尘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了。
顾亦然瞟了一眼警灯，眼里的不爽一闪而过，魏风尘连忙示意驾驶座上的郗文。
警鸣声戛然而止。
魏风尘快步走过来，光头大哥仰视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特警，提了一口气，语气弱了几分：“警、警察同志，他撞了我的车想跑。”
“拍好照，赶紧撤离现场，谁的责任一会儿交警来定，这条路上不能停车，把车挪到前面特警队的停车场去，等交警出现场。”魏风尘黑着脸指示。
光头大哥自然知道是自己的全责，刚下车不过是为了争口气，看顾亦然一个人好欺负，也没有要向自己追责的意思，才变本加厉讹上顾亦然，哪知道运气这么差，这也能遇上特警巡逻伸张正义，急忙改口：“算了算了，算我倒霉！不麻烦警察同志了，我们私了，各自报保险。”
“谁答应了？”顾亦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抬了抬下巴，“走啊，等交警来出现场，你刚不是让我别走吗？现在你想走了？”
顾亦然的态度突然转变，让光头大哥骑虎难下，魏风尘懒得理他，使唤孙闯：“拍下照，然后带他们回特警队。”
孙闯忙答应下来，掏出手机来拍照，顾亦然抬手想要拉开车门，被魏风尘按住：“你别开了——郗文，来开。”
郗文迟疑着点了下头，走上前，关心道：“老大，你手……”
“没事，马上就回局里了。”说着拉起顾亦然的手腕就朝着后面的巡逻车走去。
魏风尘上了车，抬手来拉安全带，顾亦然懂事地搭把手帮他扣好安全带，魏风尘才抱怨道：“你挂我电话干什么？”
顾亦然无奈：“我得下车处理一下事故现场，解决不了还要报警。”
“就是要处理事故现场，才应该先给我打电话，你报什么警，你老公就是警，”看着前面的烈马启动了，魏风尘才挂挡启动了巡逻车，咬牙切齿，“他算什么东西，仗着人多，还敢碰你，他那几个人，够谁打啊？”
顾亦然好笑，伸出手轻拍魏风尘的胸口给他顺气：“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不生气了，他有眼无珠，都没看出来我是地头蛇的人。”
魏风尘被他逗笑了，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让你一个人就被人欺负，你让我以后怎么安心？”
“那就，不脱离魏队的视野范围就好啦。”顾亦然回过头看向前路，抬手握住胸前的安全带。
过度保护的魏风尘，和过度依赖的自己，既然绝配，为何不大大方方，让两个人都遂心如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