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很幸运,)”博士停了冲锋艇的发动机,静止在一片还算安全的海域,感叹道,“(遇上了冰川崩解,还能看到虎鲸围猎。)”
“(我跟船来了这么多回,还是头一次同时遇到)”
虎鲸之所以被称为海洋霸主,除了超高的智商、出色的狩猎技巧,还有就是什么都吃,体型上到座头鲸,下到小鱼小虾。
它们是以母系家族为主的群居生物,从不单独狩猎,团队间配合非常紧密。
冲锋艇随着海洋安静地漂浮,众人的视线落在那两只惊恐趴在浮冰上的海豹身上。
“(围猎进行了有一会儿了,海面上有碎开的浮冰,)”博士指着远方,“(虎鲸是很聪明的生物,浮冰较大,波浪把猎物冲不下来的情况下,它们会在水底快速游动蓄能再突然转向在浮冰底下激起浪花,用浪把冰块打散)”
话音刚落,就是一股波浪席卷那块浮冰,冰面开裂了很多道口子,有一道刚好就开在一只海豹底下。海豹疯狂在水里扑腾,试图重新攀爬上冰面,但没来得及,就被某只虎鲸一尾巴拍飞了海面。
冲锋艇上不乏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的人,捂住嘴巴惊呼:“Oh my god!”
博士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这是自然法则,双方都是为了生存。
博士也尽可能地做好科普:“(虎鲸很擅长撞击,它们会通过突然的撞击让猎物骨头断裂,然后在周边围着受伤的猎物转悠,惊慌失措的猎物下意识会随着它游动的轨迹在原地挣扎,挣扎的过程中断裂的骨头会划破内脏,造成出血,直到力竭)”
博士说:“(它们还很擅长诱导和模仿,不会正面对上体型比它们大很多的座头鲸,而是学习母鲸的习性,诱拐跟在母鲸身边的小鲸鱼)”
博士边说着,浮冰上又进行了第二轮围猎。
失去了同伴的海豹草木皆兵地蜷缩在已经被波浪冲击得足够小的浮冰上,漆黑的眼珠子惊恐地乱转,猛地对上了某只立起大半个脑袋,进行浮窥的虎鲸的视线。
哪怕隔得足够远,看得并不算特别清楚,众人的心脏也跟着揪了起来。
海豹似乎也意识到再待在这块冰上只能等死,它在原地转悠了一圈,看中了远处另一块更大的浮冰。
它刚准备跳下浮冰,用尽全力搏一条生路,由三只虎鲸在海底造成的波浪冲上了冰面,海豹下意识挣扎,但浪太大了,它滑了下去,随后再也没冒出头。
一秒,两秒,一分钟过去后。
船上戴着红色帽子的女孩儿问:“(博士,你觉得那只海豹活下来了吗?)”
博士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没有海豹也没有虎鲸,浮冰安静地飘动,静得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幻觉。
博士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生命就是因为这样的未知才更加珍贵和精彩)”
他边说着边要去开发动机返航,一只虎鲸在冲锋艇旁边冒出了半个头。
看完了虎鲸残暴狩猎全过程的众人差点没当场跪下。
就连姜守言的心跳都砰砰快了起来。
程在野握着姜守言的手:“虎鲸很聪明的,分得清人类和猎物。”
姜守言回看他:“我知道,就是突然觉得脊背有点发凉。”
话音刚落,余光瞥到了某个黑影,姜守言缓缓回头,瞳孔骤然紧缩。
那个戴红帽的年轻女孩就坐在姜守言旁边,看到姜守言稍显僵硬的表情,也跟着回头——
“Oh,my god!”她被身后那只虎鲸玩闹地喷了一后背水,吓得当即滑坐了下去。
船上本来凝重的氛围因为这个插曲缓和了几分,那只虎鲸潜下去,又用尾巴甩了点水上来。
博士笑说:“(它知道你害怕,在跟你玩闹)”
女孩嘴里迸发出一连串的NO:“(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它可爱了!)”
众人都笑,冲锋艇开足马力回程,那五只虎鲸跳跃着追了会儿船,黑色的背鳍渐渐游远,消失在远方粼粼的波光里。
生命就是因为这样的未知才更加珍贵和精彩。
姜守言脑子莫名想起博士随口说的这句话。
就像他不知道那只海豹究竟有没有逃脱,也不知道这群虎鲸下一秒要游去哪里,这全是属于姜守言生命里的未知,他的生命也因为这些未知有了前进的动力和回味的契机。
程在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发呆么?”
姜守言摇了摇头,语调很轻地叫了他的名字:“程在野,我好像突然解了死亡。”
程在野挑眉:“是什么?”
姜守言抬眸说:“死亡不过是奔赴远方。”
程在野笑:“你的话和Anges一样不好懂,我有点听不明白。”
姜守言就跟着笑,只是这笑不灰暗也不苦涩。
他伸出手去握了会儿风,感觉自己也变得轻飘飘。
“听不懂就算了。”姜守言狡黠地眨了眨眼。
**
他们在南极的最后一程是顺着利马水道,巡游到天堂湾。
巡游特意选在了日落时分,余晖映在广袤的海面,也映在剔透的冰川上,世界好像在眼前寂静燃烧,天空变成了海洋,云层变成了浮冰。
冲锋艇在峡湾穿行,两旁冰山巍峨,一眼望不到头。
风很宁静,众人都安静地坐在冲锋艇上,欣赏这副壮观到令人失语的景象。
“(天堂湾是一处三面环冰山的海湾,)”冲锋艇穿过利马水道,静止在那片海湾,“(因为风景绝美,宛如天堂所以得了这个名字)”
众人在船上最后再近距离看了眼那片圣洁的南极大陆,呆头呆脑的企鹅,悠闲爬行的海豹,以及各种各样的冰川和海鸟。
领队重新启动发动机,往更深的极圈走了一截。
越往南走,海面上的浮冰就越多,冲锋艇撞开浮冰,直到走到没办法再往前行进的地方,才缓缓停下来。
领队再次关掉嗡鸣的发动机,让冲锋艇上的众人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蓝白天地,感受最后的宁静。
浮冰随着海浪轻轻撞在冲锋艇上,领队从海里捞起了一块黑冰。
黑冰并不是纯黑的冰,相反它拿在手里几乎是透明的,只是因为太过纯净,光线进入冰体大部分被吸收,远远看去宛如黑色,所以得了这个名字。
“(可以拿回去打成冰块泡威士忌)”领队笑着说,“(晚上刚好有告别晚宴。)”
他把冰放进带来的箱子里,箱子里还冻了瓶香槟。
领队开了香槟,又给各位分发酒杯倒酒,倒到姜守言的时候换成了雪碧。
姜守言看了眼程在野杯子里的香槟,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雪碧,叹气。
程在野笑说:“怎么了?想喝酒了么?我回去喂你啊。”
姜守言:“在船上喝和在这里喝能一样么?”
程在野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液:“那我现在喂你?”
想到上次是怎么喂的,姜守言就觉得自己脊背酥麻。
他幽幽瞥了程在野好一会儿,程在野笑着把杯口抵上他的,倒了很少一点点进去。
“尝个气氛就行啦,不能喝多了。”
几滴三文鱼色的香槟液溶进大容量的雪碧里,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姜守言的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翘了起来。
“(那么现在,)”领队举起酒杯,“(让我们敬这段旅途)”
众人纷纷附和。
“(敬这片天地)”
“(敬勇敢的自己)”
“(敬南极所有的美好)”
……
姜守言和程在野碰了碰杯。
程在野说:“敬姜守言。”
姜守言笑:“敬程在野。”
敬天地广袤,敬你我辽阔。
**
由于返程要穿过德雷克海峡,风浪很大,被人戏称杀人西风带,风暴走廊,魔鬼海峡等等。
光听名字都能看出来会有多晕,所以船长的告别晚宴挪到了今天。
姜守言和程在野靠坐在窗边,听船长介绍这艘船上所有的员工,以及分发写有每个人名字的南极证书。
下午领队捞起来的那块黑冰还真被拿来打成冰块泡威士忌了,姜守言看程在野端着酒杯喝了一口,不由问:“好喝么?南极的冰尝起来有什么不同么?”
程在野回味了会儿,说:“好像没什么不同,南极的海冰极大部分都是淡水,跟普通冰块一样。”
姜守言看着在威士忌里摇晃的冰块,撑着下巴说:“我也想尝。”
程在野盯住他的眼睛,笑说:“那我问问领队还有没有多的。”
晚上,姜守言通过别的形式尝到了这块冰。
他领带早不知道掉到了哪个角落,衬衣扣子也凌乱地散了几颗,西装外套皱巴巴地半搭在手臂上,手指惊慌地揪住了程在野的头发。
程在野含着那快冰,冰块在他舌尖滑动,姜守言在冷热交织的湿滑里shuang得不受控制地战栗。
他夹住了程在野的脖颈,程在野抬眼从下看着他,掌心扣住膝弯,往旁边分了一点。
姜守言连头皮都麻了,后仰着脑袋止不住地吞咽。
程在野抹开溅到下巴的痕迹,又缓缓俯身。
他口腔还凉着,姜守言心口被含得哆嗦,他轻轻推了程在野一把,手完全使不上劲。
“不要了。”姜守言喑哑地说。
程在野便松开,注视着他的眼睛。
程在野很热,抵得姜守言根本没办法忽视。
姜守言雾着一双眼睛说:“我也帮你。”
程在野拦住他要去拿冰块的手,笑说:“不要了吧。”
姜守言困惑:“为什么?”
程在野委婉地说:“你牙有点尖,咬得有点痛。”
姜守言:“……”
程在野低头吻他的耳朵,气息微凉,带起一片激灵。
“那作为补偿,” 程在野嗓音低沉地问,“今天可以站着么?”
扣子完全散了,但西服外套还好好穿在身上。
阳台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和冰原,天际还残存着最后一抹霞光。
姜守言被摁在玻璃门上,美哭了。
程在野一只手扣住姜守言的脖颈,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
姜守言眼尾湿红,手指向后,胡乱地抓住了程在野的西裤,像是寻到了颠簸里最后一点支点,紧紧地抓皱了那挺括的面料。
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玻璃门上映出了彼此的倒影。
姜守言看见了自己坦诚的迷乱,也看见了着装整齐的程在野,这样的反差让他缩得比平时更剧烈,几乎站不住地跪在了门上。
程在野捞住他,吻他,视线上移,不知道是在看倒影还是在看海面。
“真漂亮。”他蹭着姜守言的鬓角,低声说。
……
船停靠在乌斯怀亚是三天后的早上。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站在门口,和众位游客告别。
踏上陆地的那一瞬间,姜守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海洋。
程在野站在他旁边也跟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走吧。”
姜守言点头:“嗯。”
船票里包含了一段从乌斯怀亚起飞的机票,还没到时间,他们就在这个地方简单逛了逛,亡羊补牢似的给团团买了很多企鹅娃娃。
回到家的时候是个晴天,他们提着东西站在门口,还没摸出钥匙开门呢,里面就传来了格外兴奋的狗叫声。
程在野拿着钥匙:“这么久没见了,你说我们进去它会先咬谁?”
姜守言细细分辨了会儿这究竟是开心的叫声还是生气的叫声,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你先进去吧。”
程在野笑着拉开门,团团愤愤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果然扑上来就咬裤脚。
程在野拨开它的脑袋,它就张嘴咬程在野的手掌。
“嘶,”程在野蹲下来摁倒它,“牙尖了啊,咬人这么痛。”
姜守言关上门,看着他们笑。
他们从门边闹到了沙发,姜守言也从门边笑到了沙发。
团团还小,打不过这么大的人类,就委委屈屈地栽进姜守言怀里。
程在野啧啧两声:“绿茶!”
团团嘤嘤嘤。
程在野开始拆买的礼物,不止给团团买了,还给外婆买了。
团团就放进它的窝里,外婆的放在阳台的小桌上。小桌上摆了很多东西——拼好的乐高玫瑰,过年买的坚果,还有个蜗牛杯,杯子里种了向日葵。
程在野走出去没一会儿,突然从阳台探了个脑袋进来。
“姜守言,你快出来!”
姜守言抱着团团走出去,问:“怎么啦?”
程在野手里捧着那个蜗牛杯,开心地说:“长芽了。”
姜守言低头,看见土壤里冒出了两片嫩绿的新叶。
午后光影翕动,风送来了三月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