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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幻日

第七年夏 春怀酒浓 3701 2025-02-23 16:37:00

姜守言还记得从观景台回去的那个晚上,程在野转着根笔问他想去哪儿。

姜守言靠坐在铁花窗边,听见房檐上的冰溜子砸在地面的碎响。

他说:“想去冷的地方。”

天寒地冻,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只是用来活着,思维滞缓,他可以什么都不想。

程在野就说好啊,然后带着姜守言在大兴安岭起伏的山脉里穿行,在西伯利亚南下的冷空气里,往更广阔的雪原驶去。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看到好看的景色就停下来待一会儿,程在野还是会给姜守言拍照片,他像是对这件事着了迷——独自一人行走在冰面上的姜守言,被麋鹿追赶奔跑摔倒的姜守言,安静靠在车窗望向远方的姜守言。

他按下拍摄键的时候是笑着的,但等屏幕暗下来,程在野看见了自己眼里闪烁的水光。

姜守言没说想玩多久,程在野就带着走遍东北和内蒙环线的念头做规划,算好路线提前网购,在到达第三个城市的时候,买齐了车旅最基本的装备,把后车座连着后备箱改成了床。

他们在酒店停车场布置着那张简易的床,床垫上铺着之前买的花床单,被子和枕头都是出发前从民宿老板娘那儿买的,花花绿绿,很喜庆。

姜守言偶尔在副驾坐累了,会躺在后面发呆,汽车在国道上摇摇晃晃行驶,姜守言望着窗外被红松遮盖的泛白的天空,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是他们离开北红村的第五天,姜守言在摇晃的车厢里,连梦都是轻飘飘的。被白雪覆盖的冬天似乎连时间都流逝的异常缓慢,等再次醒过来,姜守言有一种过了很多年的恍惚。

他盯着灰黑色地车顶看了会儿,意识到车好像停下来了,他转身扒着车座看了眼,车上没有程在野。

姜守言又撑起身去看车窗外,看见不远处的冰面上,围着一圈人,不知道在干什么,程在野背对着他的方向蹲着,仰头和对面一个戴毡帽的男人说话。

姜守言推开门下车,踩着冻结实了的冰面静悄悄地走到了中央。

戴毡帽那个男人看见他,边低头拉手上的网边冲程在野说:“你朋友过来了。”

姜守言这才看清他们在捞鱼,在冰面上凿了个洞,应该是前几天下的网。

程在野回头笑了笑,问:“睡醒了么?”

姜守言撑着膝盖弯腰看:“嗯。”

程在野解释:“想找他们买几条来着,晚上我们可以煎来吃。”

话音刚落,渔网被完全拉出来了,哗啦一声,大大小小的冷水鱼在冰面上扑腾,程在野把着姜守言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栽坐在冰面上。

鱼尾拍打起来的水溅了几滴在程在野脸上,他偏头刚在衣服上蹭完,面前就扔过来了两条大鱼。

戴毡帽的男人说:“给你们。”

程在野问:“多少钱啊?”

男人垂着眼说:“不要钱,你们帮着把大小鱼分开就好,太小的扔回去。”

姜守言就和程在野蹲在一边帮忙,大鱼扔大框,中等的扔另一个框里,还处于幼崽期的鱼重新扔回水里。

这里纬度太高,太阳高度角小,始终升不到最高的地方。

姜守言戴着手套不好抓鱼,一条鱼抓脱了好几次才能扔进框里,他下巴卡着羽绒服拉链,或许是因为周围太过寒冷安静,脸上的神情也很平和。

他把手上那条蹦跶了四五次才抓住的鱼扔进框里,偏头对上了程在野的视线:“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程在野笑了笑,说:“没什么。”

等把所有的鱼分好,程在野和那群男人告别,带着鱼和姜守言回到车边。

他从后座底下接了移动电源,又打开后备箱,端出了装在收纳箱里的做饭工具。

程在野在旁边杀鱼,姜守言就用电磁炉煮雪水存着给他洗手,两个人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在太阳下山前吃到了自己在户外做的第一顿饭。

很香很烫很暖和。

程在野看姜守言吃了第一口,眯着眼问:“好吃吗?”

鱼还烫着,在姜守言嘴里滚了几圈,他才哈着热气开口说:“好吃。”

程在野刚想从锅里夹一块,嘴边就喂过来块鱼肉。

他偏过头,姜守言说:“挑了刺的。”

程在野笑着吃了,也给姜守言喂了口挑完了刺的鱼。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从外面的小凳子上吃到车里,慢悠悠把那锅鱼吃完了。

程在野脱了手套,拿着电磁炉抓了几把雪在里面飞快裹了几圈,雪天洗锅就这点好,油渍很容易就和雪凝在一起,三两下就能洗干净。

姜守言从他手上接过洗干净的锅,又把热水袋递给他捂手,重新收拾好收纳箱,把东西全部塞进了前座。

车内空间狭小,东西只能前后移动着放。

他们俩都没有再走的意思,就准备在这片寂寥的土地过夜。

远处的太阳还没完全下山,程在野靠在姜守言肩头看着车窗外连绵在雪地上的金光,突然开口问:“姜守言,你想看烟花吗?”

姜守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说:“这个天你去哪里弄烟花?”

程在野把手里的热水袋举到姜守言面前晃了晃,说:“雪做的烟花。”

程在野又重新烧了锅雪水,装进大的保温杯里。

“这里可以吗?”他踩着点,回过头问蹲在地上摄影的姜守言。

手机屏幕只框住了一小部分世界,那个世界的背景是金色的,太阳挂在程在野身后,他成了一个虚化着金光的黑色剪影。

姜守言说可以,然后点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

程在野猛地扬起手臂,把保温杯里的水从前往后以一个圆弧状向外泼去。

滚烫的水骤然接触极冷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四散而开,世界在姜守言眼前虚化,变成染着金光的冰雾,又在镜头里永恒,在这片寂寥的土地上,带着一种绝望的浪漫。

姜守言从镜头里看着程在野走出那片云雾,走到了自己跟前,他蹲下来,脱下手套,捧住了姜守言的脸。

“怎么哭了。”

哭了么?

姜守言眨了眨眼,可能天真的太冷了,连悲伤都是后知后觉,他感觉到了脸上淌了热意,然后在程在野眼里,不受控制地越淌越多。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程在野就抱着他说:“那就不要想。”

“发泄出来吧,姜守言,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这没什么的。”

这没什么的。

姜守言突然在这句话里松懈下来了,然后又思维滞缓地意识到原来他一直都是压抑又紧绷的。

他现在的快乐是在透支未来的快乐,他现在的行动力是在透支未来的行动力,透支的越多,反弹的越严重。

他想到这些会觉得压抑,但他又不可避免地需要透支,需要再多一点快乐,需要再多一点行动力,直到他彻底走不动的那天。

他靠在程在野肩头,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下了山,他觉得那一天好像快来了。

姜守言埋着眼睛在程在野肩膀蹭了蹭说:“我们回车里吧。”

太阳下山后,天黑的就快了,姜守言和程在野盖着被子,各自蹲守一个角落,在给对方写信。

薄薄一张信纸,能写的极其有限,姜守言只能挑最直观的痛苦来写,越写越痛苦,越痛苦越写,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好像也简短地回顾完了自己的一生,红着眼睛,脑子嗡嗡地看着信纸上一行行过往。

他怕自己忍不住想撕掉,匆匆折起来塞进了信封,然后再一抬眼,对上了程在野的眼睛。

程在野早就写完了,安静地看着他。

姜守言觉得这层安静里好像还裹着别的东西,在彼此都捏着信封的那一瞬间,在相互对立的空间,姜守言突然意识到,程在野夜里睡不踏实不仅仅是因为之前自己突然的离开。

他想到了另一层原因,他在昏黄的阅读灯里注视着程在野的眼睛,问出来的时候带了一种微妙的爽感,就像是他在自己手臂划伤口,看着血涌出来的那一瞬间的感受。

他问:“程在野,你很怕我死掉吗?”

程在野眼神有很明显的波动,姜守言看见那双一直都很温暖的眼眸里一点点、不受控住地蓄上了泪。

程在野往后仰了头,视线却没错开,他笑着说:“我怕啊,我当然怕啊。”

他怕自己睡一觉起来见不到姜守言,也怕自己睡一觉起来永远也见不到姜守言,所以他总是抱他抱的很紧,总是在他稍微有点动静就猛地惊醒。

姜守言紧紧捏着手上的信封,捏出了一个不明显的褶皱,他微哑了声音问:“那你想跟我说些什么吗?让我好好活着,让我不要死吗?”

程在野说:“我想说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都愿意接受,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姜守言湿了眼眶。

“所以你能不能稍微也接受一点点自己,”程在野说,“接受自己暂时的脆弱,接受自己暂时的无能,接受自己暂时的颓废,什么都不要想,只是接受自己所有不好的一切。”

“然后成为一棵树,一棵没有思想的树,只是单纯为了活着而活着。”

他声音有很轻微的颤抖,抖在姜守言心口,让他想起了程在野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人是怎样一步步从植物变成动物、小孩,最后再长成大人的。

姜守言之前听不明白,现在却好像懂了。

他偏过头,哭着笑了:“你真是……”

喉口哽了哽,一字一字,说的困难极了:“在旧金山就光学这个了么。”

“对。”程在野也跟着哽咽,“所以你愿意相信我吗?”

姜守言这次回答的比之前几次都要快,他眨掉了眼里的泪水,说:“我信。”

程在野模糊着视线,自言自语似的说:“那就都值得。”

他冲姜守言张开手,问他:“要抱一会儿吗?”

姜守言靠了过去。

程在野那儿要比他暖和很多,姜守言倚在他怀里缓了会儿,低头看着还捏在手里的信。

程在野把他的压在自己下面说:“我们明天就去寄。”

姜守言本能焦虑:“最后真的能拿到吗?需要多久呢,路上会掉吗?”

程在野吻了吻他的头发说:“已经不重要了,姜守言。”

他们最后在根河把这封信投递到了邮政的信筒里,信封上的地址写的是姜守言的家。

两个人在根河的露营地住了一晚,姜守言睡不着,就和程在野一起在外面看星星,根河的天气极冷,车面上冻了层钻石一样的霜。

姜守言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但他不想回去,他问程在野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程在野说,海拉尔。

于是两个人天没亮就启了程,姜守言也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什么会这么紧迫,好像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程在野开车穿过了一片苍茫的雪原,车窗外突然下起了小雪,姜守言扭头问:“可以停在这里吗?”

程在野没问为什么,他很利落地停了车,然后跟在姜守言后面,往那厚厚的雪坡上爬。

姜守言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厚重的衣服压着他,雪地拉拽着他,他一步一步,直到筋疲力尽,跪倒在这片辽阔的冻土之上。

太阳一点点爬了上来,金光慈悲地照在他身上,姜守言缓缓抬头,然后怔住。

雪天,成圈的金光,最亮的三点。

天空好像高挂了三个太阳,光线照亮了他的眼睛。

他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内蒙,看了一场罕见的幻日。

姜守言忽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失声痛哭,他在那苍凉的光芒里恍惚感受到了如同盛夏一样的热烈,在这苍莽的雪地里穿透了他的皮囊,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

姜守言回头,看向始终站在他后面的程在野。

他问:“戒指呢?”

程在野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从内兜里摸出了那枚朴素的银戒。

姜守言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它埋了进去。

他看着小雪一点点填满缝隙,直到再也看不出挖过的痕迹。

沉下去吧,他想,如果挣扎不了那就把自己打碎,沉进荒芜的沼泽,在最深的地底扎根,长成一棵没有思想的树。

他偏头看着走到身边的程在野,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疲惫,他盯着程在野的眼睛说:“我要碎掉了。”

程在野蹭着他的鬓角说:“我给你拼好,我给你一个完整的姜守言。”

姜守言缓慢地眨了眨眼,他好冷啊,冷的不想动弹。

所以他靠在程在野的肩头说:“我想回家了。”

程在野:“那我们就回家。”

作者感言

春怀酒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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