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好像来的格外早。
姜守言坐在沙发上愣了会儿神,才摇了摇头,说:“不了吧。”
程在野问:“为什么?”
姜守言看了看还睡着的小狗说:“没人照顾团团。”
其实只是托词,姜守言什么都没准备好,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家人。
程在野观察了他片刻,问:“是不想还是没准备好。”
姜守言没想到他会细问,手指绕着团团的尾巴,含糊着说:“有什么区别么?”
程在野不让他躲,手指捏着他的下巴,直视着姜守言的眼睛说:“当然有区别。”
“你要是不想就是想渣我。”
姜守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程在野手指就顺着他的下巴摸到脖颈。
“哪儿有那么夸张。”姜守言说。
程在野笑着继续:“你要是没准备好,我们可以等下次再回去。”
姜守言盯看着他没说话,程在野手指就在他脖颈上摩挲,上面还有某个晚上他吮出来的红痕。
姜守言在吃药,对什么兴致都不高,但程在野是正常的,躺在他旁边,体温热的不像话。
姜守言不是没有表示过可以做,他没关系的,但程在野每次都会类似今天这样给他两个选项——你是真的想要,还是说在迁就我。
姜守言刚想说话,程在野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拇指摁在他张开的嘴唇上轻轻摩了摩,说,别撒谎。
姜守言沉默了,程在野便俯下\身,鼻尖顺着他耳后一路向下,嗅到颈侧,低声说我亲一会儿就好。
此刻,他拇指就轻轻摁在那儿,姜守言似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那夜唇舌贴合的湿润和酥麻。
他眸光很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说:“不渣你。”
程在野笑:“那就是想和我一起回家,但还没准备好。”
姜守言抿着唇角不说话。
程在野继续笑:“其实我父母他们都知道了,很久之前就知道我交了个男朋友。”
姜守言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你什么时候……”
程在野想了想说:“如果从跟他们提起你开始算的话,应该是第一次留宿后的第二天早上。”
姜守言脑子缓慢地转了转,才意识到这个时间间隔到底有多长:“我们那个时候明明还没……”
“嗯,”程在野说,“可能因为你是我除了朋友以外,第一个和他们提及的人,所以他们也很高兴能见到你。”
姜守言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心底的某些犹豫和自轻在一点点被打消,因为程在野毫无保留的诚恳。
程在野抚摸他的脸颊,说:“我那个时候就很喜欢你了,姜守言,你远比你想象的还要令人着迷。”
他边说着边垂眸,想吻过去,但刚俯过身,就感觉自己衣袖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他低下头,刚还睡的正熟的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咬着他袖口往反方向拽,似乎不想让他靠近姜守言。
程在野抬手就把狗儿子推翻在沙发上,一连亲了姜守言好几口,挑眉得瑟地看着它说:“就亲就亲,怎么了?”
团团倒腾着腿翻过来,一个猛冲想报仇,又被程在野反手摁倒在沙发上。
团团扭动着身子气势汹汹地想咬他,但在姜守言伸手过来的时候又立马换了副委屈模样。
变脸速度之快,简直让程在野咂舌。
姜守言把团团从程在野手里解救出来,团团一脸无辜地窝在他怀里哼哼唧唧。
程在野愤愤戳着狗脑袋,团团这回没反抗,反而哼唧得更委屈了。
程在野:“……”
“我觉得它不应该叫团团,它应该叫绿茶,”程在野说。
姜守言象征性地捂了捂狗耳朵,嘀咕:“我们不听你爸爸瞎说。”
程在野心尖软了一下,摩挲着姜守言的手背商量:“如果这次你不想跟我一起回去,那年后可以和我一起去见见我爸妈么?”
或许是有了前面的铺垫,和寿宴上见一大堆人相比,只见两个人显得没有那么难接受。
姜守言含糊着说:“到时候再看吧。”
程在野提前一天出发,走之前赖在玄关和姜守言抱了好一会儿,说自己争取过了除夕就立刻回来。
姜守言没具体问过程在野的家庭,但依稀记得他说过,他有很多兄弟姐妹,想必过年的时候也会很热闹吧。
回来了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加一只小狗,听起来都觉得冷清。
姜守言拍了拍他的脊背,笑着说:“多待几天也没关系,不是已经很久没见了么?”
程在野捧着他的脸说:“也没有多久,我每年过年都回去了的。”
“反正人多,我又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他们对我不像其他小辈那么严格,”程在野最后捏着姜守言的脸亲了好几下才说,“那我就先走了,记得吃饭和吃药。”
姜守言说:“知道了,你都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虽然已经说了好几遍了,也亲了好几遍了,还赖着姜守言让他把自己送到楼下,又在车库温存了好一会儿,直到后视镜再也看不见那个清瘦的人影……
程在野莫名开始心慌了。
他顺利把车开出小区,按照导航走了三个路口,觉得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在出汗,心跳也越来越快。
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正在远离姜守言的路上,不是一个小时,而是很多很多天。
这些天他没办法知道姜守言在家做了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好好吃药。
他的药见效很快,如果没有吃够疗程就停药,哪怕只是晚几个小时,都会有很难受的副作用,如果又难受了该怎么办,会悄悄伤害自己么?
程在野把车停到了路边,松开方向盘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颤抖。
程在野不是没想过把姜守言一起带过去,没准备好见他的家人没关系,程在野可以每天晚上和他一起住在外面,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念头有多荒谬,又不是养了个见不了光的情人。
太过混乱的时候他也向周健寻求过建议,周健给他的答复是,他是个成年人了,他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程在野因为这句话变得更混乱了,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组不成一句逻辑完整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全部删掉,正准备重新组织语言,手机轻震了一下。
周健:但我觉得这并不是坏事
周健:你把他照顾的太好了,所以你在他就只能看见你
周健:只有你不在的时候,他才能看见生活
程在野看着这句话,焦躁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只是几天而已,最晚一个星期,之前两个多月不都熬过来了么……
程在野虽然这样想着,但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拨通了姜守言的电话。
姜守言接的很快,声音还带着不明显的笑意,背景音是团团奶呼呼的叫声,似乎在缠着姜守言陪它玩。
姜守言问他:“怎么了?忘带东西了么?”
程在野后脑勺枕在颈靠上,轻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姜守言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如常,好像并没有发现端倪:“你现在在哪儿?”
程在野张口就来:“路边,太渴了,去买了瓶水。”
姜守言“嗯”了一声,突然说:“团团好像记住自己的名字了。”
程在野笑着问:“是么?”
“你等我会儿,”姜守言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握着小狗两只前爪说,“听到自己名字就汪一声。”
“苹果。”
安静。
“绿茶。”
安静。
“团团。”
“汪!”
“爸爸。”
安静。
姜守言转头对着手机说:“你看,它能听懂了。”
程在野不信邪,对着手机叫了声爸爸。
团团一连汪了好几声。
程在野:“我觉得它就是想占我便宜。”
姜守言笑出了声,边笑边说:“是不是不能聊太久,一会儿赶不上了。”
“开车注意安全。”
程在野:“嗯。”
姜守言:“我等你回来。”
程在野笑:“好。”
*
程在野到老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可能是太晚了,也可能是提前回来的人不多,宅子有些冷清。
他上楼和外祖母说了会儿话,才又下楼吃晚饭。
偌大的餐厅只坐了他一个人,管家拿着菜单问他想吃什么,程在野随便点了几样,把菜单递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摁亮了手机屏幕。
管家看到了,管家意识到该说些什么:“屏保很好看。”
程在野:“嗯,是我男朋友。”
管家:“你们看起来很幸福。”
程在野:“谢谢。”
这样超不经意露出屏保的小动作,并没有止步于这一个瞬间。
姜守言虽然没来,程在野却让每一个朋友和亲戚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他从来都没有要藏着的意思,要不是姜守言暂时不想出现在他朋友圈里,程在野一天能发八条和姜守言相关的内容。
朋友圈的背景图也从来没变过,还是那张无论谁看上一眼,都能从静止的图片里品出些暗流涌动的落日照。
第二天早上来的人就多了,程在野在人群里转悠了一圈,屏幕不知道亮了有多少次,电量都干掉了百分五,他才拿着壶茶,慢悠悠到了下沉庭院里的开放茶室坐着。
这里风景很好,四水归堂。程在野坐进椅子里,听着特意引过来的泉水落进天井里的声音,突然就想给姜守言打电话。
姜守言正在做饭,摁了免提放在一边。
程在野问他吃饭了么,吃药了么,中午准备做什么?
姜守言一一答了,程在野就止不住地笑,笑着笑着,面前突然打了个响指。
“跟谁打电话这么开心?”刚问完,程栎想到了什么,“啊,是嫂子吧。”
姜守言差点切到手。
程在野笑了声没说话,程栎是他大舅舅的儿子,比他小点,是个自来熟。
“没否认,就是了,是嫂子吧,是嫂子吧,”程栎一脸叫了好几声,“你不知道他拿着你照片……”
程在野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姜守言:“拿着我的照片做什么?”
程在野瞟了程栎一眼:“没什么,他瞎说的。”
姜守言慢悠悠叫了他的名字。
程在野无辜地说:“就他们不小心看到了我的屏保,问我是谁,我说是我男朋友。”
姜守言放下刀,没说话。
程在野保证:“真的,真的是不小心看到的。”
姜守言就笑:“我又没说你什么。”
他又说:“我要炒菜了,你忙的话先挂电话吧。”
程在野不忙,电话最后也没挂。
他一只耳朵戴着蓝牙耳机,一边听姜守言炒菜,一边转头和程栎说话,看到他唇角好像破了一点。
程栎顿了会儿,慢悠悠伸手去摸,囫囵道:“可能是取唇钉取急了。”
程在野这才又发现,他舌头上还有枚舌钉,选的和舌头很贴合的颜色,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程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有些得意地说:“他们让我把钉子全取了,我不乐意,悄悄留了一个。”
程栎有眉钉,唇钉,舌钉和锁骨钉,用他的话来说是喜欢,但家里的人传统且要面子,解不了他这种另类的爱好。
程在野能欣赏,会夸他,所以程栎每打一个钉,或者DIY了什么新配饰,总会第一时间和程在野分享。
“是不是看不出来,”程栎边嘚瑟视线边乱飘,然后脸上欢快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下来。
程在野疑惑地回头,看到了坐在紫檀交椅上的外祖母。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到庭院里来的,隔着全景玻璃,安静地看着他们。
旁人都说隔代亲,家里几个小辈却很怕这个头发已经花白了的耄耋老人——往那儿一坐,自带一股不苟言笑的威严。
两个人上前打了招呼,外祖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程栎正站在原地思考该找什么借口开溜,楼梯上又走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男人和程栎对视了几秒,低垂着视线走到椅子边,叫道:“祖母。”
她脸上这才出现点官方笑意:“周家小子来了,今天好像没看到你爸?”
男人说:“他们路上堵车,会晚点。”
外祖母又看向程栎:“你不小了,收收玩心,多和周家小子学学。”
程栎规规矩矩站着,觉得自己嘴角和舌头都有点痛,他说:“我知道了。”
找到了借口开溜,他又赶忙拽了下周家小子的衣角:“那我们先走了。”
庭院里一时只剩下外祖母和程在野。
外祖母仰头看着程在野,程在野蹲下来,笑着问:“您好像有话想跟我说。”
外祖母顿了片刻,才把视线转到窗外:“没带回来么?”
家里小辈都很怕这个老人,可程在野不怕。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住在这座老宅里。
印象里的外祖母虽然威严,但也很细心照看着程在野,小家伙长起来很快,裤子稍微短一截,她都会及时让人重新给他量尺寸。
渐渐地,程在野意识到,外祖母只是不会表达,她的爱很宽厚,不然他不会有那么明艳优雅的母亲。
程在野:“您怎么知道,您看了我朋友圈的封面照片么?”
外祖母:“我哪儿有闲心去看这个。”
事实上,程在野每一条朋友圈她都戴着老花镜很认真看过,还让管家挨个查了是在哪些地方。
她老了,院子也冷清了下来,严肃了大半辈子,想知道小辈过的怎么样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悄悄去翻他们的朋友圈,没看到多少内容。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动态是能屏蔽人的。
程在野:“那您是从哪儿知道的?”
外祖母瞪了他一眼。
程在野笑出了声:“没提前跟您说,怕您不喜欢他,所以今年就没带回来。”
外祖母又停顿了会儿,才说:“你得先让我看看,我才知道喜不喜欢。”
“不是已经看过照片了么?”程在野憋笑。
外祖母差点就想扭头走了。
“所以您喜欢他么?”程在野继续问。
外祖母始终目视着前方的天井,良久才说:“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
“嗯,”程在野也不追问了,这已经是别扭祖母表达的极限了。
“您想和他说说话么?”
外祖母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
程在野笑说:“我正在和他打电话。”
外祖母瞥了眼他戴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
通话那头意识到不对,关火听了好一会儿的姜守言:“……”
两个没见过面的人就这样在程在野的步步诱导下,通过电话有了片刻的短暂联系。
姜守言热了一脑门的汗,握着手机紧张地说:“您好,外祖母,生日快乐。”
外祖母答:“谢谢你,姜守言。”
听到名字的瞬间,程在野愣了片刻,他没和外祖母说过姜守言的名字。
两句话后,双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程在野及时圆场,拿过手机和姜守言说,晚点再打过去。
通话挂断后,外祖母似乎能看出来他的疑惑,解释道:“你妈妈已经提前和我说过了,她说不知道你会不会把人带回来,还说如果带回来了让我宽容点,他还在生病。”
程在野了然地哦了一声,脑袋抵在了外祖母的膝盖上。
良久,她听见程在野闷闷地问:“今年的除夕可以提前过么?”
外祖母手掌落在他头发上,轻轻抚了抚。
她女儿活得固执又通透,不要名不要利,只做自己热爱的事,只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结婚,哪怕只和那个人见了一面,哪怕家里有条件更好的,知根知底的人选等着她。
但程桐不要,她只要她自己选的路。
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孩子,也是像她一样自由、固执。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外祖母都没办法想象程在野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直到看到那张照片,她意识到那只翱翔在天际的鸥鸟,心甘情愿收起了翅膀,把自己愉悦地圈在了名为爱情的天地里。
不合,但又合。
外祖母掌心在程在野脊背上轻轻拍了拍,和蔼地说:“想去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