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在外头又是求神又是拜佛, 听到外头回话,大少爷已经向上司告假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 心里好歹安稳了一些。
可是这样的情绪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魏氏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怎么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明明刚刚产婆已经说了开了一指了, 产妇正是阵痛的时候,谁生孩子不叫唤的?不叫唤的只有那种叫不出声音来、脱力的!
魏氏瞬间一个激灵,连忙往产房里头快步走去, 结果一掀开门帘, 发现什么事都没有,钟扶黎好端端地还半躺在那里, 和亲家母蒋氏有说有笑的吃着东西,若不是偶尔看到钟扶黎放下筷子, 捧着肚子皱眉, 魏氏都没觉得钟扶黎是真的在生孩子。
沈江云听到消息的时候,便和上官告了假,飞身上马,快速往家赶去, 结果回来的时候, 钟扶黎正侧卧着一边看书一边吃橘子, 他娘一瓣一瓣橘子剥好了, 然后挑去上面白色的絮絮, 亲自喂到钟扶黎嘴边,钟扶黎点点头吃了一瓣, 翻过一页书,正好看到沈江云到了,招呼道:“夫君, 可要吃橘子?庄子上今天新鲜送来的,很是鲜甜。”
魏氏挥了挥手,不耐道:“你只管你吃,别管他了,快躺下来,别再乱动弹了。”
魏氏真的是操碎了心,本来想叫亲家母伺候女儿,可是蒋氏自己就是有点粗糙的女人,魏氏嫌她不够细致,只能自己亲自上手,方觉妥帖。
钟扶黎冲着沈江云调皮地眨了眨眼,继续躺回去摆好姿势,让魏氏投喂她。
沈江云:……
沈江云扭身问了产婆目前的情况,知道是已经开了四指了,顿时也是心惊,产婆脸上满是钦佩:“我接生了那么多娘子,少夫人这样能忍痛的,我还真是第一回见!”
产婆比了个大拇指,沈江云却是不放心,又走回床边,握着钟扶黎的手,心疼道:“若是痛的话,你喊出来就是了,别忍着。”
钟扶黎蹙了蹙眉头,放下书册,有些奇怪道:“喊出来不就泄了气,现在还没到,嘶~”
钟扶黎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波阵痛忍了过去,小脸都有些发白了,却愣是没叫唤出声:“还没到时候,等攒着力气呢。”
魏氏烦透了儿子在这里絮絮叨叨,头一回不想看到儿子了,真不知道老大一个人杵在这里干嘛?早知道不喊他了,只知道添乱!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多说什么话分散黎娘的精力,有空先出去吃杯茶吧,我们这里用不上你!”
沈江云被魏氏推了出去,他摸着鼻子看到二弟已经在外头花厅里沏好了茶,便坐到了他对面,忧心道:“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能生出来。”
“大哥你放心吧,大嫂一直锻炼身体,哪怕是孕期也每日走动,控制饮食,不让胎儿过大,大夫也给大嫂看过胎位,都是正常的,你不必过分焦虑。”
沈江霖宽慰他大哥,但是沈江云却止不住的担心:“女子生产便如过鬼门关,这如何能放心的下?”
沈江云摩挲着茶杯,坐立难安。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中间沈江云又进去看了几次,后来听到产婆说要发动了,连忙将沈江云赶了出去,仆妇们都打起了精神,之前还气定神闲的钟扶黎,终于也有些撑不住了,大冷的天额头上全是虚汗,弓着身子死命地忍着,不时泄出压抑的低吼声,沈江云站在窗下,听到里头产婆说吸气放松的声音,沈江云立即高声喊道:“扶黎,你听到了吗?吸气吸气,要放松!”
产婆说一句,只要沈江云听到了,就立马高声复述一句,但是里头一直没有钟扶黎回答的声音,急的沈江云都想冲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钟扶黎大喝一声:“沈江云你给我闭嘴!”
话音一落,还没等沈江云反应过来,他就听到里头欢声惊呼:“出来了出来了,头出来了,快拿剪子!”
然后便听到一阵小孩啼哭的声音传了出来,还没等他放松心情,又听到产婆高声惊叫道:“等等,等等,还有一个!”
众人还没开心完,就又陷入了一阵慌乱之中,好在此时钟扶黎已经疼麻木了,反而不觉得那么疼了,也找到了用力的感觉,一回生二回熟,第二个孩子出来的时候,只花了一刻钟都不到,顺顺利利就诞了下来。
钟扶黎挣扎着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皱皱巴巴的,也没看出来到底像谁,她一连生产了两个孩子,从早晨吃完饭一直折腾到如今傍晚时分,实在是累极,冲着蒋氏说了一声:“娘,我睡会儿。”
闭上眼睛,就直接睡了过去。
沈江云等在外头,看到两个孩子抱了出来,急急问魏氏钟扶黎怎么样了,魏氏抱着孙儿笑眯眯道:“黎娘好着呢,就是太累了,现在睡过去了,你进去看看她,别吵着她了。”
钟扶黎怀的竟然是双胎,后来产婆接生完了才道,第二个孩子一直躲在第一个孩子后面,所以之前都没发现,好在少夫人身体好,否则这般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般人还真的很难顺利将两个孩子生下来。
魏氏心里念了好几声佛,第一次真心觉得,有个身体强健的儿媳妇比那些闺阁中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娇小姐要好得多,就冲钟扶黎疼到流冷汗都能不吭一声的坚毅,便是男儿恐怕也没有几个能做到的。
魏氏可没忘记自己当年生沈江云的时候痛到整个人扭曲变形,恨不能直接原地昏死过去,那种痛,是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的到的,便是隔了这么多年,魏氏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沈江云轻手轻脚进了产房,此刻房里依旧弥漫着一些血腥味,沈江云素来最是爱洁,此刻却仿佛鼻子失去味觉似的,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钟扶黎的床头,蒋氏刚刚给女儿收拾完,见姑爷鼻头红红,好似要哭了似的,立马站起身来,将位置让给了沈江云。
蒋氏出去的时候心里还嘀咕着:这到底是文人出身,和她家的几个大老粗完全不是一回事。
钟扶黎生下了一儿一女龙凤胎,等到沈江云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差点乐疯了,如今每天下职后的首要大事就是看孩子。
荣安侯府有了第四代,而且一出生就是两个,又马上要过年了,喜事一桩接着一桩,便是沈江霖除了读书外也要有时候去帮一帮忙。
如此一来,原本要在今年交出的《求仙记》第七册,就一推再推了。
沈江霖的第六册《求仙记》是前年出版的,去年他第七册写了一半后,沈江云又出了一套绘图版,沈季友就来信和他说,第七册可以缓一缓再出,等到绘图版的热度稍微降下去了,再续上最后一本。
这是沈季友出于商业考量的出书节奏,沈江霖也就没有这么急着去写,当时更多的时间就用在了陪伴师父师母以及感悟人生、读书练字上了。
结果今年从年初一直忙到年尾,原本说好的《第七册》,到现在还剩三分之一没有写完,眼看中马上就要春闱了,沈江霖就和沈季友商量,等春闱过了再交稿。
沈季友上一届春闱没考中,明年春闱也是要再战的,自己都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兼顾这桩生意,怎么还会强求沈江霖。
况且这些年来,他们靠着这册书都挣了不知道多少银子了,因着沈江霖掀起的仙侠风,如今话本市场上也有很多跟风的写手,在那些书粉苦等无果的时候,读一读其他相似的话本也是好的,这其中也有几个写的出彩的,不过到底不及沈江霖的构建宏大、笔力雄浑,随着书册越出越多、出场人物粉墨登场,诸多爱恨情仇一一揭露,并且伴随着一个惊天阴谋浮出水面,许多人只等着拿到最后一册书,一睹为快了。
沈季友觉得,哪怕是明年出这部书,因为是终结本,想来也是不会影响什么的。
沈季友心里清楚,如今这本书受众有多广、反响有多热烈,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到他们的书铺和印刷坊探听消息,只是沈江霖和沈江云的身份是最大的秘密,除了沈家几个核心人物,根本无人知晓这书的真正作者是谁。
就譬如今日,那个长得男生女相的矮个子年轻人又来了,打听到最新的消息,或许今年这部书出不来后,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向主子交代这件事了。
他家主子爱这套书成狂,苦等了近两年,原本书肆老板说今年肯定出最后一册,结果都快年底了,他主子实在坐不住了,让他再去问,谁曾想等来等去居然是个假消息。
沈江霖并不知晓这些,他的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过,谁知道意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那天又到了十五,是沈江霖固定的到族学里给里面高级班的学生讲课的日子,这是年前最后一堂课了,上完这堂课,族学也要闭门准备迎接新年了。
沈江霖在族学里呆了大半天,中午在族学里跟着他们一起用了一餐饭,挥手告别后,刚刚要走出族学那条街的时候,就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驾车的是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大约二十来岁,一身短打装扮,看到沈江霖后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请问可是沈解元?”
沈江霖不知道这人是干嘛的,只能狐疑着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清楚,对方就双手抱拳,来了一句“得罪了!”,直接就将沈江霖扛上了马车,用绳子一捆,就扔进了马车车厢内,然后驾着马车快速跑了出去。
沈江霖被马车颠的东倒西歪,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家门口遭到了绑架,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的绑架,他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只知道马车才行驶了不多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沈江霖算着这个时间和速度,此刻根本还没有出城门,依旧在皇城脚下,既然如此,那便是京中之人了。
沈江霖心里头闪过许多人,着重将怀疑落在了赵家身上,可是赵家这么多年都在官场上使劲,他们会突然发疯将自己给绑过来吗?
外头的喧闹一晃而过,很快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沈江霖挣扎着坐起来,然后马车的车帘被那年轻人撩起,直接将沈江霖又像货物一般扛在了肩头,沈江霖天旋地转之间,看到了大门的匾额:宁王府。
沈江霖愣了一瞬,自己被绑到了王府?
宁王?当今圣上的二皇子,今年刚刚及冠,开辟了王府出来,平日里在朝堂上并不如何听得见他的声音,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渣爹有得罪过宁王,自己何处得罪了他?
沈江霖脑海中飞速地分析了一番,却依旧不得其法,他与宁王,基本上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物。
然而很快,沈江霖就明白这飞来横祸到底事出何因了。
韩兴将沈江霖放在地上,幸好还算温和,没有直接将他扔在地上,韩兴身高腿长、力气极大,若是扔下他,恐怕沈江霖的肺腑都会出血。
韩兴单膝跪地,直接抱拳道:“王爷,人已带到,还请王爷示下。”
宁王一看沈江霖居然是被绑来的,冲着韩兴暴跳如雷:“蠢材蠢材!你这个蠢材,怎么可以对琢光先生如此粗鲁,还不快给琢光先生松绑!”
韩兴一介武夫,听到宁王下令要将沈江霖带过来,他想着这样最是直接了当,韩兴并不将沈江霖一个写话本子的小解元放在眼里,若论官职,他自己就是锦衣卫千户,正五品的官职。
被宁王使唤着做这件事,已经是让韩兴有些不愉了,又被宁王骂“蠢材”,心中更是不痛快,直接从腰间亮出一把匕首,只见寒光一闪,沈江霖身上的麻绳一松,就都掉了下来。
韩兴冲沈江霖拱拱手,面无表情道:“得罪了。”
又僵着脸对着宁王道:“王爷是否还有其他指示?”
宁王被他刚刚那一手吓了一大跳,闻言直接挥挥手,皱着眉头厌恶道:“走吧,回去当你的值去。”
宁王亲自走了过来,将沈江霖扶起,笑呵呵道:“琢光先生,本王十分喜爱你写的《求仙记》,本本不落,已经全部看完了,你写的实在是太好了!”
宁王中等个子,五官普通,但是因为穿着不凡,锦衣玉袍,也能将人装点的神气一些,只是此时此刻,沈江霖对着他笑的开心的脸,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个叫“韩兴”的黑脸了,他也很想打这个宁王一拳好么!
从这个宁王叫他“琢光先生”开始,沈江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人是个狂热的《求仙记》书粉,将他绑过来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果然,便听宁王和气道:“本王一等这个结局就是两年,原本以为今年会有第七册面世,谁知道竟又是个假消息,所以只能将琢光先生请来,敢问琢光先生,手中是否有第七册的手稿,能让本王一睹为快的?”
宁王嘴上说的和气,但是行为已经是十分霸道了,沈江霖心里憋着气,但是此刻碍于身份上不能得罪了他,只能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衣衫,恭敬行礼道:“不瞒王爷,春闱在即,我正在准备明年的会试,所以这两年就耽搁了下来。”
“一字未写?”宁王双目睁大,显然是不敢置信。
沈江霖肯定地点头,目光澄澈,一点都没有撒谎的迹象:“抱歉了宁王,确实一字未动。”
这般“礼遇”,沈江霖实在是“拿不出”手稿来。
宁王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将手背在身后,急的团团转,显然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口中一直在喃喃自语:“怎么会一字未写?如何就会一字未写了?”
宁王是前年入的坑,从读到第一册《求仙记》开始就惊为天人,迅速将全套都买了过来,一次性读完六本《求仙记》,不知道是有多么爽快!
可是这套书已经快到大结局了,正邪两派就要进行最后的交锋,天道的阴谋也要慢慢开始揭露了,被卡在了这里,宁王是每日都在琢磨,想到了就要把之前的几册书拿出来反复翻阅,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派人去调查到底写书的作者是谁。
虽然“沈记印刷坊”瞒得很紧,但是总有蛛丝马迹可循,一确定这个琢光就是沈江霖,直接二话不说,派人将他给绑了过来。
宁王想着,沈江霖手中总会有手稿吧?
如今被打击了,宁王大手一挥,对沈江霖有些殷勤道:“琢光先生,既然如此,不如就在本王府内小住上几日,你喜爱什么吩咐一声便是,本王总能给你弄来,如此没了烦心事,还可一心创作,你看如何?”
不如何!
沈江霖脸上慢慢升腾起了怒意,皱着眉道:“宁王,我尚未和家人说过我的去向,况且我还有要事在身……”
谁知道那宁王根本不耐烦听沈江霖说这些,在他看来,天大地大,哪有他尽快看到大结局大?沈江霖要考会试又如何?写完了再考,不也可以么?
沈江霖直接被关到了一个装饰豪华的书房内,里面笔墨纸砚俱全,炭盆中静静烧着红罗炭,房间内温暖如春,铜制香炉里燃着沉香安神,窗户正对着外头的花园子,采光极好,还可赏景散心,确实是个非常好的创作之地。
沈江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要被人关起来创作。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可笑感来。
沈江霖是个从善如流的人,见事已至此,自己也没其他办法,干脆拿起笔来顺着上次写到的地方继续写了下去。
宁王听到下人讲沈江霖果然有在继续写,顿时就高兴了起来。
他还害怕沈江霖有什么文人的清高,搞那种宁死不屈这一套,那就麻烦了。
如今既然愿意继续写,想来过个几日就能先看一部分了,宁王一高兴,马上吩咐厨房大师傅今晚好好烧一桌席面,他要和琢光先生对饮几杯。
只是这席面还没备好,天刚刚入了夜,宁王府的大门就被拍的震天响,宁王府的门子将大门打开后,看到眼前的人,吓得腿都软了,忙不迭派人往里通传。
宁王换了见客的衣服,刚刚走进大堂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长身玉立,头戴束发紫金冠背对着自己,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的时候,宁王立即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周承翊冷淡地看了宁王一眼,这一眼看的宁王心惊肉跳,太子一向端方如玉,翩翩君子,对他们这些弟弟们也算友爱,宁王自己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成年后就领个闲差,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他就紧抱太子的大腿,太子让他往东他不往西,兄弟二人感情还是有一些的。
但是太子是半君,不是简单的兄长身份,所以宁王对上太子,心中还是发怵的,尤其是太子夜间上门,面露不愉之色。
“听说你今日绑了沈解元到府上?宁王,你如今封了王爷,胆子是越发大了,连这种事都敢做了?”
周承翊说话音量不高,但是这一句话就把宁王吓得魂飞魄散!
他哪里想得到,只是抓了一个沈江霖,还惹得太子亲自上门?
沈江霖的家底他早就查过了,就是因为查过了,觉得能应付,他才依旧将人绑了过来,并不觉得等到沈江霖写完了《求仙记》,将他放了出去后,他胆敢对自己如何。
身份悬殊太大,宁王有恃无恐。
宁王哪里知道,韩兴做事并没有藏着掖着,他带走沈江霖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到了,而且马车上还带着宁王府的标志,沈江云派人一查就知道了。
这其实也是韩兴故意为之,否则无端端丢了一个人,荣安侯府恐怕急疯了。
只是哪怕知道去处,沈江云也放心不下,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弟弟会被绑走,到底得罪了宁王何处?
沈锐对宁王畏惧,不敢出面,沈江云失望之余,只能自己去找门路。
先是走了官方途径,到顺天府衙门报关,然后又找了吏部左侍郎梁大人让他帮忙,梁大人听闻了这种事情,自然没有不帮的;而顺天府那边,谢识玄知道自己未来女婿居然被宁王绑走了,直接找到了太子讨要个说法。
谢识玄是太子一派,他与太子走的很近,这样的事情找太子最合适。
梁大人则是写好了奏折准备往上递出,还是太子的人快人一步,拦截了下来,才没把事情闹大。
两边都闹到了周承翊这边,周承翊想不管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