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又坐了会儿,拎上班,拿着雨伞离开了便利店。
临走的时候大叔很热情地朝他笑笑,说:
“下次再来。”
虞景对他点点头,然后抬脚踏进了大雨之中。
雨依旧很大,江城的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次,只是在雨里站了会儿,虞景的裤腿已经湿透了。
又等了几分钟,打的车从雨幕中穿过来,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他赶紧上车。
虞景小跑过去,弯腰上车,头发、身上,甚至脖颈都是湿的。
他抬手下意识地抹了把脖子,下一秒却整个人一愣。
东西呢?
心底猛地窜上一股不安,有那么几秒虞景人都是麻木的,他用手扒开衣领,反复地确认了好几遍,还是没有。
他的平安扣不见了。
“尾号!”司机扭头瞪他,“都问几遍了也不——”
“师傅,”虞景开口打断他,嗓音在细微地发着抖,“你看看我的脖子,上面的红绳还在吗?”
司机大概觉得他的脑子有病,但还是扫了眼:
“脖子上不空的吗,你尾号多少,问你也……”
空的,没了。
虞景脑子一片空白,手慌乱地把各个口袋都清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隔了两秒,他才迟钝地捡回自己的意识,想起来在便利店卫生间照镜子的时候是还在的。
所以它可能是丢在了来的路上。
他匆匆和司机解释了两句,然后打开车门,飞快地冒雨跑了下去,连包都没带。
小道的路灯隔得远,又下着雨,在这样的环境下找东西跟摸瞎没区别。
但虞景还是打开了手机电筒,蹲下身,认认真真地沿着他来的路线开始找。
雨水哗哗直流,路上最多的是石头,虞景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他只是觉得心里慌,像缺了块东西一样。
还是没有。
可能早就被大雨冲走了。
虞景的头发全是湿的,雨水沿着发梢直直流过脸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抹了抹眼睛的雨水,也可能有眼泪,在原地蹲了一会儿,然后埋头继续找。
黑暗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虞景偏过头打了个喷嚏,看见远处的一点亮光。
他已经快要到便利店了。
怎么还是没有呢?
虞景红着眼睛想,如果平安扣真的不见了,那可怎么办呢?
但也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平安扣被他落在便利店了,半天那么久,可能真的是虞景不注意。
他想了想,抱着最后一点儿希望,站起来的时候膝盖都在发抖,脑袋也很晕,虞景站在原地缓了两秒,然后朝便利店小跑过去。
接着是“ 砰”的一声响。
虞景结结实实地撞在一个人身上。
他抬眼想对这人说声对不起,却在看清他的脸时倏然一愣,忽地哑了嗓子。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纯黑西装,衣冠楚楚,眉眼凌厉,望向自己的目光很淡漠。
这是陈岁聿。
在虞景面试后的第九个小时,他和自己五年未见的哥哥陈岁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迎来了一天之内短暂的第二次重逢。
可惜他现在太狼狈了,并不是个打招呼的好时机。
虞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他现在只想找回自己的平安扣,陈岁聿现在再冷漠也没有关系。
虞景于是错身,和陈岁聿擦肩而过,余光却瞥见陈岁聿食指上有一圈红绳。
他看着那点儿红色,很久都没动。
陈岁聿倒是走了,但并没有走远,他站在遮雨棚下,接了个电话,身形影影绰绰,但依旧挺拔。
虞景做了会儿思想斗争,然后走过去,很轻地扯了下陈岁聿的袖口。
陈岁聿转身,垂眼看向他。
“……”虞景嗓音干涩,不知道该叫他哥哥还是陈岁聿,所以干脆什么都没叫,“你捡到了我的平安扣吗?”
出乎意料地,陈岁聿并没有说一些很难听的话,也没有忽略他,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掌心静静地躺着虞景寻找的那枚平安扣。
他手上的皮肤透着惯常的冷白,平安扣和尾指上的银戒亲密地交织,恍若密不可分。
陈岁聿淡声开口:“这是你的吗?”
“是我的,”虞景点头,他本来想说这不是你送我的吗你怎么都不记得了,但他心里有些酸,又有些失而复得的喜悦,陈岁聿帮了他,他不应该开口呛人。
陈岁聿始终神色淡淡,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在虞景伸手来拿的同时,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他看着虞景:
“怎么证明这是你的?”
“……这本来就是我的,”虞景心想陈岁聿就是忘了,忘了这是他送给自己的东西,但自己很辛苦地找了它很久,弄丢了也很难过。
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漫延上来,虞景没忍住,抬眼看向陈岁聿,眼周还有没褪去的红:
“这是你送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陈岁聿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但没有否认,好像默认了这个事情,也可能是忘了。
良久,陈岁聿意味不明地开口:“它对你很重要吗?”
虞景觉得难堪,但他还是很想把平安扣拿回来,因为陈岁聿的表情看起来很无所谓,仿佛下一秒就要自己的平安扣扔进垃圾桶。
他于是点了点头:
“是的。”
怕陈岁聿不相信,又重复道:
“是很重要的东西。”
“是吗?”陈岁聿轻飘飘反问了句。
他看着面前的人,卫衣湿答答地套在身上,湿透的发梢也贴在额前,圆润的眼睛垂着,像只狼狈的小狗。
虞景点头说“是的”。
陈岁聿微微挑了挑眉稍,仿佛不太相信一样,“那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也随便弄丢了啊?”
虞景觉得此刻的陈岁聿有些难应对。
“不是随便弄丢的,”虞景纠正道,但脑子晕晕沉沉的,是发烧的前兆,虞景不想再和陈岁聿周旋,于是开口求他,“你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
“还给你?”陈岁聿好像笑了笑,“然后再被你弄丢一次吗?”
“这次不会了,”虞景向他保证,“真的不会了。”
淋雨的后遗症来得很快,就这么一会儿,虞景就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在烧得发烫,思维也好像缓慢了许多。
他担心陈岁聿还是不同意,于是追加砝码:
“如果你把平安扣还我,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他没有注意陈岁聿脸上的冷意又重了些,黑色衬得陈岁聿冷峻而肃穆,颈侧线条锋利,看起来高不可攀。
陈岁聿没有回答,他像是不想再和虞景说些什么了,转身就走。
虞景急急忙忙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虞景的手指很凉,透着寒意,像一条柔软而顽固的红绳,牵扯住陈岁聿,可能虞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发抖。
他只是还在契而不舍地尝试和陈岁聿交易:
“或者你不愿意的话我给你钱可以吗,你想要多——”
后面的话虞景没能说完。
因为陈岁聿反手拽住虞景的腕骨,力气大得虞景眉头一皱,下一秒,陈岁聿倾身向前,猛地将虞景压在了便利店落地窗前。
他们的距离隔得很近,几乎鼻尖贴鼻尖,刚才吃过的薄荷糖味道交织在彼此之间,虞景被属于陈岁聿的气息悉数包裹,他甚至能闻到陈岁聿香水中的乌木。
雨还在哗哗下着。
周围的一切都陷入黑暗,没人注意到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
陈岁聿眉间一片阴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虞景,打量着自己未久没见的弟弟,眼里并没有多少温情可言。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倾伏在虞景耳边:
“虞景,你是想装作一切无事发生吗?”
像对着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捡到东西了会乖乖保证,请吃饭当作谢礼,实在不行还可以给钱。
粉饰太平的本事连陈岁聿都佩服。
虞景后背贴在窗上,冷意让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试图离陈岁聿远一些,陈岁聿的凌厉与日俱增,让虞景下意识想逃。
但他最终是放松下来,抬眼看向陈岁聿一眼,又垂下来,眼睛湿润,或许是雨,他忽然丧气了,又像妥协。
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被迫开启这场重逢的寒暄,他朝陈岁聿笑笑,说:
“好久不见啊,哥。”
“是好久不见,一见面就让我还东西,”陈岁聿淡声道,他松开禁锢住虞景的手,转而扣住他的后颈,用拇指顶着下巴,迫使虞景仰头,和自己对视。
虞景后颈被断指上的戒指硌得生疼,像被一根钝刺扎破皮肉,缓慢地唤醒痛觉。
他们在这场望不到头的雨中看向对方,虞景望进陈岁聿黑沉沉的眼里,陈岁聿的瞳色很深,恍若一场源于海洋中央的巨大风暴。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虞景,许久,才声音很淡地开口,是质问。
他说:
“但我花了四年,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虞景,你什么时候还我一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