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喜欢赖床,不过要看是谁的床。他的觉很轻,在身旁人起身时就醒了。他只穿了条内裤,赤着身子坐起来时,正看到一旁的男人在晾晨勃。
冯川偏着头看了他一眼,呼吸有一瞬的粗重,又很快抑制下来。光着脚,去到了卫生间,以“放水”来解决生理性的勃起。
程安裹着被子,眼皮发沉的看着远处的窗户,冬季的天亮的晚,天色还没漂干净灰黑,那人就已经收拾着起床了。
在程安印象中,一直觉得冯川是个重欲的人,会因一时兴起,高价买人脱衣,满嘴骚话,动辄“开车”,但他现在有些信了对方私生活节制的说辞,性欲旺盛,却能忍,高度自律,酒色财气一概浅尝辄止。原来并不是他的“同类”,看不破诱惑的只有他。
可他曾经也不是这副不堪的样子。
程安用被子将自己包的跟个粽子一样,入定一样的想着,忽然被人从边上推了一把,“啪叽”一下子仰壳栽倒在了床上。
男人轻声笑了笑。
“没睡醒就再睡会儿,还没到你平常起床的时间。”冯川换了一身相对正式的行头,扣着腕表的表带。幼稚推人的是他,一本正经嘱咐的也是他,“叫人给你预备了早饭,记得按时起来吃。”
缺爱的人总是会复杂的去解析接收到的关怀。程安想问你对别人也是这样的么?在对方出门前,忍不住以玩笑的语气说了出来,“冯先生在饲养宠物方面挺有经验的。”——恩威并施,将被控者拿捏的死死的。
“你是在变相的求收养么?”冯川听得出程安话中的潜台词,又道,“我只养过一只‘宠物’,谈不上经验丰富,不过是比较爱惜中意的东西——包括人。”
这是句带着表白意味的情话,程安掂量不出其中有着几两的真心。
不由腹诽:就你在性事上那个德行,就别走纯情路线了。
程安:“当你的情人给报五险一金吗?”
别人家的情人都是要物质补贴,要房要车,还没见过向金主要“五险一金”的。
“呵。”程安看着一脸莫名的男人,扬起唇角,揶揄道,“当别人的情人可不是高危工作。”说完便慵懒的裹着被子闭上眼,不再出声了。
物质如果不是为了填平赌坑,那么对程安来说毫无意义。
不正当的关系,就别绑定羁绊了吧。
心态佛系的程安被拖欠薪资了。
三天后的午休时间,他致电给了无良主顾,达成人生首度催款成就。
“那天又没做到最后,你就闹着不做了,不是你说的么,钱不收我的。何况——”男人语气暧昧的帮他回忆,“我还帮你射了出来,你不是挺爽的吗?”
程安脑中立刻回闪出画面,走廊里正巧有几名学生嬉闹着走过,他做贼心虚的调低了手机通话音量,脸腾的一下红了。
难怪当时那么好说话,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佣金越给越低就算了,竟然还白嫖。程安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和他理论,远远地,秦双雨招呼着,碎步小跑了过来。
“程老师!”秦双雨跳了一步在程安面前站定,小声道:“啊,你在忙呀。”
程安和那边的男人接不上话,于是优先理了她,“秦老师有事吗?”
“你这周六晚上有空吗?我预订了两张音乐会的门票,想请你一起去听一下。”
被晾在一边的冯川,慢条斯理的替他回答:“告诉她你没空,你要和我去参加书画鉴赏会——主办方发来邀请函时,想到你会感兴趣,我才应的邀,赏个脸么?程老师。”
程安捂住手机将听筒稍稍拿远,“抱歉啊,我那天没时间。”
秦双雨:“没关系,我在姐妹里找一个幸运儿,陪我去听好了。”哼着歌走开了。
程安婉拒秦双雨是因为没长听音乐的耳朵,作为一个曾经有过梦想的美术生,程安的确热爱书画艺术,可那也只是曾经。
程安顿了顿,还未将相同的话,讲给电话另一头的人听,男人留下一句“到时候派人接你”,就结束了通话。
因为冯川的自说自话,程安接下来的几天,吾日三省吾身时,烦的不再是“赌或者不赌”,“而是去还是不去”。
大抵是程安总说自己摔下楼梯,老天感召到了他的“诚意”,于是显灵了。
周六傍晚,买完菜回家的程安为扶一名踩到冰面滑倒的妇女,双双摔下了小区广场的矮阶。妇女问题不大,口头表扬完热心的小伙子,拍拍衣服就走了。被当成垫背的程安,扭了脚,袋子里在菜市场精挑细选了三分钟的西红柿壮烈牺牲。
程安瘸腿走路已经走出了经验,甚至还能炒俩菜,袋子里被压成“粥”的西红柿没舍得扔,心态良好的将西红柿炒鸡蛋,改成了西红柿鸡蛋汤。
冯川的电话如约而至,程安立时戏多的柔弱了起来,”抱歉冯先生,我的脚腕扭伤了,挺严重的,不能去了。”本就不愿作陪,心想这下连借口都不用找了。
冯川:“你一个人住么?”
程安散发出“遗世独立”的单身芬芳,“是啊。”
“报一下楼层门牌。”对面哑声了,冯川又道:“我就在你们小区的楼下,不请我到你家里坐坐吗?”
程安租住的房子一室一卧,家具电器一概不全,像是无人入住的简装样板房,有种别样的整洁。
程安家里没那么多备用物品,就连拖鞋也只有一双,很有待客之道的让给了这位大爷。
交换鞋子时,冯川弯身,拉过程安不敢触地的那只腿。那只脚上的袜子已经脱掉了,踝关节上带着淤青,直肿到了脚面上,程安自小受伤受的多了,很会照顾自己,已经喷过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
“又和歹徒搏斗了?”
“这次是见义勇为。”
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一道素炒青菜,一道汤,一碗吃到一半的米饭,勉强为这间清冷的住处带来些许家的气息。程安招呼对方随便坐,很有逐客意味的接着吃起了晚饭。
餐桌的凳子是张长凳,冯川随便的坐在了程安的旁边。
“晚上只吃这么少的东西,难怪摸着瘦了。”
他的主顾自从白嫖后,已经不配得到他的强颜欢笑了,程安闷声扒饭。
“你做的菜?”冯川戳了一下程安鼓起的脸颊,“给我尝尝你的手艺。”
“……”
“锅里还有汤,愿意的话,您亲自盛着喝吧。”奴役伤残人员是不道德的——上次在冯川那吃过一餐早饭,全程有人在边上伺候,约莫是照看“猫”照看顺手了,就差帮着喂嘴里了。想必这位“旧时代”老爷养出来的大爷,平日里也是个饭来张口的主。
“喝你碗里的就行。”冯川真的就只吃嘴边的,在程安端碗的时候,凑上前,就着他在碗边喝过的水渍,抿了一口。
程安看着对方忽然贴近的脸,心脏不由得跳快了一拍。
汤的味道中规中矩,冯川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给出评价:“还是做汤的人更美味点。”
“您不是要参加鉴赏会么?”求求了,体察完民情赶紧走吧。
“没兴趣,不是什么必要的场合,不用去太早。”
冯川的老友们时常邀他赏玩新结缘的字画等藏品,冯川被熏陶了这么多年,始终做着表面功夫,没培养出半点兴致。老爷子当年那一仓库的古玩,被他上捐了一部分,得了一摞的锦旗,至今还在博物馆的高光处占有一席之地,他自己收来的天价藏品更是直接沦为室内摆件,不论近代产物还是相差几百年的“祖宗”皆一视同仁,携手在博古架上吃灰。
冯川不说空话,他的确是因为想到了程安才应的邀约。
但凡从事艺术相关事业的程安有点上进心,都该踩上这个可以接近界内顶层的跳板,而不是在这漫不经心的喝着汤。
人各有志,世人多数生来平凡,并享受着平凡,年老阖眼时仍觉得圆满,怎样不是过一生呢? 量力而行的向上要比盲目的野心,更能快捷的走向既定的目标。
这个赌徒并不贪得无厌,他的心,平常而坦然。
也可能是因为汤真的很好喝吧。
冯川又扳着程安的手臂,喝了一口,回味起来确实不错。
程安愣愣的看着他,眼神有些闪烁。冯川接上前言,“想多陪你会儿。”
程安挪开视线,在自己家被外来人员搞的浑身不自在,“劳您惦记,我挺好的。”
这间屋子不大,采光却很好,入夜后的阳台被月色环抱,阳台一隅摆着个画架,几张绘满图案的画纸散落在地上,五颜六色的颜料盒摞在一起,生动的从屋子中跳脱了出来,仿佛一个可以无限延展的全新空间。
画架上有幅未完成的作品,笔触细腻,用色却非常晦暗,泥泞的林间小路,尽头处是还未勾勒的空白,可能是初晴的太阳,也可能是穷途末路的深谭。
冯川看到了那块被洗到发白,晾晒在窗沿的手帕,屈指触碰画作的空白处,才说过对艺术没兴趣的人,温声开口,“为我画一幅画吧。”
程安的下个周六假期,又被预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