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跃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在精疲力竭中彻底晕了过去。夜里他几次昏睡后又被弄醒,李云济已经完全找到了他的敏感点,也知道如何玩弄他,他总是在被侵入的痛和酸胀中被迫清醒,然后被亲吻着送上高潮,直到身体只剩颤抖。
他好像做了很多混乱的梦,因为醒醒睡睡而头痛不已,睡不安稳。等到他再次醒来,已有阳光照入房间,而李云济正坐在床边,把他抱在怀里低头看他。
一根吸管抵在他唇边,他听到男人说:“喝点果汁。”
游跃的唇红肿发疼,嘴角还有点磨破了皮。他像一个脑袋和身体断开了连接的小机器人,脖子以下都不是自己的,只是一个散架后又被强行安在了一起的一堆废铁。他的头很疼,闻言慢半拍张开嘴,含住吸管喝果汁。
甜甜温热的液体入喉,游跃才好过一点,喉咙虽疼得像刮刀子,但不再干得冒烟,身体部件好像也被糖分稍微连接起来了。他喝下大半杯果汁,李云济把杯子拿走放到一边,又拿什么东西在他的额头上“滴”了一下。
李云济看眼温度计上的数字:“发烧了。”
游跃屁股太疼,不想这样一直坐着:“我想躺下。”
李云济把他放进床里盖好被子,摸摸他的额头,“我去给你拿早餐。”
游跃一沾枕头就又开始睡觉了。李云济没让他真睡,端着早餐进来又把人抱起来,游跃哪都疼,歪在李云济怀里浑身都抗拒,“让我睡会儿吧。”
“吃了早餐再睡。”李云济哄他,“让阿姨煮的小馄饨,你不是爱吃吗?”
游跃闻到馄饨汤的小虾米香味,这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自己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胃都在严重抗议。他发觉自己的姿势非常不得体,忙要从李云济怀里出来,但紧接着他被扶着坐好,后背塞进一个厚实的靠枕。李云济端过碗,舀起一颗小馄饨吹吹,送到他嘴边。
游跃下意识退开一点,伸手想去接:“我,我自己吃。”
李云济说:“烫。你别乱动。”
馄饨还冒着热气,游跃实在饿得肚子咕咕叫,闻着馄饨的香味,他一时没精力多想,忍不住张嘴吃了。
小馄饨皮薄馅嫩,一个个煮得鲜香软滑,游跃就着李云济一口一口地喂,专注地吃完了一整碗,把汤也喝光了。
李云济:“还想吃什么?”
游跃吃饱喝足回过神,讷讷地抱着被子:“饱了。”
李云济端起碗筷,起身离开房间。游跃刚费劲从床脚捞回自己的衣服,李云济又进来了。
李云济一眼看穿他的意图,说,“上午就好好休息,不要再看书了。”
游跃:“噢,那我回自己房里睡。”
他要下床,李云济却过来弯腰把他抱起,离开主卧往副卧去。游跃趴在男人肩上,低头看到自己睡衣下遮挡的手腕还残余红痕。李云济的身上总有股淡雅好闻的味道,这股淡香昨晚缠绕了他一整夜,从清冷到滚热。
他的目的是不是已经达到了?游跃想。因为他找到了李云济的欲望症结,满足了李云济想要的,所以李云济也回馈他以相应的报酬,比如真正的温柔和耐心。
他会答应自己更多的要求吗?会给自己更好的东西吗?
游跃被李云济抱进副卧,放到柔软的床上。游跃扶着李云济的手臂,抬头望着他:“哥哥。”
李云济顺势吻了吻他的额头:“嗯?”
“我的申请......”
“放心,信已经让人写好了。”李云济失笑:“怎么整天都只想这些事情?”
游跃“哦”一声,又问:“我今天可以去医院看谢浪吗?”
李云济不经意扫一眼游跃衣领里隐隐的红痕,耐心道:“我建议你今天在家休息,明天再去。”
游跃没有放弃,坚持问:“那我以后可以自己给司机打电话,让司机送我去医院吗?哥哥,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想总是用这种小事麻烦你。”
李云济看着游跃,游跃被两人之间的沉默弄得坐立不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李云济说:“可以。”
接着李云济捏了捏他的下巴:“而且我没说过麻烦。”
李云济说出口的话都会兑现。游跃在家休息一天,第二天他就开车把游跃送去医院,并嘱咐自己晚些时候会过来接他。
随后李云济驱车离开医院,前往赤波湾新渡区。老人家自入暑后一直精神不济,前阵子住了几天医院,人住得不快活,又搬回来在家休养。李云济得空就来看望奶奶,总是坐一会儿就走了。
“你总是来做什么呢?”
吴商记靠在垫子上耷着眼皮休息,手边放一个老式收音机,人日渐瘦了,只有说话时仍旧平静淡然:“浪费你的时间,你与我也不谈心。”
李云济笑笑:“不浪费时间。您要是愿意谈心,我乐意至极。”
“我已经把我的所有都教给你了,你如今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吴商记说,“我自认年轻时已经发挥所有价值,现在整日躺在床上也没什么遗憾。”
“别人家的老人都喜欢子孙绕膝,您却嫌我们吵闹。”
吴商记笑:“儿孙自有儿孙福。”
家里人都告诉吴商记她的大儿子李清平生了病,去疗养院休养了。老人也不多问,有时候像年纪大了犯迷糊,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
“奶奶,我也想问您一件事。”李云济镇定开口:“当年小真高中联考的事,您知情吗?”
好一阵老人没有言语。沉默的分秒越长,答案的痕迹越明晰。
“这件事情里,我只在意您的看法。”李云济沉声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您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吴商记温和笑笑:“你是在质问我吗?”
“这些时日我越来越发现,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这个家,还有我身边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那些人。”
“因为你从来都不仔细看他们。”吴商记垂下眼眸,缓缓道:“云济,你身在高处,从不低头去看走在你身后的人。你永远在为这个家前行,你守在门外,却看不清门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李云济没有说话。吴商记露出一点自嘲的笑,摇了摇头:“云济,你多么像年轻时的我。我也是直到行将就木时才知道反思自己,是否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让我失去了我的两个儿子,害小拙失去了他的弟弟,又害小真走上那样的道路?”
真实如同一根呼之欲出的丝穿过李云济的大脑。李云济喃喃:“奶奶?”
“人都会犯错,但不是每一次犯错的结果都容易让人承受。”老人的声音愈低,只是这样坐着与晚辈说说话,就让她老化的身躯感到疲惫。
“从前我告诉自己必须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就是方向。可如今我甚至无法面对亲人犯下的错误。云济,我竟然真的老了,我必须认清许多事情我都已经做不到了。”
李云济握住老人孱弱的手,低声道:“交给我,奶奶。”
“可往后谁陪在你身边呢?”吴商记似乎也知道自己问出了一个无解的问题,她松开李云济的手。“你我都是一类人,都有一样的视野盲点,到时若是你也遇到与我一般的困境,谁来帮你呢?”
这场对话无疾而终。老人年纪大了,又受病痛折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掌权者,对家族未来的忧虑时刻缠绕着她,无论她看到多少、知道多少,都已经超出了她的解决范围,她只能将一切交给她唯一信任的亲孙,即使这一切都如同重蹈覆辙。
“过段时间,也带那孩子来。”吴商记闭上眼睛,低声缓缓道。
“我想再见见他。”
李云济将游跃从医院接回家,游跃回家后依旧习惯性地泡一壶咖啡,给他送来一杯,再自己回房间念书。李云济独自待在书房,刚端起咖啡,电脑就显示邮件提醒。
赵森的消息随之而来:[老板,视频找到了,已发邮箱。]
李云济点开邮件,下载赵森发来的视频文件。但在点开视频前,他还是微妙地做了一下心理准备。
自从从李拙那里看到那段邱复和一个高度相似游跃的少年的无声视频后,李云济通过一些手段获得经手邱复遗物的权利,让赵森去找这段视频的原版。
奈何邱复手里相关的影像资料太多,翻查视频一事又不可借外人之手,赵森查了数天,查得食欲大减精神烦躁,总算把这段原版视频大海捞针翻了出来。
李云济点开视频。
视频的高度恰好卡在邱复的肩膀下,游跃的脖子以下。视频里邱复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和善笑意响起:“当然,小游你放心,我是这个联考的负责人,一定能帮你查到成绩。”
“老师,您刚才说要回宾馆和其他老师一起讨论一下这件事,其他老师什么时候来?”
“不着急,小游,你先来坐,来这里。”
“老师,我就站在这里等就好......”
“其他老师要过一会儿才来,我们再聊聊你考试的事情怎么样?你是不是说,你觉得你的考试成绩和你的估分相差大,所以才申请复查的?”
“是的。”
“你过来,小游,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老师......老师?!放、放开我!”
“别乱动!是你自己送上门的,给我乖乖的!”
“别碰我......救命——唔!”
......
最终拼命反抗的游跃被暴怒的男人甩出镜头画面,发出沉重的碰撞声。男人喘着粗气从床上起来朝游跃的方向走去,镜头里只剩一张床。
“他妈的简直找死,还敢咬我——你!你给我站住!”
随着男人的怒喝与房间大门猛地打开撞在墙上的声音混乱响起,十几秒后男人扑到镜头前抓起摄像头,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操竟然还能跑”,随后镜头一黑,摄像头被彻底关闭。
李云济看完了视频。手里的烟燃尽,他合上电脑,又点燃一根。
他静静坐了十五分钟,抽完两根烟,把咖啡喝尽,杯子当啷一声放在桌上。他强行撇去了情绪的影响,进行逻辑思考:游跃知道自己被替换了考试成绩吗?从这段视频看来,他只是通过考试后的估分认为自己的成绩不如预计的理想,所以朝当时的圣文伦中学的负责人邱复提出了成绩复查的要求。至于他为什么会找到邱复,李云济认为更大可能是邱复主动出现在了游跃的面前,不仅是为了确认替换成绩的结果已经达到,也是为了满足邱复个人那上不了台面的“爱好”,也正如视频中发生的一切那样。
游跃有可能见过李梦真吗?李云济闭了闭眼,一秒就否认了这个想法。但凡游跃在两年前见过或是听说过李梦真,他在来到李家后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一个小孩子的演技不可能有那么好。
李云济靠进座椅里,盯着眼前空空的咖啡杯。
那么,游跃可能把对考试成绩的猜疑、以及被邱复欺凌过的经历告诉他关系最亲近的哥哥谢浪吗?
如果此事属实,谢浪会作出什么反应?
谢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出生贫困区福利院,从小勤工俭学,靠自己的努力考入一所还不错的大学,成绩优秀,首先绝对是个头脑不笨的人。他会主动调查成绩的蹊跷吗?如果他调查了,那么他会知道小真的存在,既然如此,慈善夜那天晚上他究竟和小真交谈了什么,两人又如何登上同一辆车?
不知何时,李云济已经来到游跃的卧室门前。他敲了一下门,门里传来游跃的声音,请进。
李云济打开门,看到游跃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书和演算纸,他正望着自己,目光清澈:“哥哥?”
如果他就在此时此刻询问游跃是否把事情告诉了谢浪,告诉游跃他当年的考试成绩的确被换掉,还是被他所替代的小真换掉,他会是什么反应?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在这里,每一次看见自己都唤一声哥哥吗?
他还会留下吗?李云济的心中甚至出现他认为荒谬的、并不应该出现的想法:他会从此恨他们吗?
游跃问:“哥哥,有什么事吗?”
李云济走过去,他看见游跃在书上写下的笔记,演算纸上的草稿,字迹工整清秀,一如他本人。在这个阳光正好的午后,不在幽深空旷的夏园,而是共处于更有烟火气息的公寓之中,窗外是层层的高楼与遥远的大海,楼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他竟不想打破这样的平静。
李云济摸摸游跃的脑袋,面色如常问,“晚上想吃什么?”
“我吃什么都可以。”
“让阿姨给你炖点汤,你喜欢的猪骨汤怎么样?”
“好,谢谢哥哥。”
一个十几岁的无依无靠的少年,为了考上理想中的学校努力读书,在考试成绩公布后发现成绩与自己估算得有所差别,他应当是鼓起勇气去找到学校的老师表达了自己希望复查分数的请求,然而学校的老师是早就被邱复打点好的,所以邱复主动找到了他,以可以帮助他为由将他引到酒店,再对他下手。
本该进入圣文伦中学就读的游跃最后仍没能改变人生的轨迹,进入了一个三流学校读书。如果没有那场车祸让他们遇见,游跃的人生还能改变吗?
可如果不是他们李家,游跃的人生也本不该如此。他会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得更好,在与他们完全平行的另一条线上平稳行走,过他自己得来的人生。
“哥哥。”游跃的声音唤回李云济的思绪。李云济抬起眸,看到游跃已经放下笔,转身专注地看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吗?”游跃问。
李云济笑了笑。
“什么都没有。”他这样说着,起身从游跃身边离开,走出了房间。
他应该隐瞒真相,还是尽力补偿游跃?
他应该怎样做,游跃才不会恨自己、恨这个家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