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游跃的所有吃穿用度被置办好,第二天一早,管家李叔拿走他的宿舍钥匙,去他的学校拿他的证件和书包。
游跃在李家吃了第一顿早餐。烤吐司夹糖浆,荷包蛋和热茶,摆在精致的小盘子里。游跃饿了,囫囵把早餐吃下。他不爱甜口,而且分量也好少,他其实还能再吃下一碗牛肉面。
游跃吃完早餐,佣人说:“老师正在书房等您,今天上午的课程是英语和数学。”
“哦!”游跃忙赶去二楼书房,这个家好大,连人来人走都不知道。
李云济这就请来家教给他上课了。游跃根本没法听课,他脑子都是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哥哥,不知道哥哥醒了吗?李家是漓城有名的上流阶层,他们那么有钱有势,应该不会食言。
他又想起在这次车祸中死去的人。除了李梦真,他都不知道其他人是谁。这两天他不敢看新闻,不敢看那些描述车祸的文字和图片。
他已经是幸运的,至少他还有一点希望。
而昨晚匆匆一面的李家人,李云济——这个沉稳不近人情到令他有些害怕的男人,昨晚在书房里的时候,他感觉到这位“哥哥”非常难过。
老师布置了几道题,游跃慢慢做了一会儿,他心思不在这里,抬头问老师:“老师,可以休息一下吗?”
老师说可以。游跃离开房间打开门出去,管家李叔正在走廊不远处与佣人交待家务,见他似乎有话想说,很快走过来。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我没有什么需要。”游跃拘谨道:“我只是想知道哥哥的现状。”
“请稍等。”
李叔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与对方交谈几句,把手机递给游跃:“我联系了你哥哥的主治医生,请接。”
游跃接过手机,医生在电话里说他们已经把他的哥哥抢救了回来,但各项生命体征还不算稳定,人一直处于意识减退状态,需要做好坏的打算。
游跃站在走廊上:“请问,坏的打算是......”
医生:“就是病人可能明天就醒了,也可能一直醒不过来了。”
“那还可以继续治疗吗?”
“请您放心,李先生叮嘱过我们,我们会尽全力为病人提供最好的医疗救助,一定不会放弃病人。”
游跃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孤零零地傻站着,答:“谢谢你们。”
游跃把手机还给管家,又说了声谢谢,乖乖回房里去继续上课了。
下午不是上文化课,李叔亲自拿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文件袋过来坐在游跃身边,把电脑和文件袋放在桌上。
“您辛苦了。”李叔对游跃说。
游跃局促摆手:“不不,我没什么辛苦的。”
李叔说:“我们为您初步的安排是,上午补文化课,下午则带你了解小真......李梦真少爷的个人情况。鉴于您对这个家很陌生,大概也不了解一些礼仪和细节要求,晚上还需要您花费时间进行额外的学习,希望您能够谅解。”
“好的。”
李叔打开电脑,点开第一个视频:“这是李梦真少爷去年参加国际青年音乐比赛录制的双语自我介绍视频。”
视频开始。镜头里的李梦真穿着高中校服正装,俊美白净,笑容自然灿烂:“我叫李梦真,今年16岁,很荣幸在这次音乐比赛中担任漓城圣保罗中学代表队队长,我将参加的是大提琴组比赛。”
大提琴?游跃紧张地握紧手指。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碰过这种高级的乐器,他连五线谱都不会认。
游跃恍惚看着视频里这个与自己容貌和身形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的少年。少年吐词清晰,落落大方,双眸明亮,用中文自我介绍完毕后,又用流利的英语自我介绍了一遍。
视频结束。李叔问:“请问您的英文如何?”
游跃低下头:“......不太好。”
李叔点点头,没说什么。他点开另一个视频:“这是李梦真少爷17岁生日的时候拍摄的视频,时间相隔不远。”
视频里传来众人齐唱生日歌的欢乐奏响,人群的中央,李梦真戴着生日帽,穿着漂亮的小礼服,蛋糕上的蜡烛光芒映得少年双颊红扑,他笑着闭眼许愿,睁开眼吹灭蜡烛。
众人欢呼,李梦真被簇拥着切蛋糕,他笑着切下顶端一大块,捧着蛋糕转身跑出去:“奶奶——”
镜头跟随他雀跃的身影,李梦真来到一位坐在不远处微笑看着他们的银发老太太面前,一手端着蛋糕,一手搂住老太太使劲亲:“最大的一块蛋糕给奶奶,爱你爱你,最爱奶奶!”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捧住李梦真的脸也亲了一口。李梦真又切一块蛋糕给他的妈妈白萱,在白萱脸上亲一大口:“也最爱妈妈!谢谢宝贝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白萱笑得温润,捏捏李梦真的脸。李梦真满场转,给长辈们分好蛋糕,捧着一块蛋糕冲到李云济面前:“接下来这块蛋糕,由我隆重交给我亲爱的哥哥——哥!你看,我多给了你两颗蓝莓,你说我是不是很爱你?”
镜头框住兄弟二人,李云济穿着闲适,比李梦真高出一个头,手里端一个水杯,笔挺而悠闲地站在他的弟弟面前。
“算吧。”李云济垂眸看着弟弟,眼中带一点笑意。
好温柔。游跃的心中闪过这个想法。
李梦真拉着他哥要他弯腰,李云济不弯,兄弟俩拉拉扯扯,旁边人笑道:“云济,你就让你弟亲一口吧!”
李梦真抓狂:“就是啊,让你弟亲一口吧!”
所有人大笑,李云济无可奈何,俯身让他弟在脸上叭地亲了一口。李梦真笑得眉眼弯弯,接着去给其他人分蛋糕。
“这是嫂子的,祝嫂子和我哥长长久久!桐桐宝贝,你还小,少吃点奶油,就给你这一块好不好呀?......”
视频中欢声,笑语,蜡烛的光芒温暖摇曳。李叔时而暂停视频,告诉游跃视频中的人都是谁,叫什么名字。李梦真的生日,几乎整个李家的人都来了,还有李梦真的同学和朋友。
这是为他一人举办的盛大的宴会。
视频停在李梦真与朋友们在花园里放烟花的画面。黑夜之中,花园像大地上闪烁的一片星空,少年们在花园中央笑闹,烟花飞溅的光芒照亮李梦真大笑的脸,像夜空中熠熠闪光的星。
李叔关掉了视频。他没有问游跃看完视频的感受,只把文件袋里所有的文件拿出来,放在游跃面前。
“这是李家的家族脉络,有全部家族成员的背景信息和照片。老太太年近九十,很重视家庭成员和家庭关系,在这件事上一定不能出错。”
游跃有些紧张地接过文件:“好的。”
“还有集团的介绍,这个不用了解太详细,李梦真少爷很少接触家族事业。这是李梦真少爷从小到大的学习履历,兴趣爱好,生活习惯......”
第一天的整个下午直到晚上,游跃都待在房里捧着一叠资料读和背。光是李家的众多人员和亲缘关系就快把人绕晕了,还得记住每个人的脸。再翻开关于李梦真本人的资料,那一长串兴趣爱好,特长,参加活动和比赛拿过的荣誉又让游跃眼花缭乱。
李家受尽宠爱的幺子,活泼开朗,能言善辩,几乎全能。游跃捧着资料,他难掩心中惶恐,抬头看向面前的电脑屏幕里那暂停在李梦真笑脸时刻的视频画面。
他从来没有像那样开怀大笑过。
深夜的殡仪馆仍灯火通明。工作人员来往忙碌,赵森提着公文包从车上下来,匆匆走进大堂。
他在会客室等了一会儿,李云济从外面推门进来。赵森站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递给李云济。
“游跃的所有信息都在这里了。”赵森说:“他的个人信息和社会关系不复杂,刚生下来就被送到漓城大釜区福利院,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小学到高中都是在大釜区的学校念书,没什么朋友,绝大部分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福利院和政府基金提供的。”
“谢浪呢。”
“谢浪比他大5岁,也是刚生下来就被送进同一个福利院,听院长说他们俩从小关系亲,谢浪小时候捡废品,给人帮零工挣钱,考上漓大后勤工俭学养他自己和游跃。”
赵森喝了口茶水:“李先生,有一点需要和您说明。”
李云济翻看过游家兄弟的档案,看一眼谢浪的大学成绩表,还不错;再翻一页,看到游跃的高中成绩表。
惨不忍睹。
“什么?”李云济皱眉问。
赵森放低声音:“根据我的调查,游跃在读初中的时候,有过考试作弊......以及其他不端的行为。”
“说。”
“我也是多方打听得来,并不确认信息的准确性。”赵森无奈道:“......游跃的舍友和同学告诉我,游跃曾靠出卖身体赚钱,并因此在学校很闻名。”
李云济沉默不语。
“云济。”
季若亭不知何时来到会客室,安静地站在一旁。
“来看看小真。”季若亭轻声说。
穿过殡仪馆主楼的回廊,廊外月色寂寂,映照一地黯淡的花草。楼上的每一扇窗户里都亮着灯,那是殡仪馆的一个个灵堂室,守灵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灵堂里的灯总也灭不了。
每一天都有人离世。
空旷的仪容室,花床上静静躺着宛若沉睡的少年。在车祸中丧生的李梦真被修补得完好无损,脸白净无暇,双眸安然阖着,面色红润,穿着他生前常穿的白衬衫,黑长裤。
白萱猛地抓住花床,工作人员连忙过来拦住她,白萱死死盯着小儿子的脸:“小真?”
李云济上前来把手放在白萱肩上:“妈。”
“小真,你骗妈妈的对不对?”白萱喃喃:“是不是又淘气,明天一早就睁开眼睛了?”
赵森不忍再看,转身离开了仪容室。白萱双眼通红,她这几天已情绪崩溃数次,无法控制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我的孩子?他什么都没做错......他才17岁啊!”
李云济抱住白萱,把痛哭的母亲搂进怀里。他怔怔看着躺在花床里的弟弟,痛苦已经近乎让他麻木了,心脏像被挖空捣碎一番,再拼起来的时候,已经少了一大块。
冰棺在他们的面前合上。李云济转过身,已无法再看。
这个家里,他是绝对不可以垮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