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济径自走进他的卧室,老师已经在房间里等待上课。
李云济问老师:“他的学习情况如何?”
老师答:“虽然基础不大好,但他的学习态度很认真,是有在慢慢进步的。目前小测成绩还不能看出大的变化,但我想保持这样的进度的话,后期会有更明显的效果。”
李云济点头,礼貌地请老师到隔壁房间等候。老师离开后,他坐在椅子上,示意游跃坐。
李云济看起来情绪还稳定,似乎没有要辞退游跃的意思。男人一开始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除了你的哥哥,从前还有没有其他关系亲近的人?”
游跃答:“没有。”
“朋友也没有?”
“我上学以前都住在福利院。”游跃谨慎回答:“上学以后就住校,我在大釜区念小学和中学,学校......都很一般,我没有交过朋友。”
李云济想起赵森告诉过他的游跃的信息,游跃在校期间曾有过不端行为,考试作弊,以及出卖身体。
如果这个信息是真的,那么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一个极为擅长伪装的“骗子”。装作可怜,装作配合他们,目的是为了让他们代为支付谢浪的高昂医疗费用,同时他自己也可以从大釜区——漓城有名的“贫民区”脱离出来,得到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是,如果这个信息是假的......
李云济看着游跃。这张与自己的弟弟相似的一张脸,表现出的苦闷和胆怯,谨小慎微,逆来顺受都不掺假,若说是骗子,却半点精明的模样都没有。
李云济不在乎无关人的过去。实际上在李云济看来,一个被亲生父母遗弃、出生于贫民区、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少年,就算走错了路也可以理解。
距离农历新年还有不到半年,他不会选择再把时间浪费在再找一个比游跃更像的少年上,无论游跃的人品、当下的表现有多差劲,他都必须想出一个解决办法。
李云济对游跃说:“无论你的过去如何,现在你与过去都暂时切断了所有联系。你身在李家,与我签了协议,一切就要听我的话。”
游跃没有犹豫地点头:“好的。”
李云济站起身:“学会无论是在公开还是私人场合,都要叫我哥哥,也把我当作你的亲生哥哥。”
游跃顿了片刻,李云济继续道:“我也会把你当作亲生弟弟对待。”
游跃茫然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李云济说:“把这里当作你的家,这就是你目前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游跃低下头,答:“好的。”
他知道李云济说这些话的用意。不把这里当作家,他就永远是个浑身不对劲的外人,永远胆怯不敢作声,笑都不敢笑一下。
随着对话落下,李云济周身冰冷的气压忽地消散,像一台切换自如的精密仪器。
他低声说:“现在就叫一声听听。”
游跃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李云济在说什么。他轻唤一声:“......哥哥。”
他没有抬头,目光看到李云济抬起一只手,接着他被摸了摸耳畔,温柔的力道,以及男人低缓的嗓音:“嗯,小真。”
两人如同终于开始适应各自角色的新演员,拿着剧本磕磕绊绊数次,到现在终于勉强达到一副平和而温馨的画面。
可在这稀有的、第一次的温柔里,游跃只感到寒意,面对虚假的一切从脚底蔓延而上的冷,浸透他的全身,蔓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每一处角落。
上午游跃做了一套测试卷,正确率勉勉强强。老师夸他进步快,每天留下的作业都完成得很认真,当天让背记的知识内容,第二天抽查的时候基本不会出很大的错。
“但是要注意休息。”老师对游跃说:“一上午咖啡喝了好几杯了。”
游跃答:“我会的,谢谢老师。”
结束课程后游跃下楼去餐厅,他隐隐听到谈话声,到了餐厅一看,李云济,季若亭,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孩坐在餐桌边,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李云济开口:“下课了?来。”
游跃谨慎走过去,只有李云济旁边有一把空椅,他过去坐下,另一边坐着小孩。小孩非常安静,从刚才开始没有看他一眼,只不声不响地乖乖坐着等午餐上桌。
季若亭坐在游跃的对面,笑了笑:“就等你一起吃饭呢,学了一上午,肯定饿了。”
午餐很快端上,一桌精致的菜肴。季若亭穿一身雪白上衣与黑色长裤,他的头发略长,一点碎发随性地挽到耳后,面容俊丽挺拔,气质闲适而优雅。这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如油画般令人赏心悦目。
季若亭问游跃:“还有没有想吃的菜?让厨师给你去做。”
游跃略紧张回答:“没有,这些就够了。”
四人坐在一起进餐,两个成年人,一个高中生,一个六岁的小孩,画面古怪而平静。李云济低头为李君桐放好餐巾:“桐桐,吃饭了。”
李君桐嗯一声,拿起筷子自己夹菜吃。游跃想这是他们夫妻的小孩吧?长得真漂亮,就是感觉比同龄孩子都安静许多,好像也不大关心周遭。
“桐桐,这是小叔。”季若亭温声说。
李君桐看了游跃一眼,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望着他:“什么小叔。”
小孩的声音稚嫩,李云济和季若亭都是一怔。李君桐平常很少开口说话,即使是面对李云济也常不搭理。
李云济和季若亭对视一眼,季若亭试探道:“就是你的梦真小叔呀,桐桐不是见过很多次吗?”
李君桐又看游跃一眼,转过头去吃饭,不说话了。桌上气氛有些凝滞,李云济转而问起游跃的学习,这次没问他学了多少,而是问他学得累不累。
“李叔说你晚上总是学到很晚,中午也不休息,在琴房练琴。还是要注意休息。”
游跃仍无法习惯面对这位“哥哥”突然的好脾气和关怀,尽管他知道大家都是在演戏。他努力让自己跟上李云济的节奏,答:“我会的。”
“下午不要把课排得太满,可以去外面走走。家里庄园很大,主宅那边你也可以去。”
季若亭顿了一下:“云济,妈妈这些天都住在主宅......”
李云济:“没事,总要见面。”
午餐结束后,李云济回主宅去看望母亲。弟弟走后,母亲日夜都待在佛堂里,李云济需要处理诸多事宜,已尽力奔波挤出时间陪伴母亲。
李云济从佛堂出来时,季若亭在等他。今天天气不错,两人一同上楼,阳光透过玻璃窗沿台阶落一地。
季若亭问:“妈妈还好吧?”
“不太好,好在请了寺里的慈通法师来劝她,她总算答应出门了。”
“想必也是去庙里烧香拜佛。”
“有个念想总比没有好。”
李云济进了书房,季若亭也随他一同进来,“云济,你呢?你总是把担子都挑到自己身上,从来不说累。”
李云济一笑:“你总是最心疼我。”
有人说做李云济的爱人很幸福,李云济英俊潇洒,年纪轻轻掌管家族集团,对待外人彬彬有礼,对家人皆是呵护有加。也有人说做季若亭的爱人同样满足,季若亭俊美高挑,是有名的艺术家与设计师,虽是个冷美人,却唯独在丈夫面前温柔腼腆。
“云济......”季若亭抚上李云济的腰,隔着衣服轻轻按摩:“下午休息一下吧?我让人煮了花草茶,你待会儿喝点暖胃。”
季若亭靠上李云济的胸膛,一种依恋的姿态。李云济拢住他的背拍了拍,目光却无意捕捉到花园里的一抹身影。
按他的吩咐,李叔带游跃到花园里散心,还有一名佣人陪伴左右。阳光照得满园花朵和绿植明亮夺目,李叔似乎在给游跃一个个讲植物的种类,游跃听得认真,频频点头。
远远看去,就像看见他的弟弟小真在家中的花园玩耍,那清瘦的背影简直如出一辙。但李云济又能一眼分辨出差异——小真喜欢在花园里到处跑,拉这个人说话,找那个人拍照,一定要玩得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而不是像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地很久,观察一朵花,一片叶。
“云济?”季若亭唤他,声音温软,含一点被忽视的不满。
李云济收回视线,在季若亭的唇上落下一个吻,以作安抚:“我还不累,你先去休息吧。”
季若亭再抬眸时眼中多了一丝幽嗔:“我们都多久没见面了。”
“昨天不是见过?”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李云济对他很有耐心,也比对旁人更温和:“抱歉,我马上要开视频会。”
季若亭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笑着说:“那好吧,就不打扰你工作了。花草茶会送到书房来,你记得喝。”
季若亭离开了书房。李云济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准备开会。
拒绝了季若亭的邀请,他不因此对自己的妻子有歉意或是如何。关于自己对性事冷淡、欲望低这件事,他们在结婚之前已经坦白过,李云济也看过医生,但一直没有什么改善。
季若亭表示了可以接受,那么这就是他们夫妻之间具有共识的“自愿条例”之一,列在婚姻这一纸协议上,默认不可因此发生不必要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