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H大,夕阳的余晖是深红色的,落在古老的红砖上,显得很厚重。
查尔斯河在不远处蜿蜒流淌,偶尔有划艇掠过,荡开了雪白的波纹。
这本该是秋日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在我想起一个人之前。
他叫简雾,是我的邻居,我的弟弟,我的前男友。
关于他的故事,可能要从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说。
他是我父母挚友的孩子,因为这一层关系,两家的大人总是很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于是没事就让我去他家,或者把他塞进我的房间。
童年的节假日,总是伴随着大人们此起彼伏的麻将声,我关上门写作业,他就在我旁边看我写。
他是一个很乖的小孩,在别的熊孩子大多还在上房揭瓦的时候,他居然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和闭嘴。
我不喜欢小孩,虽然那时候的我也是一个小孩。
我觉得他们很吵闹,而且他们天真浪漫的脸会让我嫉妒。
因为我不可以像他们那样跑跑跳跳,拿着自己的时间肆意挥霍,凑在一起说无聊的废话,或者做一些没有意义的游戏。只能留在房间里练琴、练书法、学习算数和英语。
我的生活像我一样无趣。
让我意外的是,简雾居然愿意陪着我一起,虽然他也是楼下吵闹的小孩中的一员,但他在我房间里的时候,就像一个安静的娃娃。
他长得也像娃娃,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思,我有一天突然对他说:“我带你去买零食吧?”
从小卖部出来,他笑得很甜,嘴巴更甜。
叫我哥哥,还夸我厉害。
我发现他的反应给了我极大的满足感,远超于我拿这些钱为自己买零食或者玩具的快乐。
我很快就对这种感觉上瘾了。
从一开始厌倦父母对我成绩的严苛,到开始主动地花费时间和精力提高成绩,我一次又一次把换来的奖金消费在哄简雾开心这件事上。
很快,他就变得越来越粘我,每天都跟我一起上下学,在我教室外面等我下课,嘴里总是喊着“等等我”。
我知道,这份友情是我用钱换来的,它既不坚固,也不真诚,但我依然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我需要简雾的夸奖,需要他的笑,来证明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而不是我父母口中连那么简单的题目都能做错的垃圾。
他们从不会像简雾那样夸奖我,我考了年级第一,他们也只会淡淡的说一句“继续保持”,只有简雾会说“你真厉害”。
可人大概就是贱吧。
我还是想让我父母说一次,我很厉害。
初三的时候,我想,这个机会来了。
我的父母在我考少年班这件事上对我寄予了厚望,无数次说,B市这么多年以来考上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如果我能考上,我就是他们最大的骄傲。
于是我疯了一样学,我想我一定要考上。
可是临到考试前,我生病了。
感冒的症状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大脑像是蒙了一层雾。
不能这样,我想。
所以我在父母睡觉之后,又偷偷找出药,拔高了剂量。
那天晚上我是痛醒的。
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么难受过。
想吐,吐不出来,鼻子在流血,头也疼得要命。
被120拉走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累。
从昏迷到醒过来,我的大脑好像被粉碎绞杀了一次,又重新生长出来。
我发现我似乎不想再获得谁的承认了。
我爸妈在我面前哭,说他们不该对我要求那么高,我看着他们那么狼狈的样子,和从前强势的要求我的模样完全不同,我应该是心疼的,可我却哭不出来。
后来简雾也来了。
我知道他会来,他父母一定会带他来,可我却并不想见他。
在我备考少年班的那阵子,他一直和其他人玩得很愉快,他是个有趣的人,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他和我玩一部分是因为他是个很善良的小孩,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另一部分是因为我会给他买好吃的好玩的,我对他有求必应。
但我心知肚明,我于他而言,从来就没有很重要。
我知道我是一个很无聊的人。
没有小孩会喜欢和一个无趣的人当朋友。
我在那天决定,以后不会再为了获得别人的一句夸奖而折磨自己,所以我也决定,戒掉我对简雾的瘾。
可是他说,他不要玩具和零食,他想要我好起来。
他说他想和我一起玩。
那一年我十五岁,我因为一句话,意识到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个男孩。
这件事如果放在之前,或许会令我感到恐慌,但是当我躺在病床上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很平静。
我冷静思考了喜欢上一个男孩所要承受的压力,外界的眼光或者父母的失望,前者我不在乎,后者……从那次生病之后,我也不在乎了。
所以我一锤定音,允许了我的心喜欢简雾。
这种念头一开始是隐晦的,我的第一个计划,是让我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我依然乐此不疲地带他买各种东西,并且故意出现在他的朋友面前,表现出与他的亲昵。我告诉所有人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如同洗脑一般反复告诉简雾,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果然,这样没多久之后,我的造势便小有效果,简雾所有的朋友都默认了我们关系很好,就连简雾自己,都在我反复的剖白后,决定让我当他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他是个善良又心软的人。
我知道他学不会拒绝。
当我声势浩大地宣称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时,他一定会感动,并且觉得应该回馈给我同等的感情,或者说,将有着同样分量的称号给我。
得到他亲口说出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后,我松了一口气,满意地考去了六中。
简雾的父亲在六中任教,虽然他总说他绝对不去他爸在的学校读高中,但我知道,那都是他在叛逆期故意拱他爸的火,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最后肯定还是会去六中。
可我还没等到那一天,先等到了有关简雾父亲的噩耗。
那个强壮的、儒雅的男人,那个在我父母对我过于严苛时,会来劝说的男人,那个前不久还在数学竞赛班上侃侃而谈的男人,那个一直说我拿我当另一个亲儿子的男人,竟然只剩下不到半年的寿命了。
我无法接受这件事。
简雾更接受不了。
他才十四岁,他要怎么去接受失去父亲。
叔叔临终前那段日子,我、我爸、我妈轮流去帮忙陪护,每天晚上都维持着医院至少有两个人,叔叔最后走的那天,负责陪护的是简阿姨和我。
因为癌症进展得太快,加上已经脑转移很久了,叔叔最后一直是昏迷状态,连去世前的回光返照都没有出现,没有想象中的最后一句话,他只是突然出现了点头样呼吸,监护仪开始报警,护士冲进来,简阿姨却摇头道:“不用抢救了”,于是他终于停止呼吸,在昏迷中结束了癌症晚期的绝望与痛苦。
她和叔叔商量过,如果到了那一刻,就不要再抢救了,除了延长没有尊严且痛苦的生命外,没有任何意义。
那时候是凌晨,简阿姨说让我不要给简雾打电话,等他好好睡一觉了再来,人死后办丧仪,简雾作为晚辈,按照习俗得守灵,后面几天都睡不成了。
等我和简姨忙活着给叔叔穿好寿衣放进棺材的时候,我才看了眼手机。
老式的三星手机因为没电关了机,我换了块电池,打开一看,简雾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在叔叔去世后几分钟,他说他做了噩梦,后来大概是一直打我电话都关机,他就没再打了。
我给他回过去,他几乎是秒接,我说让他赶紧洗漱,我爸妈一会儿就去他家接他,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那个晚上给我留下的记忆惨淡而深刻,后来每当我压力大的时候,就会梦到这一天,梦里只有两样东西,叔叔最后死去的脸,和简雾的哭声。
如果说在叔叔的离世前,我们只是普通的“最好的朋友”,在叔叔的离世后,我们就真的成为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朋友。
我们一起见证了出生起经历的第一次亲人的死亡,我们抱在一起彻夜流泪,睡醒了哭,苦累了睡,最后同时在校服袖上别上了黑布。
他曾经很在意为什么他爸走的时候他没能陪在身边,我说他爸选我在的时候走,大概是怕他难过,也是让我好好照顾他的意思。
所以在他被噩梦困扰的时候,我住进了他家。
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明媚的,像是三月的油菜花,比春天的太阳还要亮。
可那段时间他却黯淡下去了,整个人的脸色都发灰。
我很想哄他开心,可我是个无趣的人,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无聊透顶,根本没办法让他高兴。
我试图给他看些有趣好玩的东西,但他都不感兴趣,只有我偶尔说话的时候,他才会听两句。
于是我决定增强自己的喜剧表演能力。
我背了很多笑话,看了很多搞笑节目,听了很多相声,我大改往日形象地在他面前强行扮演一个好笑的人,这样坚持了几个月后,他终于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笑。
那一瞬间,我看见我的天亮了。
或许是因为这一段日子,他中考结束后,和我说他要来六中。
其实在我中考的时候,他就因为那句“最好的朋友”说过让我等他,但这一次,我却清晰地知道,他是为了我来的。
叔叔走后,简雾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再接触任何和他父亲有关的东西,一丝一毫都能牵扯出他的回忆,让他突然泪崩。
他本来是坚定地不去六中的。
他父亲在六中任教了快二十年,一草一木都有他父亲的身影。
我和他说,如果他想去四中也没关系的,我可以经常去找他。
可他说,他想和我待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共同经历了一次亲人的离别,他对我的态度也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以前他有很多朋友,我哪怕得到了“最好朋友”的头衔,却和他其他朋友没有太多的区别。
可现在,我明显能感觉到,我被单列出来了一个分类。
他把我挂在嘴边,每天和我一起回家的时候都会挽我的手,我给他买游戏卡和零食,他就给我买笔和本子,他甚至会在买到好吃的零食后,爬好几层楼来我教室门口找我,只是为了让我尝一口,或者在校外活动中跨越一整个年级,偷偷地摸进我们班的队伍里,把耳机塞一半给我,要和我一起走。
他对我这样不加掩饰的双标和亲昵,对我这个心思不纯的人来说简直是一剂要命的催化剂。
我从浅薄的喜欢到光速坠入爱河,欲望随之滋生。
我不再满足于“最好的朋友”的头衔了。
我想在他挽我的手时,能理直气壮地牵他的手,十指相扣。
这样的欲望在某个安静的夜晚达到了顶峰,他双手抱着我的胳膊睡着了,浅浅的呼吸落在我的脖颈之间,我偏头,才发现他脸上的婴儿肥不知道什么时候褪了,那是一张俊美的,骨骼分明的,独属于少年人的脸,好看得让人忍不住僭越地印上一个吻。
我咽了口唾沫,心知肚明地意识到,我对他的感情,随着青春期的进展和荷尔蒙的躁动,在喜欢的基础上,突破了某种少年的禁忌,生长出了爱欲。
这种情感一旦破土,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我心里的幽暗念头开始生长。
我能被他吸引,其他人也不是瞎子。
随着他进入高中,飞速抽条长高,那张在我看来可爱如洋娃娃版的脸,开始往帅气英俊的方向发展,他身边围绕的人也越来越多,向他表示好感的人也越来越多。
坦白来讲,我讨厌他身边的所有人,我无法控制地将他们视为我的假想敌,我不喜欢看到简雾对他们露出比对我还要更灿烂的笑容,我深陷于这种比较中难以自拔,我知道这种心思阴暗又变态,但我没有办法抑制住它们。
这种念头不是从高中才开始的,是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对我露出第一个笑容的时候开始。
他是我乏善可陈的生活里唯一的期待。
我以为他是我一个人的花,可他却对所有人都绽放。
我冷眼看着他收了一封又一封情书,听他说他没有办法拒绝,看他一封又一封的认真拆开,认真看,再认真地写回信。
我恨透了他的“不会拒绝”,我说你要是没办法拒绝可以让我帮你,而他一本正经地教育我:“别人喜欢我,就算我不喜欢他们,我也应该尊重这份情意,对他们表示感谢。”
那我呢?
我忍不住想,如果我告诉他我喜欢他,他也会表示感谢吗?
我的心像是随时会爆发的火山,看到他收情书的时候就会爆炸,烫得我满目疮痍,等他拒绝了那些人,我又会冷却下来,恢复岌岌可危的平静。
可是有一天,我们放学后,本应该属于我的那段一起回家的时间,被他给了别人。
他说他约了一个人有重要的事要说,让我先走,而我佯装离开后又返回,看到了他和一个女孩在操场上并肩散步,两人说说笑笑,宛如神仙眷侣的画作,而我站在阴影里,被我内心的火山湮没了。
那一瞬间,我的自私打倒了理智。
我不再愿意思考我如果去追求他,是否算是诱导他误入歧途,这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想要他的眼里只有我。
于是我向他表白了。
我承认我是个卑鄙的人。
我知道他的“不会拒绝”,所以利用他的这个弱点,对他展开了一段锲而不舍的追求,我知道我就算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在他的身上,他也没办法把我主动撕下来丢进垃圾桶,而是一直试图用语言让这块牛皮糖被说服或者开悟,然后自己离开。
可是人怎么能和牛皮糖沟通呢?
我像个疯子,被困在自己的占有欲里,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一直疯到情难自抑地吻上他的那一天,拍立得在地上被摔得粉碎,他张皇地冲进公交车的那一刻。我像是被仰面打了一巴掌,我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我在干什么。
从我们儿时,他总是在婚纱店外流连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喜欢女孩,向往婚姻的。
而我在试图毁掉他平凡而幸福的人生。
我明明爱惨了他,我怎么能这么对他。
我清醒了,也放弃了。
我去他家,收拾了我的东西,搬回自己家。
故事原本到这里就完结……本该完结的。
可是那年元旦晚会,他却在那么多人面前提了我的名字,为我唱了一首歌。
从他问我如果父母不接受我们怎么办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决定向我妥协了。
我的心并不光彩。
我知道他的妥协大部分都并非出于对我的喜欢。
他只是在经历了失去他父亲的伤痛之后,不想再失去我。
但我依然选择了顺势而为。
仿佛我几个月前的清醒、后悔和自省,只是一场笑话。
那又怎样?
和他成为恋人之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满足感,和他亲吻、牵手、拥抱,我的心脏和灵魂都在战栗,我根本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开手。
我怎么可能放手。
我一直寄希望于,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够久,我对他够好,他有朝一日是会喜欢上我的。
他和我牵手,和我亲吻,甚至接受了和我上床,他考来了我的城市读大学,我们朝夕相伴,惦记着彼此,我们一起对抗父母的阻拦,一起幻想未来。
太美好太梦幻,让我以为他也像我爱他一样爱着我了。
可事实证明,强扭的瓜就是没办法甜的。
看到金牌讲师的那一天,我终于发现,他的未来里没有我。
他口口声声说要考来我的学校读研,其实却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其它的事情上。
他根本就没有那么想来。
根本就没有那么想和我在一起。
只有我一个人,在期待这段异地的结束。
在那之前,我都可以说服自己,他不说爱我是有他的原因,可从那天开始,我无法再说服自己了。
那时候我们在一起已经六年了。
六年的时间,那么多的相处细节,我相信他对我不是没有感情,可这份感情有多少,我不知道。
可是明明他曾经是努力要考来我的城市读大学的,明明说要和我一起追逐梦想的。
为什么现在不了呢?
那段时间我正处于学业的低谷,课题进展不顺,空有名校博士生的头衔,但距离变现、距离我们美好的未来还有很远。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不再值得他喜欢了。
我很痛苦。
但我想,这也是我应得的,是我该吃的苦果。
毕竟我一早就知道,他最初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不是么?
仿佛拍立得被砸的事情重演,旧时的梦魇再次复苏,我开始想,我是不是耽误了他。
可是他说,他要再考一次。
他太知道怎么让我崩塌。
一遇到他的事,我就会变成一个没有信用的人,反复改口,反复推翻自己。
可是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就很难回到从前了。
占有欲和控制欲逐渐侵蚀我的理智,我们开始经常吵架。
或许是生活的压力的太大了,经济的拮据、学业的压力、反复失败的实验、找不到方向的未来,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在不知不觉间,又变回了小时候的自己,只是这次,我的渴求对象从父母,变成了简雾。
我想得到他的爱,他的承认。
我把简雾的变化归结于我的无能,我觉得只有我足够优秀,才值得被爱。
我想要重新变成值得他喜欢的人,就必须付出更多的精力在我的学业上。
可是科研不是努力就能有回报的事情。
在我又一次拿到阴性实验结果的晚上,我陪他去参加了一场同学的婚礼,觥筹交错之间,我得知他的同学创业成功,刚刚在A市买了房子,听同桌的其他人说起这些时,简雾看了我一眼。
我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觉得自己失败。
我自私自我地扯着他和我在一起这么久,可我什么都没有给他。
没有钱,也没有陪伴。
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固执地不想让他离开我,甚至因此变得越发强势。
我像站在透明的玻璃橱柜外面撒泼打滚不肯走的小孩一样,明知无用,依然试图用无理取闹来获得橱窗中的东西。
愚蠢至极。
所以后来,我们还是分手了。
他甚至连一个让我挽留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我疯狂地打电话,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告诉我简雾去了哪里。
我回家,只有简雾留给我的一张纸条。
纸戒指被随意地丢在桌上,前不久才答应了我求婚的简雾,却在这一刻选择了抛弃我。
活了二十多年,我第一次对绝望这个词有了实感。
从机场回来,我和卢礼诸打了一架。
打完之后我回到工位,看到了插在电脑上的硬盘。
那里面装满了我这几年所有的研究成果和数据,可那一刻,我却想砸了它。
我所有的努力、付出都是为了简雾,为了我们的未来,可是现在他走了,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就在我想要动手的时候,我又想起了简雾。
他是一个那么认真的人,连动用一点小小的关系,让我帮他应付研究生的复试他都不能接受,如果他知道我毁了花国家几十万经费做出来的实验结果,会不会觉得我无药可救。
我放下硬盘,写了退学申请。
我的退学申请没有被通过,据说这会影响卢礼诸的考评,所以他联合辅导员对我极力阻止,这些事我当时并没有关心,我递交了退学申请之后,就开始满世界地找简雾,直到我终于清醒过来,知道我这样找是不可能找到他的。
或许时间真的是一剂良药。
我慢慢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又回到了实验室。
我开始用做研究麻痹自己,开始重新一个人生活。
有钱了我就去买戒指,到了简雾的生日就给他写信。
虽然分开很久了,那个日期还是那么熟悉,在脑海里的痕迹比自己的生日都要清晰。
每当四月第一天的夜晚来临,这个日子就会像着了魔一样在我的脑海中浮起。
我曾经骂过我的大脑,为什么不肯忘掉一个让自己难过的人,为什么不肯忘掉一个坚决地抛弃自己的人。
可是我们都没有回答。
我最终还是在小卖店买了最漂亮的彩纸,回到了我老旧的公寓。
廉价的出租屋隔音很差,铺开工具的时候,屋子传来了悠扬的吉他声。
很巧,和我合租的Joe,和他一样爱弹吉他。
Joe是个马来西亚人,却一直很喜欢中国文化,连听歌都喜欢中文歌。
他弹的是刘若英的《后来》。
《后来》是简雾学的第一首吉它曲。
他很喜欢这首曲子,我高三临近高考的日子,有段时间失眠得厉害,他就每晚抱着吉他给我弹,不同于它略带伤感的歌词,这首曲子的旋律很悠扬很温暖,让人无端想起天上的云,轻软又舒缓。
我躺在床上看他,他就对着我笑。床头的台灯光落在他的脸上,静谧得像一场梦。
因为学习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我总是忍不住把他搂进我的怀里。
我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他也不生气,我去吻他的头发,他会因为痒在我耳边笑。
《后来》,后来——
我们在A市那一年,我又开始失眠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有优美的吉它曲了。
我吃下安眠药,而他早已睡下,我们背对着背,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十八岁的夜晚,听歌的人和演奏的人都那么幸福,谁能想到歌词竟然会一语成谶。
我敲开Joe的门,想询问他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弹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在这个旋律里,心如止水地给简雾做那封可能永远都无法递到他手里的贺卡。
Joe看到我,朝气蓬勃地抱着吉他,对我说了声“Hi”,又问候我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我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我想起和简雾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推开门,他躺在床上抱着吉他,看到我提前回来的时候脸上露出的笑容。
如果简雾也在某个地方,某个傍晚,想要弹一弹吉他,应该也不想被别人打断吧。
于是我摇了摇头,又指了指他的吉他,夸赞道:“It'sreallygood."
希望听到简雾琴声的人,也能这样夸赞他。
我重新回到房间,开始做贺卡。书柜上放着去年他生日时我买的没有用完的彩纸,但我这次还是买了新的。
简雾喜欢不一样的贺卡,他说这样会让他更有期待。
我从绘画设计开始,到动笔写信,最后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打开了书柜旁的抽屉。
去年的那一封也被丢在里面,孤零零的,却又保存得很好。
这是我来M国的第二年,是我和简雾分手后,他的第三个生日。
我不知道我保存这些有什么意义,可我还是忍不住去写,忍不住去祝他生日快乐。
简雾也会在我生日的那个月想起我吗?
还是早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恋人。
我还是在生他的气,气他不肯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我气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我。
可我真的……很想见他。
不知道是不是上帝听到了我的声音,几个月后,我忽然接到了一通来自B市的电话。
我握着手机,心跳躁如擂鼓,周身的热度同时涌向我的大脑,指尖和足底因此变得格外冰凉。
明明没有一句话,但我的世界好像不一样了。
时隔三年,我再次找到了我人生的方向。
这一年,我一边忙于实验,一边见缝插针地在B市尝试找他。
这个过程甜蜜又痛苦,绝望又充满期待,我像安慰自已一定能翻盘的赌徒一样,安慰那个电话绝不是错觉。
即使他为了避开我,连我的父母都不再见了。
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他。
这次我有足够支撑我们生活的钱,有能够在任何一个他喜欢的城市找到高薪工作的能力。
我就这样反复给自己打着气,直到某个春风和煦的日子,我走进了B医大。
如同被指引一般,在冥冥之中,看向了那块单薄的玻璃板。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准备分别写少年时代的故事和分手后的故事的,后来想着干脆写成独白了,能把剧情都过了,也能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一下人设,后面还有一章简雾的个人独白,配合着看应该能对两个人都有更深的了解~(ps:上述内容只是小宋视角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是故事的真相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