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简雾洗漱完就把自己丢上了床。
今天实在是透支得太厉害,他已经累得感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大脑却格外的清醒,仿佛喝了几大杯咖啡硬是强撑出来的精神。加上晚上吃的烧烤啤酒催化,简雾觉得自己的头和胃都是疼的。
虽然宋疏辞说的话没一句他爱听的,但是少喝酒这句确实还是忠言。
他找了颗达喜出来吃上,瘫在床上回忆宋疏辞的那句生日快乐。
其实他不想回忆,但他的大脑由不得他。
回忆了一会儿,他又摸出那个震动器,对着灯光看了看。
他大爷的,到底是哪个傻逼寄的?
他头脑风暴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名字。
就在他掏出手机准备打过去问问的时候,被念叨的那人大概是心有灵犀,居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喂,简小雾,干嘛呢?”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但程仙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简雾眯了眯眼,打量着手里的椭圆型玩具。
“你要开发的新业务——”他微咬着牙道,“不会是情.趣用品吧。”
“我靠,你也太聪明了吧。”程仙嘿嘿笑道,“看来我给你寄的礼物你收到了。”
“怎么样?”他热情地问,“你用了没有,效果好吗,这个可是我合作方说最有希望大卖的一款,你觉得咋样?”
很好,破案了。
简雾盯着手机屏幕,设想了一下沿着网线去毁尸灭迹的可能性。
“你是怎么想的呢……给我寄这玩意儿?我真的很好奇,咱俩关系有好到这份儿上吗?”
他已经无语到骂不出来了,更多的是一种单纯的疑惑。
“这不是觉得你四年没谈恋爱了肯定很寂寞嘛,”程仙说,“咱俩可是最好的哥们,好东西当然要分享。”
“你觉得我信吗?”简雾再了解他不过,直接锐评道,“程仙你要是这种‘好人’,你就做不了生意。”
“哎呀,好吧好吧,”被戳穿的程仙道,“其实是我们在试新品,这款可不是常规的td,是专门针对男同群体的,根据男性身体构造做的,但是这不是……我们团队里都没有gay嘛,请别人又怪贵的。”
简雾拿着震动器的手往旁边一甩:“合着我免费是吧?没有gay你出什么针对gay的新品?你连市场都不了解你还指望赚钱,你做什么梦呢!”
简雾气不打一处来,骂完又忍不住问:“再说了程仙你怎么就笃定我是0了?”
“你和宋疏辞那体型差很明显吧?”
简雾无力吐槽一个直男对于同性恋的刻板印象,正想开口怼两句,程仙又补刀道:“而且你懒成这样我很难想象你当1。”
简雾试图反驳:“有没有可能,人的体位也是可以流动的。”
“问题是你这些年也没再谈别人了,想流动也没处流动啊。”程仙说,“四年啊大哥,知道的你是没遇到合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那谁守身如玉呢。”
简雾无语道:“二十一世纪了,能不能别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守身如玉’这么封建糟粕的词汇,你清朝人吗?”
“你别管我是不是清朝人,这不是你自己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吗?我只是说了这个词,你可是直接践行了。”程仙怼完,又好奇道,“哎所以这意思……你跟宋疏辞在一起真是0?”
简雾:“……滚。”
程仙见把他惹恼了,又哄道:“你别生气嘛,所以这大晚上的良辰美景,夜色撩人,你就帮我测一下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没空,滚蛋!”简雾直接用力点了点手机屏幕上的挂断。
结果他这头刚挂了电话,那头程仙的消息又发过来:“八卦一下,你和你新看上的那人怎么样了?这不得趁你生日好好进展一下?”
简雾实在懒得跟这位牛皮糖解释,顺着他的话胡诌道:“刚吵完,吹了。”
“啊?”程仙遗憾道,“肯定是他不会送礼物,怎么给你过个生日还能把你给过生气了。真应该让他好好学学宋疏辞,拿几张贺卡就把你哄得一愣一愣的。”
“呵呵。”
“你笑什么?”程仙说着说着开始忆往昔,“说起来宋疏辞多少年没给你送他自己做的贺卡了,有四年了吧。啧,我以前还以为按他那架势,得一直给你做到八十岁呢。”
简雾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眼瞅着程仙又打来一个电话,简雾干脆利落地按了挂断。
大概是怕程仙不依不饶,他撂下句“程老板,歇歇吧,睡了哈”,便直接按了关机。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把那个玩具装进了盒子里。
这东西实在是怎么看怎么让人生气,简雾本来是随手搁在了床边的桌上,想了想,又从床上爬下来,拉开了桌角最底下的抽屉,准备把那玩意儿连盒子埋进去。
结果一抽开抽屉,一沓贺卡连着旧日尘封的回忆被一起揭开在了表面。
简雾拉抽屉的手堪堪顿住,眼神却一直没有移动。
他搬进来半年了,半年的时间,久到已经让他忘记了当初搬家的时候,这些贺卡被他藏在了这里。
这些五颜六色的手工贺卡,就是程仙口中宋疏辞说要给他做到八十岁的把戏。
不知道为什么,简雾想,他本应该放下东西关上抽屉就去睡觉,可他却不受控制地坐下来,从那个抽屉里拿出了那些贺卡。
一共二十四张。
从他一岁,到二十四岁。
其实这个仪式一开始是宋疏辞的母亲主导的。她只是觉得两家关系好,希望两家的小孩也能兄友弟恭地长大,所以在简雾周岁的时候,不止他们大人送上了礼物,还让快两岁大的宋疏辞在一方硬纸片上按了一双手印,作为周岁礼物送给了简雾。
这就是第一张贺卡了。
后来大概从第三四张开始,成了宋疏辞和父母合作完成的礼品,再然后,整个工序从设计到制作都只有宋疏辞一个人进行。
他写在贺卡上的东西从纯图画到歪歪扭扭的拼音,从几乎能占满页面的大字变成工整的楷体,又随着他步入高中、大学开始变得越发精致、漂亮。
简雾其实已经很久没看过了,即使是搬家过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把这些贺卡收纳在了里面,并没有再回顾。
可不知怎的,他这会儿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翻开的心。
台灯下,他从那双彩色的手印开始看起,看着宋疏辞写给他的贺卡越来越长,到他十六岁的时候,贺卡上开始出现了他的画像。
十七岁的那张格外的暧昧,或许因为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卡纸颜色选了粉红,满篇写着爱意。
十八岁的那张是黑底金字,宋疏辞写黑色是他在这段异地里思念到发苦的心。
十九岁又成了深红,是重逢后的喜悦,也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二十岁是蓝色的,那年他们被家里发现,简雾被迫出柜,过了第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祝福的生日,那年生日只有宋疏辞陪在他身边,贺卡的最后一句是:“希望我们能一起度过所有难关。”
简雾忍不住喝了几口水,试图中断自己有些上头的情绪,毕竟现在看十几岁刚恋爱的文字实在是太过于青涩,让当事人都有些难以直视那其间过分甜腻的话语。
好在等看到倒数第二张的时候,他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那是一张精心准备的漂亮贺卡,工艺繁复,插画精美,可写在上面的东西却并不那么愉快。即使岁月已经风干了很多痕迹,但简雾仍旧记得那张贺卡上的哪个位置上曾经沾过宋疏辞的眼泪。
那是他的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们爆发了相识二十多年最大的一次争吵。
那时候是他们的第二段异地。
他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在保学校和保专业之间选择了前者,最后被录到了A市一所王牌理工大学的生物专业。
从开学的第一天起,宋疏辞就让他计划转专业,他嫌麻烦,加上他也不反感这个专业,就没心没肺地读了四年。
宋疏辞在学习上是一个非常有规划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就自觉地把所有时间all in给了学习。但简雾和这个年龄段绝大多数的学生一样,更多地都是把大学当做高考后放松和休息的阶段。
那时候他俩不住一起,宋疏辞到他这儿来要转两三趟公交地铁,加上医学院课多,宋疏辞很难真的管到他。
宋疏辞让他准备保研,他忙着搞社团搞乐队。宋疏辞让他找时间去实验室见习,他最多去公司跑跑实习。
直到四年级站在毕业边上的时候,他其实都没仔细想过自己未来到底要干什么,于是和班上大多数同学一样,随大流地参加了考研,恰好宋疏辞他们学校那年招生有些专业考生物综合,他索性就报了A医大,想着和宋疏辞在一个学校继续读。
他从九月份开始准备,最后以三分的分差落榜。
因为觉得只差了三分,他没走调剂,而是选择了回B市老家考第二次,他们也因此随着简雾的大学毕业,开始了第二次异地。
其实一开始回家的时候,简雾还是想着好好学的,但是大概是三分的分差让他轻了敌,又或许是因为出柜,导致家里断他们生活费太久,简雾想着在A市的日子不好过,所以随着人闲下来,就起了赚钱的心思。
他大学带过家教,所以理所应当地去应聘了一家教培机构,过上了边准备考研边给人补课的生活。
补课这件事,他一直是瞒着宋疏辞的。因为宋疏辞一直觉得,他第一次没考上,就是因为他非要在备考的同时去兼职带家教。
他知道宋疏辞很希望他能够考上,所以害怕他分心,但他觉得他没问题。
于是欺瞒的种子就这么埋下了。
后来的结果是,他在家备考的这大半年里,确实赚到了一笔小钱,但是第二次考研却翻车得严重,别说维持第一次的水平了,他直接崩到了连国家线都没过。
从出笔试成绩到他过生日的快两个月里,简雾心虚不敢去A市找宋疏辞,而宋大卷王也一直忙着没空回来,直到他过生日才好不容易借着出来开学术会的由头溜回家见了他一面。
简雾在这中间一直没停过做教培,以至于两人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宋疏辞无意一扫,就瞟见了某机构金牌讲师墙上某张熟悉的脸。
简雾其实努力避开了他工作的地方,和宋疏辞去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玩,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家店经营太好,那几天新开了连锁店,而且宋疏辞的眼神实在过于敏锐,隔着十米都能一眼认出布告栏上的他。
于是之前宋疏辞对他考砸的安慰和鼓励全都化作了泡影,当场就打车把他押回了家。
后面就是争吵。
反复的、无尽的争吵。
争吵的主题是欺瞒的缘由,考砸的理由,和被伤透的心。
具体的内容简雾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先是道歉,然后忍不住辩解,然后又道歉,又辩解。
激烈的时候宋疏辞问他就这么不想考上吗?
他也被顶得呛出了几句真心话,譬如他也没那么想读研,只是从众心理,譬如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做教培还不错,至少看着花团锦簇,真能赚钱。
宋疏辞跟他分析教培红火不了几年,跟他说不能为了赚快钱就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跟他保证钱的事不需要他操心。
他全都听不进去。
那时宋疏辞也是这么问他:“你爱我吗?”
他还记得宋疏辞发疯般的质问和红着的眼睛。
记得他一边动作一边说:“当初说要来的是你,每天都在撒谎骗我的也是你,我在A市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
高.潮迭起的他根本没办法反驳,只能听到宋疏辞诘问他:“简雾,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不说话,于是宋疏辞紧紧地抱住他,咬着他的耳垂释.放在他身体里,在他耳边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期盼过上每天都能见到你的生活。”
后来再看,那应该是宋疏辞对他信任崩塌的起点,也是他的控制欲开始如野草般疯长的起点。
许多事情以前尚且能商量,从那之后都变成了没得商量。
简雾在台灯下撑着脸,盯着那张贺卡沉思,他依旧记得,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台灯前,只不过是和宋疏辞面对面地坐着。
书桌旁边是被拆开却无人问津的蛋糕,床上是争辩后的狼藉。
他的脖子上是斑驳的吻痕,宋疏辞肩膀上是他咬下的牙印。
他们沉默地坐了很久,他红着眼睛,脸上仍残留着生理性的泪迹。
宋疏辞拆了一只新的钢笔,当着他的面给他写二十三岁的贺卡。
他双手抱膝靠坐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腿上看他写。
春天的雨水总是很多,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味道。
宋疏辞穿着被洗了很多次的棉质睡衣,没吹干的头发滴着水,把他领口湿了一片。
雨停的时候,简雾从书桌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方小盒。
盒子里装着一个一万多块钱的耳钉,是他拿到金牌讲师的奖金之后给宋疏辞准备的礼物。
宋疏辞脸色很冷,眉心蹙着,只顾唰唰唰地写。
宋疏辞不理他,他就自己去给宋疏辞戴。
他站在宋疏辞身后,拨动着他的耳垂,余光瞟见蛋糕上已经融化的烛泪,钢笔笔尖的颤动,还有宋疏辞忍了很久终于掉在纸上的眼泪。
宋疏辞这个人自尊心很强,那是简雾有记忆起,第一次看到宋疏辞在他面前这么毫不掩饰地流泪。
他望着戴在宋疏辞耳垂上那枚黑色的耳钉,站了很久。
最终还是在他身后道:“哥,我答应你,明天去把教培辞了,跟你去A市,再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