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尴尬弥漫片刻,简雾把卷子一折,跟办公室里的众人打了声招呼,拿上包就出去了:“我走了,大家周末愉快。”
简雾的师父在他身后笑着点头道:“这才对嘛。”
“就是,简老师最近太用功了,”有人应和,“咱们办公室下班最积极的人都卷起来了,搞得我心里都不踏实了。”
师父没跟着他们七嘴八舌,只是但笑不语地看着手里的书。
办公室外,简雾刚走出来,就碰见了站在走廊上罚站似的人,但这人又比罚站的学生胆子大些,见到他就不自觉开始笑。
简雾偏开头,不去看他的笑脸:“贺咏呢?”
“走了。”
简雾抿了下唇,意有所指道:“学校好看吗?”
“好看。”
简雾又问:“这么好看怎么不再多看看?”
“简小雾,”宋疏辞让他逗得眼底笑意更深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其实也挺会阴阳怪气的。”
见简雾不说话,他报备似地解释道:“我也想跟你一起的,但贺咏一直说你忙,你又不反驳,我就没立场留着了。”
“我是真的忙。”简雾说。
宋疏辞说:“那等你不忙了,再陪我逛一次学校呗?”
“想得美。”
简雾说着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宋疏辞拦了他一下,“我没开车来,上次租的还了,要不打车吧。”
简雾说:“有点远,打车挺贵的,而且这个点外面好多接学生的,肯定会堵车。”
“那怎么去?”宋疏辞说,“听你的。”
简雾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提议道:“要不,我骑车带你?”
“骑车?”
看见宋疏辞轻微的蹙眉,简雾并不意外。
他高考完就想过买摩托,但是宋疏辞一直说不安全,加上那会儿也没什么钱,索性就搁置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宋疏辞斟酌了片刻,却没有否定。“也行。”
简雾愣了下,有些意外于他的痛快。他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朝着停车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那就走吧。”
如今摩托车在很多城市都已经被禁止了,但B市一直没出台相关的法规,所以许多住得近的人还是会选择摩托车作为通行工具。停车场里一排望过去都是各色的摩托车,宋疏辞眼见着简雾带着他走到了最酷炫的一台黑色大摩托前,给他递过去一个头盔。
“我以为你骑的是电动车……”宋疏辞终于还是没忍住,“你这真的不危险吗?”
简雾:“……”
“我有时候去郊区野营或者钓鱼,电动车续航不行。我从来不飙车,市区内也不骑快车,这样你放心了吗?”他利落地戴上头盔,跨坐上去,把车从停车场里倒出来,“当然你现在想自己走我也没有意见。”
宋疏辞戴上头盔,闻言一秒没犹豫地坐到了他的后座。
简雾这台车后座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加上两个人大男人个子都高,坐上去还是稍微有些拥挤。
简雾明显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热量,无比清晰地贴在他身上,或许是想和他拉开点距离,又或许是坐得不太舒服,宋疏辞动了动,却好像挨他更近了。
他忽然就有点儿后悔带宋疏辞的这个决定。
但宋疏辞似乎对两人过于亲密的接触依旧无知无觉,还在问他:“你为什么会备两个头盔,你平时也经常带人吗?一般都带谁?”
简雾不想说话。
他一拧油门,直接骑了出去。
春日的下午温度适宜,日头躲在云里,只透出着层浅色的霞光。
简雾沿着河道骑,正好能看见旁边三三两两锻炼和散步的人群。嬉闹的人声夹杂在风声里似远似近,像是梦里的白噪音。
他骑得不算太快,刮过耳边的风不至于太剧烈,但还是会略微影响两人的沟通。
简雾扯着嗓子问身后的宋疏辞:“舒服吗?”
宋疏辞的声音夹着风声,透过头盔模糊地穿过来:“你很喜欢骑车?”
简雾喊道:“你不觉得骑车的时候,风很自由吗?”
宋疏辞不用握车把,空出的手去探了探风。
或许是因为临水,B市春天夜晚的风总是有些潮湿的,风的力度分明是热烈的,但那点潮湿又让它显得绵软和温和,像是在无声地亲吻手指。
他收回手,看向坐在自己身前的简雾。
青年只留给了他一个头盔的背影,但是身上的每一分温度都很真实。
宋疏辞被凉风裹挟过的手动了动,忽然搭上了简雾的腰。
他能感觉到简雾明显地抖了一下,而后才带着几分色厉内荏嘲笑他道:“不至于吧,这么怕啊?”
宋疏辞笑了下:“嗯,我怕。”
简雾的腰很敏感,本来头盔就有些闷热,这下他的鼻尖更是沁出了汗。
什么晚风什么自由瞬间一股脑消失,简雾只能感觉到侧腰的温度在逐渐上升。
可宋疏辞都服软说了“怕”,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忍着那双紧握在他腰上的手,分出一分注意来警惕是否会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好在宋疏辞似乎真的只是害怕,全程只是扶着他的腰,除了在急停或者过弯的时候会下意识抓得更紧外,其他时候都没有什么异常。
好不容易骑到了两人都十分熟悉的院子里,简雾终于停下车,咬着牙道:“你可以下来了。”
“哦。”宋疏辞松开手,一条腿落在地上,另一条腿跨过来下了车。
身高腿长的人无论是上车还是下车的动作,总是赏心悦目的,可惜这会儿简雾无心欣赏。他锁了车,向宋疏辞伸出手:“头盔给我。”
宋疏辞摘下头盔递给他,又扫了眼他被头盔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你怎么不摘。”
简雾把宋疏辞给他的头盔丢进箱子里,犹豫片刻,又把自己的摘下来,挂在了车上。
宋疏辞瞥了眼他被汗微微浸湿的头发,还有脸上明显的红痕,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结。
“你这么热?”
废话。
简雾很想说,任谁的腰被前床伴这样抓来抓去,都很难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吧。
他们只是分手了,又不是失忆了。
就算脑子忘记了,身体也总是记得的。
但他不打算在宋疏辞表露这些情绪,只道:“我这个头盔透气性不太好。”
“那回去的时候我们俩换一个吧。”宋疏辞似乎是善解人意地开口,手指却在背后不自觉地弯了弯。
其实没怎么变。
简雾腰上还是没有什么肉,劲瘦的,紧绷着的,只是隔着层衣服,少了些对于皮肤触觉的感知。
听到宋疏辞还在说回去的事儿,简雾一改前面的言论道:“回去要不还是打车吧,晚上骑车挺危险的。”
“你不是嫌贵吗?”宋疏辞半是调侃道。
简雾对他客气地假笑了笑,“你出钱。”
故地重游,两人轻车熟路地从停车点走到了老房子的楼下。
老院子里的篮球场似乎是刚刚修缮过,不少小孩子们正在欢快地打球。
这里是简雾和宋疏辞小时候住的小区,也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时间的流速在这里显得格外缓慢,无论是院子楼下的小超市,还是门口挑着扁担买菜的老婆婆老爷爷,好像和从前都没有什么变化。
看到那家开了快二十年的卤菜店还在,简雾惊喜道:“这家店居然还在开,你等着,我买点吃的带上去。”
宋疏辞在背后跟着他慢悠悠地走,嘴角始终衔着点笑意,似乎也和十年前没有太多分别。
卤菜店的老板娘原本正在刷着短视频大笑,听见有人来,也只是随口招呼了一句,没想到下一秒便听见一个热络的声音:“王阿姨!”
熟悉的称呼让她下意识放下手机抬头,等看清来人,她瞬间站起来激动道:“简小雾?”
“是我。”简雾对她笑得很甜。
“我的天,真的是你,你都多久没回来了。”头发花白的王阿姨忍不住从店面里绕出来,凑到他面前看了半天。
被问到这个,简雾似乎有些心虚,只说:“在外面工作,一直忙,就没回来。”
好在王阿姨也并没有多问,闻言叠声道:“哦,好好好,回来就好,你等着,阿姨给你打卤菜去。”
不用简雾多说,王阿姨便按照他过往的喜好给他盛了好几盒卤菜,还专门挑出来几段特别好的鸭脖剁开了,嘱咐他带回去给简玉。
“你妈最近最喜欢吃这个鸭脖了,你一定给她带点回去!”
“哎。”简雾应了,掏出手机要给她付钱。
“给什么钱呀给钱的,”王阿姨拦住他的手机,“这么久没见着你了,就当是阿姨请你了。”
“那怎么行。”简雾说。
王阿姨一撇嘴:“你跟我亲儿子一样的,怎么不行?”
简雾哄她笑:“亲儿子也不能吃白食呀。”
两人就着给钱和不给钱的老问题争执了半天,最后还是宋疏辞眼睛尖,瞥到了贴在角落的二维码,眼疾手快地付了款。
王阿姨这才留意到方才一直站在简雾后方的宋疏辞。
“哟,这不简雾的哥哥吗,你也回来啦?”她对待宋疏辞的语气明显客气不少,揣着手,也显得有些拘谨。
这倒并非是她偏心谁,只是这么多年一个院子里处下来,总归是亲疏有别。
简雾这种对谁都笑眯眯的小孩,当然是让人本能地就更亲近些,就算是不来买她家的东西,路过也会跟她打声招呼,真情实感地夸夸她做的东西又香又好吃。但宋疏辞就不一样了,他属于少见的那类对好吃的都没什么兴趣的小孩,每次简雾拉着他来买东西,他都只是在边上看着,或者只是像今天这样付个款。
王阿姨曾经也想和宋疏辞套过近乎,因为整个院子都知道宋疏辞读书很厉害,她自己也有孩子,也希望宋疏辞能带着自家的孩子学一学,但是不管和他说什么,宋疏辞总是能在一句话之内让话题终结,让人毫无聊天的欲望。
意外的是,如今的宋疏辞倒是比从前接地气许多了。
“王阿姨,”宋疏辞先是也跟着给他打了声招呼,又回答道,“前不久回来的,正好小雾也在,我们两家今晚就想着聚一聚。”
“哎呀,真是羡慕你们,多少年了,你们两家的感情还是这么好。”王阿姨感慨道,“你们两个好兄弟也能互相扶持着。”
简雾闻言看了下宋疏辞,没想到宋疏辞也在看他。
再配合着王阿姨的这句无心之语,一下就让这个对视显得有些复杂。
这一瞬间的沉默,让王阿姨略有些尴尬:“怎么?我说的有问题吗?”
简雾忙抽回思绪,打圆场地笑了两声:“是啊,他爸妈跟我妈感情一直很好。”
没想到一贯不怎么爱开口的宋疏辞也补了句:“我们也一直很好。”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不过王阿姨并未多想,只道:“那就好那就好,家和万事兴啊。”
等两人拿着卤菜跟王阿姨告了别,简雾才瞥了宋疏辞一眼:“谁和你一直好?”
宋疏辞提了提手里的食物,控诉道:“我刚给你买了卤菜,你能不能稍微有点良心?”
“那我转你。”简雾誓要和他撇清关系。
“哎——”宋疏辞打断他道,“你看那是什么?”
“你别打岔。”
“你看呐。”
简雾将信将疑地望过去一眼,不远处的空地上,被人用橙色的碎砖片画着一个跳格子的地图。
没有人能拒绝跳格子,简雾尤其是。
“玩吗?”宋疏辞问他。
简雾没说话,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小跑着过去打探了一番,画格子的人很用心,虽然手里只有碎砖头,但是每一条线都画得笔直而清晰。
“可是……”他眼神扫视了一圈,发现了一个问题,“没沙包。”
跳格子的规则是用沙包依次投掷数字,然后跳格子的时候要跳过沙包压着的这一格。
“怎么没有?”宋疏辞从口袋里掏出块眼镜布,拢了把花丛里的浮土,包起来三两下打了个结,丢到简雾手里,“试试?”
简雾眼见着他变戏法似的给他变出个沙包,忽然有些沉默。
“你再不丢,我就宣布我赢了。”宋疏辞说。
简雾抿了下唇,把沙包丢在了数字“1”上,跳了一圈来回,有些犹豫地递给宋疏辞:“该你了。”
宋疏辞看了眼自己从上到下的西装衬衫,短暂地停顿了片刻。
“算了,要不别玩了,”简雾收回递沙包的手,“我们上去吧。”
宋疏辞一把拿过他手里的沙包,穿着一身西装,单脚蹦向了那个笔画稚嫩的格子地图。
简雾有些怔愣地看向他,直到宋疏辞跳到尽头又反向跳了回来,击掌似的把沙包塞到他手里。
不远处,在六层楼高的窗台,两位妈妈趴在阳台的栏杆上,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楼下跳格子的两个成年人。
“他俩买了菜不上来在下面干嘛呢?”简玉道。
许绣虽然也对自家儿子很无语,但还是努力从无语中扯出一丝笑,为宋疏辞找补道:“可能是修复感情吧。”
可仿佛就是为了反驳她这句话,很快,底下两个人就仿佛要打起来了似的,脱外套的脱外套,卷袖子的卷袖子。
许绣眼瞅着自家快三十岁的儿子把衬衫从西裤里扯出来,不忍直视地捂上了脸,拉着简玉进屋道:“算了算了,还是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