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A市出租屋。
接受完房东因为被吵醒的怒火洗礼后,简雾再关上卧室门,整个人都累得不想动了。他关上灯,躺在床上想睡一会儿,可是死活都睡不着,一种极度精神的疲惫感,反复拉扯着他头部的肌肉与神经,像是喝多了咖啡的后遗症。
但他没有喝咖啡,只是和宋疏辞说了分手。
想到这个,他感觉心口有点隐隐的痛,这种感觉实在很不舒服,他揉了揉眉心,拉开床头柜,在里面翻出了一个白色小盒,是宋疏辞的安眠药。
床头柜上的水杯空了,他懒得去接水,迟疑半秒,他直接仰头干吞了。这药片虽然不大,但还是在他的喉咙后哽了一下,他从使劲咽下去就开始咳嗽,一直咳到眼睛充血了,才把喉咙的痒意压了下去。
简雾这一觉睡得恍恍惚惚,入睡时是黑夜,醒来时天还是没亮,屋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简雾下意识摸了下旁边,空的,床单也是凉的。
他猛地清醒过来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二十五分。
他入睡的时候就过了十二点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只睡了一小会儿,再一仔细看日期,他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这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宋疏辞还没有回来。
过长的睡眠时间让他的头昏昏沉沉得痛,他甩了甩头发,仔细看了一眼宋疏辞的药,这才发现,宋疏辞换了比之前药力更猛的安眠药。
他盯着那个白色小盒子看了很久,才颓丧地瘫回去,查看手机消息。
列表的第一个就是宋疏辞,简雾的视线落在他的头像上,微微绷着唇。
宋疏辞之前用的头像是他们俩人去潜水拍的双人照,蓝色的背景里,是两张被护具挡住,但依然靠在一起的脸,然而前不久,他换成了一张在学校里随手拍的风景照。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简雾还是没有习惯他的新头像。
宋疏辞没有给他发消息,他之所以出现在列表第一,只是因为简雾给他设置了置顶。
他的大拇指在屏幕上顿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翻。
最近的消息分别是HR发来的“很遗憾地通知您”,和房东发来的“该交房租了”。
说真心话,简雾想,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把手机砸了。
空气中的腊梅香水味还是很重,可能是因为屋里一直关着窗不通风,闷得厉害。
简雾抹了把脸起来洗漱完,动作尽量轻地收拾了屋里的玻璃碎片,又拖了个地,才感觉到自己饿得不行了,他想叫个外卖,看了眼深夜的配送费,又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从柜子里拿了一包干脆面。
他们租房是租的是套房里的一个单间,一个月三千多,押一付三,每个季度给房东交一万左右。他看了眼银行卡的余额,里面只有两千多块钱了。
他之前来A市的时候,带了做教培那一年赚的几万块钱,宋疏辞博士期间每个月七七八八的补助加一块儿,每个月也能进账大约四五千,原本算着应该是够用的,但是实际的开支还是比他们想象得更大,就这两千,还是找程仙借了钱治完燕子后的残余。
财务管理这件事一直是简雾负责的,他点开日历看了眼日期,按理说这两天宋疏辞应该发补贴了,但是他还一直没把钱转给他,简雾在找宋疏辞要钱与否的这个问题上思索片刻,烦躁地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他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可刚睡了一整天,他这会儿一点困意都没有。
既然没钱了就别续租了直接走吧,他想,反正分手都提过了,他不应该还在这里优柔寡断。
给自己反复打气几遍,他坐到书桌前,准备给宋疏辞留个纸条,可目光落在桌角被他精心放在小盒子里的那枚由报告单折叠成的纸戒指上时,简雾的手又顿住了。
回忆扑面而来,像一只大手钳住了他的心。
挣扎片刻,他终于还是把便签纸丢到一边,换成了书架上托福和考研的辅导书。
他看了一个晚上连带着一个白天,宋疏辞还是没有回来,直到傍晚,敲门声才响起,但站在门外的不是宋疏辞,而是房东。
有了之前的几次龃龉,房东看着他并没有太好的脸色,只是问:“什么时候能交房租啊?”
简雾看到他就想起那一窝燕子,但他还是强忍着压住了心里的愤怒与难过,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们也在这儿租了这么久了……您看,能给我们再便宜点吗?”
“想什么呢,”房东白了他一眼,“没给你们涨就不错了,爱租不租,你不租有的是人租,赶紧的钱转给我,不然就快退租。”
“那能晚点吗?我这会儿……真没钱。”
“没钱你租什么房子,滚回老家算了,”房东丢掉了最后的客气,“没钱你赶紧想办法,我跟你说,后天我还拿不到钱,我可就直接撵人了。”
他说完就关上了房门,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些不干净的话,隔着一层门板直直得往简雾耳朵里钻。
简雾无力地靠在墙上,又看了眼手机,和宋疏辞的聊天框,依然停留在之前的样子。
他抿了抿唇,给宋疏辞打了个电话,滴了很久,最后传来一句“无人接听”。他又调出拨盘键,一个一个数字地输进去重新拨打了一遍,依然是无人接听。
简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坐回了书桌前。他又看了会儿书,还是没有新消息。
他逐渐就看不进去了。
走神时,简雾扫到了桌角的盒子,沉默片刻,他把那个精致的透明盒子打开,拿出了那枚纸戒指。
他起初是在台灯下对着光看,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真的金属,能在灯下闪烁耀眼的反光。
看了好一会儿,他又把它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过大的纸戒指在简雾修长的手指上显得滑稽又突兀,一点儿都不相衬,但他却看得很认真,还换着手的姿势观察,像是在看什么喜爱的稀世珍宝。
欣赏了很久,简雾才把它摘下来,很珍惜地放回盒子里,重新按亮了手机。
“你不想理我了吗?”
他犹豫着把这几个字输进和宋疏辞的聊天框里,全部输完,又把手指悬在了删除键上,可他到底还是没有按删除,而是按了发送。
宋疏辞一直没有回。
简雾隔几分钟看一次手机,最后终于困得睡着了,但他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间,他又突然惊醒,下意识就抓起了手机,可依然没有消息。
宋疏辞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一瞬,简雾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摸着跳得飞快的心脏,看了眼时间——早晨四点,这时候给宋疏辞的室友或者同门打电话不合适。
但他也没有了再睡的心情,索性起来坐了会儿,直接乘着最早一班的地铁去了A医大。
宋疏辞平时工作的实验楼有门禁,他进不去,只好站在门口等,他来得实在太早了,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一直到快八点,人才陆陆续续多起来。
他没见到宋疏辞,倒是看见了他的室友。
“曾学长!”简雾追上去,跟宋疏辞的室友曾旭打了个招呼。
“简小雾?”
因为宋疏辞在他们面前都是“简小雾、简小雾”的叫,所以曾旭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你来给疏辞送东西吗?”他知道宋疏辞搬出去了,大部分时候都和他这个小学弟住在一块儿。
“嗯……”简雾没提他们吵架的事,含糊过去,问:“他在宿舍吗?”
“在啊。”曾旭下意识说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对,按这两人的关系,宋疏辞在哪儿怎么都轮不着简雾来问他,他看简雾手里也没拿什么东西,不像是要制造惊喜的样子,再结合宋疏辞似乎两天都待在宿舍,他突然觉得情况可能有些复杂。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他还挺喜欢宋疏辞的这个小学弟的,故而多关心了两句,“要不我把宿舍钥匙给你,你去找他?”
“没事,”简雾笑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扯了一次嘴角,“真没什么事,不用了。”
第一个笑是真心地为宋疏辞的安全松了一口气,第二个笑,是意识到宋疏辞没什么事只是单纯不想理他后,强撑出来的苦笑。
“我就随口一问,不是来找他的。”简雾说,“他最近挺忙的,我还以为他在实验室呢。”
“哦……他这两天都没做实验,”曾旭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微妙,但硕博阶段的室友分寸感和边界感都很强,所以他也没再多问,只说,“那我先上去了,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或者要钥匙的话,随时找我。”
“好。”
曾旭点了点头,准备走,余光里却突然出现了个熟人,“卢老师!”
来人是宋疏辞的导师卢礼诸,虽然不是曾旭的导师,但是同在一栋实验楼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读了这么多年书也都认识了。
简雾跟着他望过去,看见卢礼诸跟曾旭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了他的脸上。
简雾偶尔会来A医大找宋疏辞,所以也撞见过卢礼诸几次,但基本都是他打个招呼,卢礼诸再点点头地回应,他一直觉得卢礼诸对他是没什么印象的,可这次,男人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简雾?”
“卢老师。”简雾跟他打了声招呼,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见卢礼诸仿佛有话要说的样子,曾旭主动道:“那我先上去了老师,回见哈小雾。”
简雾跟他挥挥手告了别,转过头来,对上了卢礼诸有些严肃的目光。
他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您认识我啊。”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卢礼诸看着他的脸:“我那个不争气的学生隔段时间就在朋友圈发一次你的照片,我想不认识也很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