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哥!”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娄溪穿着家居服,趿拉着凉拖,提着个垃圾袋就追了过来:“我刚在后面叫你半天你都没听见!本来想喊你顺手把垃圾带出去的。”
简雾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把手抽出来,藏进了袖口。
“不好意思啊我没听到。”他语速有些快。
“没事没事,”娄溪一边把垃圾往楼栋门口的大垃圾箱里扔,一边回头对他解释道,“我想着反正我都追出来了,索性就来丢一下算了,在家都放了两天了,再放该臭了,结果电梯等了半天……哎?简哥,这是你朋友?”
看到简雾对面有人,娄溪丢垃圾的手愣了下。他七百度的近视没戴眼镜,加上天黑只有楼道旁的一盏路灯,眼前只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尝试眯了眯眼,还是没能看清。
“程仙哥吗?”他瞎蒙乱猜道,“好像不太像?”
这话一出,简雾明显感觉到宋疏辞的眼神变了变。
白色的椭圆形物体在他的手心震动着,急剧的咆哮像是小型机器的轰鸣,压抑而聒噪。
他把手往后背了背,手心冒出了汗,“不是,另一个朋友。”
“哦……”娄溪总觉得两人的气氛似乎有些奇怪,简雾也和往常的模样不太一样,但他知道成年人保持社交距离的重要性,他和简雾只是合租关系,问得太多也并不合适,于是他告辞道:“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简哥。”
简雾点了点头,听到身后渐远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的肩膀才终于松下来。
“你干嘛不关!”他抬眼去看宋疏辞,小声骂道。
“我倒是也想关,”宋疏辞也跟着他压低了声音,“但谁知道下一挡声音会不会更大。”
这东西上面就一个按钮,按照以前的经验,四个挡位轮一遍了就会关闭,可是现在简雾手里的这一个明显和以前的并非同一款。
“你别那么紧张,”宋疏辞指了下耳朵,“他带耳机了,而且……这东西其实声音不大,是你太紧张了,才觉得吵。”
简雾咽了口唾沫,“那你现在可以关了吗?”
宋疏辞看了眼简雾藏在身后的手,显然,简雾手里的东西依然在震动,没有丝毫关机停下的征兆。
“你先告诉我,和之前那个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那是我寄的吗?”宋疏辞又问。
“不是。”
“那是谁?”
简雾低下头,鼻尖沁出了汗,“我不知道。”
“不知道?”
简雾语气有些无奈:“我真的不知道。”
宋疏辞突然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个依然在嗡鸣的震动器。失去了手掌的包裹,它的声音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喧闹。
“这种东西都寄到你这里来了,你还不知道是谁寄的。”宋疏辞举着那个震动器,气得笑了一声,“简雾,你这几年玩挺花呀。”
宋疏辞的动作有些重,从他手中取东西的时候擦得简雾掌心有些痛。
但或许是因为被震麻了,那痛感又像隔着层玻璃,钝钝的,让人抓心挠肝,却抓不着,于是只留下了急躁与烦闷。
“你先关了好不好?”简雾和他商量。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送的。”宋疏辞继续追问。
“我要是知道我早告诉你了,”简雾让他这么咄咄逼问,话语之间也带上了火气,“你能不能不要乱揣测我?”
“我乱揣测?”宋疏辞惯会在这种时候用反问,“行,这个你说不出来,那你能告诉我刚刚那个男的是谁吗?”
简雾看着他:“室友。”
“室友是什么意思?”
“室友就是室友。”简雾瞪了他一眼,“宋疏辞,你就非要往那种方向去想吗?”
“是你让我误会。”宋疏辞说。
简雾反驳道:“是你不相信我。”
宋疏辞对上他的眼神,忽然问:“你爱我吗?”
简雾让他堵了下,偏开脸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你以前爱我吗?……在一起的时候。”
宋疏辞非常喜欢在吵架的时候问他这个问题,但这对简雾来说一直都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搞不懂两个人都吵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房揭瓦了,突然来一句“你爱我吗”是什么意思。
这就好像两个武林高手正进行着你来我往的决战,一方突然挠了一下另一方痒痒,让人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打了。
他也不理解这种显然易见的问题有什么问的必要。
怎么?难道他在宋疏辞眼里就是个神经病,虽然没有爱,但是可以凑合着硬谈七年恋爱?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问题唯一的答案“我爱你”这三个字对简雾来说,简直比这世界上最难的语言还难说出口,他可能天生就没点过情话上的技能点,让他开口说“我爱你”还不如直接让他找个楼跳下去。
他扭过头,带着点烦躁道:“我们能不能不聊这个?”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个答案的宋疏辞眼神明显黯了一下,但或许是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宋疏辞眼底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转变为了自嘲的笑。
他把手里的礼物递给简雾:“忘了说了,我爸妈知道你生日,让我给你带的。”
他说完又像是替自己挽尊似的开口:“其实我也没想来找你,是我爸妈非要我来给你送。”
简雾看了他一会儿,一句“谢谢你”在嘴里咽了又吞,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知道了,我回去了,替我谢谢叔叔阿姨。”
他低下头,伸手去接宋疏辞提着的精致礼品盒。余光瞥见宋疏辞手肘夹在身侧的白色盒子,顺便伸出另一只手道:“那个也给我吧。”
他话音落下,宋疏辞突然抽回了递出去的礼品盒。
简雾拿了个空,不明所以地看向宋疏辞。
后者绷着唇,赌气般道:“只能拿一个。”
“是要这个,还是要我爸妈给你带的生日礼物,”宋疏辞看着他,“你选。”
简雾刚刚软和下来的一片心,当即又冻成了冰,他忍着怒气道:“你是不是觉得逼我做选择特别有意思?”
本来不知道来源的东西,简雾就没打算要,只是要带回去好好查一查。但人是逆反的,宋疏辞越是逼他,他越是忍不了和他对着呛声。
“选吧。”宋疏辞一副非要跟他耗上的意思。
“行,我要这个。”简雾面无表情笑了一声,从宋疏辞手里拿过震动器转身就走。
宋疏辞的嘴唇一抖,他望着简雾的背影,颠了颠手里的礼品盒,哑声道:“那这个我丢垃圾桶了。”
简雾:“随便你。”
“好……好。”宋疏辞很重地笑了一声。
他侧身扬起手里的东西,漂亮的礼品盒直接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流畅的抛物线。里面装的东西有些沉,砸下去的时候,发出了“咚”得一声响,仿佛在简雾的心脏上也叩了一下。
简雾没想到宋疏辞真的会丢。
他蓦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正好对上宋疏辞泛红的眼眶,还有他在月色下亦明亦暗的脸。
他忽然觉得心脏痛得厉害,好像被什么人攥住了又松开,咕咕地流着血,带着被压迫后的酸疼。
“宋疏辞……”
简雾的眼睫还是很轻地抖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烦你这样。”
他终于又一次打破了自己不翻旧账的flag,絮絮道:“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不管男人、女人、你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我和谁多说一句话你就要吃醋,从我二战失败跟你去A市之后,你更是恨不得把我关家里。因为你的几句话,因为你的不高兴,和你在一起七年,我连朋友都不敢交——”
“你觉得你交的那些朋友是朋友吗?”宋疏辞打断他。
他看着简雾,红着眼,眉心很轻地拧着,“你心总是那么软,不想让这个不高兴,也不想让那个不开心,守着这个护着那个,最后大家就觉得怎么欺负你、不尊重你都可以,反正你脾气好,你不会生气的,从小学到大学你被你那所谓的友情坑多少次我都不想说了,就说现在……”
他目光落在宋疏辞的手上,“哪个真朋友,给你寄这种东西?”
“是不是真朋友你说了不算,”简雾站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我说了才算。”
“你说?你会说什么?”宋疏辞像是想起什么,“哦对了,我刚还想说呢,你那个室友是不是把我认成程仙了?他经常来你家?你现在还在跟他来往,是吗?”
“是又怎么了?”简雾问他。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你不要跟他走那么近?”
宋疏辞说:“小时候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分一半,想干什么事自己不敢,永远都是撺掇你去出头,上中学的时候还把你照片拿到班里卖给同学,你还要被他坑几次才能清醒?简雾我真的很好奇,怎么你对别人都这么宽容大度,对我就这么狠心呢?”
“我和谁交朋友不交朋友是我的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替我打抱不平,宋疏辞,你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小孩子一样,觉得我连最基本的分辨力都没有?”
“程仙他是很抠门,又爱算计,做事没有分寸,说话很招人烦。”简雾说,“但是我复试没过在A市待到快抑郁的时候,你忙着整夜整夜做实验回不来的时候,是程仙每天开导我。后来你一整晚都不接我电话的时候,房东骂我赶我走的时候,也是他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积蓄打给了我,让我别担心没钱。”
“我承认,我当初不应该不辞而别,之前那一年也不该骗你,这是我最对不起你的两件事,你生我的气,我理解,”简雾说,“但是宋疏辞,你说他们不尊重我不在乎我的感受,可你又真的尊重在乎我的感受了吗?”
他蹙着眉闭了闭眼:“从小到大,只要你觉得你是对的,是为我好的,我就得听你的。”
“你看,就在刚刚,”简雾指着垃圾桶道,“你又在逼我。”
他很重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显得很疲倦,像是如果后面有堵墙,他就靠上去了。
“宋疏辞,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未成年的弟弟。”
这回宋疏辞不再说话了。
一贯爱挑简雾话里毛病的人,这次连听到他把“前男友”误说成“男朋友”的时候,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怔在原地,月光下他的眼睛黑漆漆的,隔着层镜片,让人看不清里面搅动的情绪。
简雾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爱吵架的人,过度的情绪输出会让他的后脑勺隐隐作痛。
他知道吵架的时候太上头脑子容易发懵,说出来的话可能会有些伤人,但他这会儿实在是不想再分析宋疏辞有没有被伤到了。
他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简雾按了按疼痛的眉骨,把嗡鸣的震动器塞回了宋疏辞手里。
“那东西我不要了,”他说,“我明天还要上班,回去睡觉了。”
转身时,一直无声伫立的宋疏辞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简雾穿得很少,薄薄的一层衣料,足以让他感受到宋疏辞温热的皮肤与微颤的指尖。
他听见宋疏辞拿起那个遥控器,尝试着调节了几下。
聒噪了半天的声音骤然消失,夜色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而后宋疏辞把那个安静下来的震动器连同着遥控器一起塞回了他手里。
“试出来了,一共八个挡位,按到最后就是关。”
简雾背对着他,只能感觉到手腕上的力度。
但这次不是不容反抗的,而是相对温和的。仿佛他动一动手腕,就能挣脱了。
但他没有动。
“你以前不让我喝酒,你自己也少喝一点吧。”
他听到身后的人道:“真的对肝不好。”
说话的同时,那只手松开了。
简雾点了点头,揉了下手腕,往黑暗的楼道里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击掌声,一瞬间唤醒了简雾头顶声控灯。
暖黄色的光洒在身上,简雾下意识地抬了下头,却没有回头。
宋疏辞站在夜色的楼道口里看向他。
“简雾。”
星夜兼程地过来,吵了一场架,差点忘了来的目的。
说了那么多,他总算把那句话说出口:
“祝你二十八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