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不怀疑呢,三天没有打通的电话,不知真假的解释,到最后一秒还在逼他的威胁,还有威胁里的“我再也不来找你”。
可下一秒,江叙就告诉他:“他找过你的,而且不止一次。”
简雾扶起碗,握着筷子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了白。
“我不擅长……也不怎么喜欢当说客,不过我应该可以帮你补全一些你不知道的信息碎片,供你参考。”
“你刚走的时候,他以为你回B市了,所以直接跑回去,找了你一个月,你应该也没告诉你家人你的去处,所以他没有找到你。
“卢老师因为这个事情发了很大的脾气,基本跟学校的每个老师都骂了一遍,所以我才知道这个事情。后来他回来了,据说又闹了一通,因为我在临床那边,所以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他后来也来问过我,我很担心你,就多问了你两句,他说你跟你母亲联系过,应该没有什么安全上的问题,但是你母亲说,她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另外,他找你母亲要过你新的联系方式,听他说,你家人并不赞成你们在一起,所以你母亲没有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他。”
简雾的眼睫颤了颤。
“他和我说,你没告诉他你是从哪个机场走的,他就把你走的那个时间区间里,所有从A市出发的航班落地城市都跑了一遍,不过还是没有找到你。”
“后来他申请了H大的博后,出国之前我们聚过一次,他说他那一年基本有空就在那些城市之间跑,但是还是没能找到。那天他说他刚从某个城市回来,还和我说他已经想开了,他想找你只是想找你算账,想问问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这话有多少真实性,我不做评价,你自己判断,”江叙看向他,“总之我能跟你说的就是这些,再往后,我就不太清楚了。”
江叙是个很客观的人,他很少在个人的事情上带太多的感情色彩,宋疏辞让他当说客,他也只是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地陈述了一些事实。
但也正因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简雾丝毫不怀疑这些内容的真实性。
宋疏辞回到包间的时候,席间很安静,他虽然请了江叙帮他说话,但他其实也不知道江叙会怎么说,毕竟他们并不算是特别亲密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简雾这个共同好友,他们最多也就是偶尔合作一下课题的关系。
江叙见他回来,看了眼表,告辞道:“你们慢慢吃吧,我先走了,从这儿回我家有点远,我得早点走。”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简雾,“疏辞的我已经送过了,这是给你的,算是……重逢礼物吧,总算是又见到你了。”他笑了下,“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起你以前朋友圈好像晒过香水,就给你买了一瓶这个,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学长。”简雾虽然不用香水,但还是很感动于江叙的细心,“学长现在也开始研究香水了吗?”他有些好奇。
“我有个同事比较懂,他推荐的。”
简雾“哦”了一声,“那我送你出去吧。”
“我也——”宋疏辞刚站起来,就对上了简雾的目光,他默默坐下来,“……我就不送了,学长,你慢走。”
两人走出餐厅的时候,外面刚好有些小风,不过这点风还是吹不去燥热。江叙拢了拢被风吹起的外套,简雾见状问:“学长,你真的不热吗?”
“不热。”江叙笑了下,掏出手机准备点开打车软件,简雾的视线里突然闯进一辆亮黄色的车,由于颜色过于张扬,他忍不住感慨道:“这车真浮夸。”
江叙顺着他的话音抬头看了一眼,评价道:“确实。”
江叙临走前,简雾又抱了他一下:“今天谢谢你,学长。”
“如果是因为礼物,不客气,”江叙拍了拍他的背,看向他,“如果是因为别的……简雾,那是你自己人生,你不需要感谢任何人,你要相信你做的选择,永远都是对的。”
回到包厢,简雾的目光仍有些怔忪。江叙的话反复盘桓在他的心里,无论是前面那些长篇大论的事实,还是最后那一句,都让他的心微微有些颤动。
“走了?”宋疏辞的话音插进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回了包厢。
“嗯。”他应了一声。
“再吃点吗?”宋疏辞问他。
“好。”简雾坐下来,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想了想,他把那碗汤递给了宋疏辞,“尝尝吧,还不错。”
宋疏辞颇为意外地从他手中接过汤,见简雾又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一边搅着勺子一边问:“你觉得今天看的电影哪一部更好看?”
他们今天一整个下午都在看电影,连着看了三部,全都是之前宋疏辞没能陪他完整看完的电影。
“我喜欢那部喜剧片。”宋疏辞说。
“为什么?”
“因为你看完很开心。”
简雾笑了下,没有告诉宋疏辞,他当时一个人看这部电影,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时,他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其实他一个人也可以看得很沉浸的,但那一天,是他接到复试没通过的结果的当天,宋疏辞主动要带他去看电影散心,还跟他保证了绝对会陪他看完。
那也是他分手前,最后一次和宋疏辞一起看电影。
“吃太撑了,散散步吧。”他们从餐厅出来,简雾提议道。
他们沿着城市的街道往前走,A市的夜景很漂亮,高耸的写字楼,商场大屏上耀眼的明星海报,繁华的街景,和沿街明亮的路灯,在无声的夜色里,显得绚丽而璀璨。
这样的风景,是四年前在A市的简雾看不到,也没时间、没心情去看的。
其实A市从来都很美。
只是路上加班的打工人大都正在行色匆匆地赶往地铁,能够慢慢欣赏它的人太少。
晃眼间,简雾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商场——那是他和宋疏辞看过对戒的商场。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们也是这样沿着江边走。
那时他们很高兴,但底色却是悲伤的,因为一段关系正在安静地走向消亡,但伤口被他们粉饰在了甜蜜之下。
而现在他们表面上似乎没有那么兴奋雀跃,伤口也真正地裸露了,但简雾却莫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
地上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好些连续的、颜色与旁边不太一样的石板。
人类这种生物,就是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很容易突然变得幼稚。简雾还没来得及思考,人已经开始沿着这颜色特别的砖块往前走了。
每一次,落点都要踩在那块不一样颜色的砖上。
为了落点精准,他始终低着头,于是很快,他就从路灯照出的影子上,窥见了一丝端倪——宋疏辞没有在旁边走,而是学着他,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踩过的砖。
简雾看着那两个偶尔交叠的影子,突然觉得特别不真实。
从他出生那天,到他们一起慢慢长大的这二十来年时光里,走在前面的永远都是宋疏辞,从来都是他追着宋疏辞。
从六岁的时候着急忙慌一边系红领巾一边从门口冲出来,一边喊着“疏辞哥哥等等我”,一边去追已经在下楼梯的宋疏辞。
到十四岁在中考的考点接宋疏辞,给他送了一大捧向日葵,站在六中的门口和他说:“哥哥,要等我。”
再到十七岁,在车站送别即将去A市读书的宋疏辞,抓着他的衣服下摆说:“哥,等我。”
他就这样追着宋疏辞,从幼儿园追到小学,从重点初中追到重点高中,又从重点高中追到繁华的A市。
直到有一天,在宋疏辞跟他说“你考多少年研究生我都等你”之后,他在留给宋疏辞的纸条上写:“别等我了,我们分手吧。”
然后他们就散了。
他们青梅竹马,可惜没能两小无猜。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仓促地停下脚步转身。
好在宋疏辞一直关注着他的动作和背影,并没有撞上他。
“怎么了?”宋疏辞问。
“为什么会找江学长,”简雾看向他,“你以前不是很介意的吗?”
“他没和你说吗?”宋疏辞脸上带着点笑意,“我想让他帮我说说好话。”
“他和我说了,但……当说客这件事,你也可以找到其他人吧,比如许阿姨?”
宋疏辞正色下来,微垂着眼望向他:“你们关系那么好,江学长又很优秀,我是很吃醋,但我觉得,你见到他应该会很开心的。”
“我不是说好这次出来玩要带你散心吗?”他说,“从前力不从心,食言也就算了,现在总不能再说话不算话了。”
简雾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路灯在他的眼里映出光点,衬得那双眼睛格外的情深。
“说起来,”宋疏辞看了眼他手里的香水,“你什么时候在朋友圈晒过香水,我怎么不知道?”
“……把你屏蔽了。”
和宋疏辞在朋友圈广而告之的秀恩爱不同,简雾有时候发点儿什么,多数都是隐晦的,而且多数时候都会屏蔽当事人,也就是宋疏辞本人。
毕竟这种隔空喊话似的东西让宋疏辞看见那也太腻歪了。
“是那瓶梅花香水吗?”宋疏辞问。
简雾抿了下唇:“嗯。”
宋疏辞闻言,从包里也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给你。”
“什么?”
“礼物啊。”宋疏辞翘了翘嘴角,“我怎么可能在别的男人给你送礼物的时候对你空着手。”
简雾拆开,恰好也是一瓶香水,是他在宋疏辞的车上,见到过的那瓶香水。
他摩挲着绒面的盒子,“那江学长不是也给你送礼物了?”
“对,”宋疏辞先是大方地承认完,又往前凑了凑,笑道,“所以你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给我送点什么?”
他原本只是逗一下简雾,没期待他给什么回应,可让他意外的是,他话音刚落,简雾忽然抱住了他。
怀里满满当当,温热顺着胸口向四肢蔓延。
他以为简雾会想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人群熙熙攘攘间,沉默地抱着他。
就如同他这些年,沉默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