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总有趋利避害的天性,人类也不能免俗。
程仙想,这就是他一直以来都本能地不喜欢宋疏辞的原因。
不同于简雾的直白,他从小就觉得,宋疏辞这人虽然不爱说话,但其实脑子里头弯弯绕绕很多,心思特别深。
农村有句俗语,叫“会咬人的狗不叫”,程仙眼里,宋疏辞就是这样一条不叫,但能悄默声把人咬死的狗。
在他高中前,这样的印象多半只是来源于他体内的动物本能给他的直觉,直到高中,他的预言才一语成谶。
程仙读书的时候成绩一般,随着中考的分流,和简雾的联系也因为距离和学业压力,而变得越来越少,偶尔才会聚那么一两次。
某次聚会完,他在社交平台发了张和简雾的合照,没想到他们班居然有好些同学问他要简雾的联系方式。程仙从小就喜欢捣鼓各种赚钱的小心思,当即意识到了这是个商机。
他一开始只是卖联系方式,到后面就开始卖照片。为了拍更多的照片,他就总拉着简雾聚会。
简雾也不傻,没多久就反应了过来。
十几岁的男孩子们解决问题的手段大多很简单,简雾给他揍了一顿,又警告了几句,这事也就算是完了。
没想到的是,他妈因为这事觉得不好意思,上门给简雾父母道歉的时候,宋家母亲也在,于是这事又被传到了宋疏辞的耳朵里。
其实一开始程仙也没觉得特别严重,直到某天晚上,他在翘课出来在网吧打游戏打得正嗨,耳机突然就被人扯下来了。
他一脸烦躁地回头,宋疏辞就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时候“气场”这个词用的还不多,程仙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怵。
他在跑与不跑之间犹豫了半秒,宋疏辞一袋照片直接丢到了他脸上。他一边捂着脸,一边去看那些照片,越看手越抖。
信封里面全是他翘课、翻学校墙、偷偷在网吧打游戏或者充值的照片,最恐怖的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拍了这么久。
“喜欢拍照是吧。”宋疏辞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明明也没有疾言厉色,但就是让人心里瘆得慌。
宋疏辞跟他商量似的问他:“你是比较想让我寄给你们学校,还是寄给你妈?”
程仙当场就滑跪了,一叠声“我错了小宋哥哥”,只差给人磕头了。
他的脑回路很简单:学校最多把他开除,他妈最多结合他爸给他一顿混合双打,大家表达愤怒的方式都很直接,但宋疏辞能因为他卖了几张简雾的照片,就顶着高中学业的压力,瞒着所有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找机会找时间拍他这么久,这人一定有点疯病。
人可以和人对着看,但人不能和变态对着干。
所以从那之后他是真的怕了宋疏辞,能绕着走就绕着走,甚至迫于宋疏辞的威慑力,这么多年,他都不敢跟简雾聊起这件陈年旧事。
虽然宋疏辞什么也没说,但他总觉得他如果把这些告诉简雾了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万万没想到,他这次又撞宋疏辞手里了。
他现在只想穿越回去,把当初给简雾寄东西的那只手剁了。
怎么就非要省这点钱呢。
他这次也没有什么走流程的前摇环节了,张口就道:“我错了小宋哥,我真的错了。
其实高中那回闹了之后,宋疏辞就说过让简雾不要再和他联系,他知道宋疏辞看自己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上照片这档子事东窗事发之后,他确实也有点没脸再去找简雾。
简雾一开始还是会背着宋疏辞给他发消息,但他因为害怕宋疏辞,加上自己心里愧疚,都装作没看见,慢慢的,简雾就不怎么找他了,直到简雾回B市第二次备考研究生。
当时他已经开了KTV,简雾喜欢唱歌,所以压力大的时候就会去照顾他的生意,两人又恢复了偶尔一起打打游戏闲聊几句的关系。
再后来简雾第二次考研翻车,查完成绩那天,他俩裹着个大棉袄在KTV里聊了一夜,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小学初中无话不谈的时候,把过往的矛盾、现在的焦虑和未来的迷茫都聊了个透彻,才算是重修旧好。
说心里话,程仙还是很喜欢和简雾当朋友的,简雾人很好,但是他承认自己就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如果宋疏辞又找他的麻烦,他一定会选择妥协。
所以当宋疏辞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他把你当朋友”的时候,程仙本能就接话道:“是我不配,我的问题,我马上远离。”
宋疏辞沉默了好一会儿,沉默到程仙都开始想要不要给他磕个头的时候,终于说了句:“谁让你远离了?”
程仙一下就愣了:“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你就这么怕我?”宋疏辞的眉心微微拧起。
程仙偷偷瞟他,口是心非道:“没、没有。”
“随便你吧,”宋疏辞不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淡声道,“另外,他是他,他交什么朋友,不用经过我的同意。”
“你这话是真心的吗?”程仙下意识质疑了句,眼见着宋疏辞用水柱冲刷着菜刀,他忙又捂住自己的嘴道:“没事没事不重要。”
宋疏辞拿起菜刀看了他一眼,程仙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吧哥,我、我……”
宋疏辞当着他的面把菜刀插进刀具架里,拿纸巾擦了擦手,掏出手机道:“你微信号多少,我加你一下。”
程仙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劫后余生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掏出手机翻出自己的二维码,递到宋疏辞面前,欲言又止道:“那个……那个,你最好屏蔽一下我的朋友圈哈。”
宋疏辞的手本来已经准备点退出了,听到这句又切回来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程老板将他的朋友圈包装得非常专业,每天不低于五条的情.趣用品推送,比网红还敬业。
程仙原本以为宋疏辞看一眼就会退出来,没想到他居然蹙着眉一条一条阅读了起来,让程仙很难分辨他是单纯的求知欲强,还是准备看完了再一起骂他一顿。
厨房外,简雾一个人独霸沙发玩了半天手机,突然打了个喷嚏。
就在他怀疑是不是最近天气冷热变动太剧烈,准备去卧室拿条毯子出来盖上的时候,余光忽然瞟见宋疏辞和程仙各自捧着个手机,像是在交换什么信息。
他家厨房是透明的推拉门,虽然隔音,但是不隔视线,程仙鬼鬼祟祟的表情被他看得分外清晰。简雾略带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光脚踩在地上悄咪咪地走了过去,一把推开厨房的滑门:“你俩干嘛呢!”
吓得程仙手机直接掉到了地上。
宋疏辞倒是淡定许多,脸不红心不跳地把手机收了起来,对他道:“程仙想给你买一个洗碗机,我在帮他参考。”
正在捡手机的程仙:“啊?”
宋疏辞看了他一眼。
试图质疑的程仙默默把脖子缩了回去,一边为自己的钱包流泪,一边硬着头皮道:“对,我想给你买个洗碗机。”
“真的假的,”简雾不太信,“你能这么大方?”
“真的,”宋疏辞看向简雾,“明天就送来,抽油烟机也该换了,一起都送来,哦,程仙还说,要给你买个按摩椅,你看电视的时候躺着比躺沙发舒服。”
“啪”得一声,程仙的手机又掉了。
“哈哈,”他干笑着捡起手机道,“你说我这个手,怎么跟帕金森似的呢,我是不是得去检查一下啊,这个检查费也挺高的,要不这个按摩椅……”
“按摩椅肯定是要有的,”宋疏辞接过话茬,“我刚好认识个人是卖按摩椅的,可以推荐给程仙。”
“这……还是算了吧,”简雾体贴程仙道,“按摩椅就不用了,油烟机也不需要,你又没赚多少钱。”
“还得是我亲兄弟啊!”程仙就差热泪盈眶了。他眼瞅着激动得就要去抓简雾的手,身后突然一凉。
他当即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礼貌地和自己握了握手。
“你在干嘛?”简雾对他怪异的举动感到非常疑惑。
“手太抖了,”程仙用力揉搓着虎口道,“我按一按。”
简雾看了看宋疏辞,又看了看程仙,也没再看出什么来,只好道,“行了,你俩好好洗碗,别开小差。”
“你怎么在家里也这么像个老师?”宋疏辞睨着他笑。
程仙低着头小声嘀咕道:“他都当了那么多年老师了能不像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宋疏辞揪着他话里的细节,重复了一遍:“那么多年?”
他今天从凌院长那里得知,简雾是去年来这里入职的,按理说至今不到一年。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程仙在简雾的充满警告的目光下飞快改口道:“一年,一年——”
宋疏辞总觉得这话里暗含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按他往常的性格,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他是一定会继续追问下去的,但这次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问,只是拿出手机,给程仙分别发了洗碗机、抽油烟机和按摩椅的链接。
程仙隔着玻璃门偷偷瞟了眼走向卧室的简雾,压低声音道:“小宋哥……我真没这么多钱啊,我这正周转期呢,钱全都投资了,还没回本呢!”
“我知道。”
“那——”
宋疏辞给他转了一笔钱:“用我的。”
“?”程仙问,“你干嘛不自己送啊?”
“我送他不会要的,”宋疏辞解释道,“至少现在不会。”
松了一大口气的程仙目光犹疑了会儿,语气微妙道:“你不会是想把他追回来吧?”
“不明显吗?”宋疏辞反问他。
“小宋哥,不是我给你泼冷水。”程仙飞快收了转账,立马切换成一副情感导师的样子。
“……挺难的。”
他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而且说实话,你们俩也不合适。”
宋疏辞明显听不得谏言,“钱还我。”
程仙先是非常没有骨气地护了护手机,半晌,还是重新把钱给宋疏辞转了回去:“就算是钱转回给你,我也要说,你们真的不合适。”
“小宋哥,你不懂他。”
在“双标”这个词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的时候,程仙就对宋疏辞有两副面孔这一点深有体会。宋疏辞以前很不爱说话,尤其是青春期的时候,但他的那种不爱说话又不像是内向,更多的是一种懒得搭理人,而从小一起长大的简雾是他心里唯一的例外。
在这种情况下,宋疏辞的内心会滋生出对简雾的占有欲,简直是太水到渠成了。可如果阐述的方式错误,过于浓烈的占有欲,就会成为砍向爱人的利刃。
不过这些话,程仙就不敢当着宋疏辞的面说了。
他偷偷瞟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宋疏辞,做着自己可能会被请出去的准备。
但宋疏辞只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宋疏辞似乎是调整好了情绪,拿毛巾擦了擦手,把他又转过来的钱点了退回,“先把那些东西买给他吧。”
“另外,”他看向程仙,“多出来的五千块钱是给你的,对他好一点,以后那种占便宜的事儿,别再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