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行驶到市中心的某处古早大楼楼下, 停在了路边。
警方早已将坠楼点附近用警戒线围了个严实。
令谢嘉弈意想不到的是,本以为市中心在下班高峰期肯定是车水马龙,
没想到车辆行驶倒是十分畅通。
原先市中心是最繁华的地方, 到处都是商场, 走在路上各种喇叭宣传热闹纷呈。
此时实体经济差了些, 很多商场关门或者迁往租金较低或者年轻潮流的地方,只留下一些无法随意迁址的老牌企业,比如所谓的人民剧院。
整个区域看起来像是被城市的发展忘记了似的。
“谢队——”案发区域的派出所负责人已经等待在楼下,见到谢嘉弈和许星柏的出现,立即上前打招呼。
“具体情况是?”做了简短的介绍之后, 谢嘉弈瞥了一眼嫌疑人坠楼的地方——
负责人已经猜到谢嘉弈的询问,开口:“这里毕竟是市中心,法医现场做了初步的勘测之后,已经带着遗体前往法检中心处理。”
谢嘉弈点点头,没等回应,负责人接着——
“嫌疑人的遗体尚且还算事实清楚, 但上面的...就...”
“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星柏跟在谢嘉弈身侧,探身询问道。
负责人示意大家换上鞋套手套,抬手, 示意两人跟着自己朝搂上走。
谢许二人跟在对方身后, 踩在已经几十年历史的大理石台阶上,甚至台阶还有古早的防滑石棱,抬起头望着楼梯间的两扇高窗,四周挂着的那些曾经被剧院引以为傲却没有听说过的剧目, 朦胧之间, 像是感受到过去与现在的交汇。
这栋楼一楼和二楼三楼都是剧院后台的入口,四楼是练功房, 五楼是办公室,六楼是会议室和总经理办公室。
案发地点是五楼办公室。
谢许二人跟着负责人走上五楼,转向右手边,便看到了一道被打开的玻璃门。
里面人影重重,到处都是穿着浅蓝色短袖的同事。
同事戴着口罩,皱着眉头,匆匆忙忙。
就算是看到谢嘉弈的出现,也都是同情和嫌疑的叹气:“你来了。”
“就在副总经理办公桌那边。”负责人转身望向谢嘉弈,指指案发现场——
谢嘉弈率先看到了副总经理办公桌下的一双脚。
脚下则是一片猩红的血迹。
这双脚像是一支笔,血液如墨,在大理石板的地上画出凌乱的痕迹。
而当谢嘉弈走近,一直忙碌的法医从办公桌前起身,看到案发现场的谢嘉弈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死者的桌面上,摆放了一个新鲜的,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而办公桌后,死者倒在自己的血泊里,瞪大眼睛,满脸血痕,脖颈上的血痕最深,胸口处已经是一个黑乎乎的窟窿。
办公桌附近的私人衣柜并没有任何被翻找过的痕迹,看起来是突然之间的情绪失控引发的愤怒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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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是红玉。”
“红玉突然疯了!”
“我觉得她一定是中了邪了!”
谢嘉弈来到楼梯右边的办公室,案发时其他同事已经被转移到这里接受调查。
终于在夜幕降临的前一秒,谢嘉弈将案发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案发的过程非常简单,有人证有物证有监控。
“就是,你们也知道,我们可是国企呢。现在八月,很多同事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带着家里老人孩子出去玩,一般来说,每年这个时候就是办公室没人的高峰期。公司从上到下,就留几个值班的人,大家都休假。”
“红玉吧,就是有点太拿自己当回事。”
“嗨,理解,一个没有背景的基层小工,因为领导的一句话,就有点对自己的定位不清,拿自己真当个人了。”
“什么意思?”谢嘉弈有些奇怪。
“说实话,我们城市,省大剧院比我们市级大剧院资源多,做的好那是当然的。我们这种小剧院只要每年承接一个两个剧,不赔本就行。毕竟我们的工资占盈利的很少一部分,我们的工资都是国家拨款,做的好了,还会被说不懂事和省剧搞分裂,做的不好,那还不如不做不是。”
“但是红玉是从基层爬上来的。我之前听说,四楼那些演员——”说到这里,五楼的同事抿嘴偷笑:“在我们五楼办公室,大家评优都是轮着来,这样大家都差不多,都开心。但是四楼不一样,我记得之前出过一次非常有趣的事情,领导说评优秀员工,得给基层一个机会。你们知道吗,那些人,每个人都给自己投了一票。”
同事露出一丝善良的疑惑:“为什么?每个人给自己投一票,不就相当于没有投票?”
“你懂我意思吧,所以到最后,我们单位四楼和五楼,不是我们有意的,但却是意识形态是有巨大差距的。”
“四楼的那些孩子们,真的是头脑简单,她们自己每天都会内卷彼此的运动量。运动量卷不动的时候,都不需要我们管理层去督促,自己都能编造出单位要裁员的消息,自己恐慌自己。”
“但是偶然的机会给到了红玉,虽然我们自己不愿意再来一个陌生人,但领导发话,我们也就邀请她上来。”
“结果——”
“我们开始的时候,也是很期待她的,希望她的脑回路能给单位带来一丝改变。开始的时候,她说需要各种资源和帮助,我们都帮助她了,给了她很多资源。像那个水晶U盘,那都是我们领导专门申请资金做的,想着可以给公司的账号涨粉。结果呢,直播播了几次,我们都在工作,她在和粉丝聊天,最后东西送出去了很多,粉丝连一百都没有涨。最后单位上级要结果,还是我们领导最后花了五百块钱,买的粉丝,这才给单位交差。”
“是呀,”其他同事跟着皱紧眉头叹气:“我不是针对她这个人,我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工作要做,不是她的下属。”
“甚至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要我们每天晚上八点帮她直播抢流量!”
“天啊,那岂不是加班?!”
“我在单位上班十几年了,加班的日子十只手指都能数的过来!”
“加班?我们领导都不敢给我说这个词,她一个四楼上来的碎女娃,她让我加班????”
——所以在后期的直播中,帮助红玉的人越来越少。
开始是没有人愿意做场控,接着没有人愿意打灯光,渐渐的,直播只有红玉一个人举着手机躲在安全通道。
“我们领导看她可怜,也提出了建议,算了。”
“从那之后,红玉人在办公室,却又好像没在。”
“有的时候开会领导会给大家买一点小吃,就算给她她也不吃。”
“我们那个领导,经常很随意没有领导架子,经常让大家帮忙提个包,开车接一下什么的。我们一般有时间就宠着她。结果那次领导给红玉说了一嘴,结果被红玉闹到全公司,说自己家在城南,领导家在城西,等接到领导再去公司,估计就得是中午了。”
“之后,她好像就不正常了。”
“什么意思?”谢嘉弈听到同事所说,大概的情况,就是了解到了公司的工作情况。
听起来,也就是很普通的。
一个基层员工被捧到了一个她本不应该在的高度,引发底层的不满和高层的忌惮,高处不胜寒。
结果基层她没有维护好,高层她又搞不定。
“——那倒不是的。”正当其他同事甚至有些已经开始询问这样的事故单位可以放假多久的时候——
眼看着一群人在警方面前说红玉的不好,慌乱之中,一个穿着练功服的女孩在人群之中,抓住了谢嘉弈衬衣的一角,晃了晃。
双眸之中,是满眼的问我,快问我。
谢嘉弈和许星柏对视一眼,人已经跟着女孩出去了。
“红玉,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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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嘉弈跟着女孩来到红玉的宿舍。
尽管红玉现在已经是升职到五楼,单位却还是安排她在四楼的宿舍里休息。
整个房间充斥着女孩子的香气。
房间虽然杂乱,衣服鞋子随意到处乱放,还有很多关于直播的器具,随意的丢在地上摊开的行李箱里。
是的,红玉为了直播拍视频,专门准备了一个箱子。平日自己的化妆品和正装和器材全放在一起,只要听到领导同意直播,拎着箱子就可以直接工作。
而桌面上的本子,也是随时记录着她想到的梗。
说明她不是那种偷懒耍滑的人。
谢嘉弈的眼神掠过红玉正在看的书《组织行为学》《煤气灯效应》《管理学》——
经过自己的发现,怎么看,红玉都不像是会走上绝路的人。
看到谢嘉弈狐疑的眼神,红玉之前的同事长叹了口气:“她就是,太害怕自己令对自己有期待的人失望。”
“我们以前的工作,就是只需要跳舞就行,只要业务能力强,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操心,领导也不会在非工作时间找你。”
“结果当红玉去了五楼——”
“每天时间到了晚上七点,只要领导不走,大家都不走。红玉属于希望自己的时间是可以有效利用,而不是靠加班磨时间来显摆自己有价值的人,她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办公桌——有去厕所的,有刷抖音的,有开着电脑不知道干什么的。她和我们之前一样直率,有问题就问领导可以下班吗。”
“领导说你没什么事就可以走了。她就下班了。”
“结果,到了晚上八点半,领导打电话过来,询问当天的报表数字是怎么回事。”
“红玉解释完之后,到了晚上十点半,领导又在微信群里专门艾特她,说是不是还有一个报表计划没做。”
“红玉心中还在奇怪白天领导说这项工作的时候,省级部门不是没有批准么——”
“领导突然在群里当着众多沉默账号的面,怒斥:我是领导你是领导,听我的,把这个报表夹杂在其他报表里面一起通过OA文件上报批准——”
是的,一个市级国企的领导,将一份省级领导明确驳回的文件,企图塞在一堆批准的文件中,浑水摸鱼获得省级领导的批准。
是当大家都是瞎子吗?
果然。
红玉的文件最终被驳回,且进行了全省通报,说红玉弄虚作假,性质恶劣。
领导在会议上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听过,纯情的宛若一个倒霉的受害者一般,将红玉批评的实实在在。
这个时候,红玉虽然不满,但是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