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以一堆看风水的堪舆类法器作代价,虽然很败家,但直接找到了阴阳交的所在。
令道场诸人意外的是,那地方不在别处,正巧在皇宫地底——也就是他们现在的脚下。
顾怜当即命令白翎,不管他的功法究竟是何路数,必须赶在阴阳两界的裂隙出现前,完成破境。
不然万一在争夺老祖“阴阳契”的时候破境了,往小了说,白翎自个的性命悬于一线;往大了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让阴阳契被抢走,全修真界都要玩儿完。
白翎嘴上“嗯嗯啊啊”地答应了,心里却没底。
他与裴响已然是心意相通,如胶似漆,但要破境,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难不成,真得走到那最后一步?
白翎手一抖,差点把指间的战棋捏碎。
时值魔域深夜,皇都灯火通明。
每座高塔的窗户都被灯光照得昏黄,群魔乱舞的黑影映在窗纸上。佳节庆典将至,沉音剑冢沉浸在甜蜜又欢欣的气氛里。
唯有白翎,因为双不双修的问题,在桌前坐着不动半晌,又走到墙角发呆,最后跑露台上吹风。
静不下心。
根本静不下心!
何止静不下心,白翎简直想就地蹲下来埋头鬼叫。
他左右各看一眼,发现两边分别是田漪和徐景的住房,他俩的露台都没点灯,应该是无人在侧。
千载难逢的良机!
白翎立刻往地上一躺,翻来覆去地打滚,以此宣泄无以言表的心情。光是这样还不够,他面朝下伏着,一只手用力捶地——
“白老大你在干嘛?”
冷不丁有人说话,转眼,另一个女声也响了起来,问:“怎么了这是,吃了魔族饭吗?”
白翎浑身凝固,片刻后微笑着起身,发现徐景田漪一边一个,都跑他露台上来了。
白翎表面镇定,实则崩溃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一直在呀。”田漪说出来的话让他想死,“白师兄,我们只是没给露台点灯罢了,反正其他地方亮得很,咱这不黑。大师姐教过,勤俭节约很重要,不可靡费。渡尘真人供我们借宿,更该如此。”
白翎:“……”
徐景也道:“我本来在练气,突然听见很奇怪的声音,还以为魔族偷袭。原来是白老大啊,你怎么趴在地上?是什么独特的练功姿势吗?”
白翎:“……”
两人终于发觉他不对劲,异口同声地问:“你和裴师弟吵架啦???”
“没有!能不能盼点好的。”白翎长叹一声,对上这两张真诚且知根知底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又往地上一坐。
田漪和徐景都麻溜地坐了下来,盘起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田漪兴奋地说:“裴师弟不在,有什么话你放心讲!”
白翎纳闷道:“你怎么知道不能给他听?”
徐景问:“这么多年了,你有为除他以外的事情烦成这样过吗?”
白翎:“……”
白翎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
在两名小辈的期待和催促下,白翎也实在憋不住了,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那功法想进境的话……必须和阿响更进一步怎么办?”
徐景:“什么更进一步?怎么更进一步??”
田漪:“什么?!你俩还没更进一步?那你们上回是在干什么,我看你在床上崴着起不来,还以为——”
“怎么可能啊,这里可是师兄家!我再狂放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干那种事吧!”白翎受不了了,感觉开启这个话题就是个失败的决定,挥手赶他们走,“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研究庆典布防呢,刚得到消息可能有内鬼,不能只对外防。不聊了!”
“哎呀,魔族的内鬼当然要交给魔族自己解决,我们帮着打外来的不就好了吗?”田漪扒着栏杆不肯走,“白师兄,所以你要为修真界的兴亡献身咯?!”
“不、不算我献身吧,我破境得了好处,真正无私奉献的人应该是……”白翎说不出口,手挥得更快了,“好啦快走!”
徐景却犹在迷茫:“啥意思,谁要牺牲吗?那可不行,咱们都要全须全尾地回去。还有,什么这地方干那事,哪事???”
田漪道:“哈哈,就是……”
“不要说出来啊!”白翎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脸色一变,道,“完蛋完蛋,阿响回来了!”
田漪心领神会地闭嘴,还以眼神示意徐景,要他也哪来的滚回哪去。
孰料徐景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作了个把指头塞进另外两指拢的圈的动作。
白翎:“……”
田漪:“……”
田漪立即后退一步:“不是我教的!”
白翎:“他能自学成才?!”
徐景满脸震撼,叫道:“我猜对啦?白老大,你,你……你不会是合欢一脉流落在外的真传弟子吧,你这功法要进化神,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对他这种活了几百年还没牵过姑娘小手的人而言,双修才能进境简直是卖身求荣。
白翎深吸一口气,微笑着闭上双眼,不想解释。
裴响已经进门,正在玄关换木屐,净手更衣。田漪见状,二话不说翻回了自己的露台。
仅剩徐景还处于目瞪口呆之中,白翎笑眯眯地问:“行了你,既然都猜出来了,还不快点回你屋去,给我和阿响腾地方?”
“好、好吧……”
徐景浑浑噩噩地转身,又猛地转回来,说,“白师兄,离庆典只剩两天了!你……你可要节制些。”
“哈?”白翎不自然地应道,“当然。我心里有数,少逼逼赖赖了,回去吧你。”
徐景走出两步,再次回头:“裴老弟这些天早出晚归,要么追猎其他魔窟的细作,要么在剑冢的演武场守擂,很辛苦的!”
“我知道啊,所以才纠结……总感觉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话虽如此,白翎还是感到莫名其妙,眼看裴响走过来了,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景一条腿跨进了自己的露台,骑在栏杆上,一脸凝重地说:“我想请您对裴老弟温柔些。”
白翎:“………………”
气氛如同凝冰,白翎怀疑自己理解错了,最终只道:“啊?”
他向前一步,好笑道:“等等,你说什么?让我对他温柔些??徐景,你站住,你觉得我是……?”
徐景鬼鬼祟祟地往上一指,问:“难道你不是?”
白翎忽然感到难以回答。
徐景叫道:“你、你可是师兄啊白老大!”
白翎微笑着沉默,而后欣然承认:“没错!我就是。”
“你是什么?”
清淡中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裴响挑动珠帘,站在厅堂与露台的边缘上,望着外边的白衣青年。
徐景直接摔回他的露台,连跪带爬进屋去了。
白翎负手回身,笑吟吟地踱过裴响身侧,从他挑帘的手臂下钻过去,道:“没什么呀,阿响。今天也辛苦咯。”
他冲师弟嫣然一笑,裴响因繁重事务而沉郁的眼底,倒映出稀微光亮。
剑修抱臂倚墙,不自觉地跟随师兄移动视线,道:“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白翎道:“没有。只是……哈哈哈!”
他想起来就乐,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裴响道:“没有?”
“嗯……怎么说呢?就是……”白翎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斟酌着措辞道,“徐景以为我和你,我是上面的。”
裴响:“……?”
裴响一贯冷静的面色出现了卡壳,定定地望着白翎不语。片刻后,待他明白过来,顿时闭了下眼,耳廓泛起一丝红晕,直身道:“师兄你……你们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啊!我一直赶他们走,结果他们在那瞎猜。啊,就因为我上次起不来床!”
白翎意识到自己险些穿帮,好不容易才圆回来,略显得语无伦次。
裴响困惑道:“既然是师兄起不来床,他怎会认为……”
“因为我是师兄嘛!”白翎眨了眨眼,说,“怎么能以下犯上呢?阿响你真是太不乖了。你看人家当师弟的,都明白规矩。”
裴响看了他一会儿,问:“师兄想在上面?”
“啊?这、这个——”话题的走向很危险,白翎没想到师弟会直接问出来,故作镇定地说,“我都没关系呀!我什么时候和阿响争过?他误会起来很好笑而已。”
裴响不语,似在做激烈的内心斗争。
白翎鬼使神差地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幽幽道:“话说回来,我们真的没讨论过这个问题诶……为什么好像默认了一样,难道我之前死活接受不了,就是因为我有预感会在下面??啊。什么世道!”
裴响扶额转身,面壁道:“师兄……不要说了。这些天,我总在外面,正是因为……”
话音到此为止,白翎瞬间了然,问:“因为阿响看见师兄,就会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你如何猜到的!”裴响脱口而出,愕然地望向他。旋即,剑修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了,又转回去额头抵墙,喃喃自语,“修道之人,岂能如此。”
白翎瞥见师弟眉峰紧锁,仿佛自罪感强得厉害。
白翎本来焦灼了数日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甚至有点雀跃的欢快。
他来不及查探自己情绪转变的原因,轻轻问:“阿响,你想什么了呀?跟师兄说说嘛。”
“……”裴响维系着神情不变,骤然抛下一句,“我今日的静修尚未完成,先去修炼了。”
然后便逃也似的进了房中,从小到大头一回,当着白翎面,关门落锁。
白翎:“……”
白翎双目微睁,不明所以。不过他说完那句话后,自己脸上也烧了起来。
他又掩饰性地咳嗽一声,终究没胆量敲门追问,更没胆量破锁进屋,把以前口花花的什么“生米煮成熟饭”落实到位。
白衣青年眸光一转,翻出露台的栏杆,凌空轻跃,来到低层。
小猫侍从们已经认识他了,全部放下手头的活计,从花瓶旁、茶几下、香炉后探出脑袋,发出友好的喵喵叫。
白翎听不懂,捏起其中一只小猫的肉垫,像握手似的上下摇了摇,道:“师兄睡了吗?没睡的话我想见他打听点事儿。睡了的话,帮我把他叫起来,我想见他打听点事儿。很重要的事儿!拜托拜托。”
反正修为到了化神期,就不需要睡眠了。说是睡眠,实为静修,诸葛悟不缺那点。
果不其然,小猫进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它拍拍白翎的靴子,示意他跟自己走。
诸葛悟的居所占据了单独一层,白翎翻到了走廊里,被领进客厅。
他本以为,自己需要坐一会儿,等师兄过来。没想到,一进客厅,就见诸葛悟已经在茶案后端坐着了,甚至泡好了茶。
时辰这么晚,按照诸葛悟以前的作息,早该歇息了才对。白翎挠挠头,心说师兄来魔域的这些年可能总加班,所以会熬夜了。
他抬手招呼道:“师兄!”
诸葛悟叹道:“这么晚了,何事问我?”
“师兄怎么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魔尊又烦你啦?”白翎走去坐下,顺手端起茶杯。
“非也。不过为人臣子,理应为君主分忧。”诸葛悟的目光落在茶杯上,欲言又止,“阿翎……”
“不是魔尊是谁,哦,顾怜来吵你啰?”白翎本来欲端茶往唇边送,说话间顿住。
诸葛悟还是看着和他毫厘之距的茶杯,道:“也不是。但,身为弟子,该当对师尊尽孝。”
他顿了顿,道:“阿翎,那杯茶已经凉了。我重新给你沏一杯吧。”
“不用,唉,我没心思喝茶。”白翎怔怔地望着桌面,把茶杯放下了。不知为何,诸葛悟无声地松了口气。
白翎道:“师兄啊,既不是衣眠,也不是顾怜,那是谁让你这么晚了不睡觉,还待在客厅里?难不成是阿响?”
诸葛悟:“……”
诸葛悟笑道:“岂会?小裴近日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情雅致,来与我这位‘诸葛师兄’叙旧。”
他话里带上了揶揄,仿佛已看穿白翎的来意。
不过,未等白翎老脸一红,诸葛悟又道:“阿翎这些天也辛苦了。你草拟的布防阵图,比原来的实用许多。省去了不少资费不说,还无需那么多人力。”
白翎道:“魔力?”
诸葛悟:“好吧。听起来有些奇怪。”
白翎打了个哈哈,言归正传:“师兄,阿响虽然一直在忙正事,但我总觉得,这家伙在背着我搞什么事情。以前他晚上回来,怎么着也要挨着我报告一番今日见闻,再不济讲点练功的心得。再再再不济,我看他没什么可讲,就会讲些有意思的故事哄他……什么声音?”
突然,一道“喀拉”的动静从下方传出,好像是椅子里有什么东西。
白翎低头观察,师兄的客厅或许要经常接待魔族贵客,所以,并没有仿造道场的风格,以名贵的木材打造长椅。
取而代之的是类似“炕”的座位,竹制骨架,外罩皮革,内部中空,下设炭火。在寒冷的魔域,此种座椅舒服又保暖,极为普遍。
诸葛悟沉默片刻,道:“大概是猫进去了,炭火暖和。”
“哦……好吧,我接着说。”
白翎提及自己和师弟睡前的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本有口若悬河之势,但被怪响打断,只好意犹未尽地道,“他这些天,回来却不一样,总问我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喜不喜欢魔族的篝火晚会?喜不喜欢魔域的饭菜?喜不喜欢皇都的景色?你说奇怪不奇怪——师兄,阿响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多关于魔域的东西。”
诸葛悟道:“那阿翎喜欢吗?”
“当然不喜欢啊。”白翎一口否定,说,“篝火晚会是传情节的活动吧,男男女女拉手兜圈子。我都有阿响了,还去凑那热闹干嘛?这地方的吃的更是不好评价啊师兄,我只能说你不是辛苦,是命苦。我以前觉得魔域只是美食荒漠而已,现在看完全是美食茅厕啊——”
发言戛然而止,白翎又听见了古怪的响动,这次是从诸葛悟座下发出来的。
白翎惊讶道:“挨着炭盆不会燎着毛吗?”
诸葛悟略显艰难地解释道:“猫就是……喜欢在炭火边扎堆。”
白翎没养过猫,可是很相信诸葛悟,没有深究。
诸葛悟道:“听了阿翎所言,小裴的确是有所筹谋一般。不过,你二人之间,何必生疑?再怎么样,都是为对方好,想让对方高兴的。阿翎何不潜心等候,或许有惊喜等在前方。”
“是、是吗?”
在白翎心里,其实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只是他等得百爪挠心,实在忍不下去了,迫切地想抓住一些蛛丝马迹。
他一时出神,喃喃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也能作点准备,指不定谁是谁的惊喜呢。而且,等那之后,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和阿响……我先告辞了师兄!多谢多谢!”
白翎霍然起立,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姿。
不料,他起身的动作太大,不慎勾住了座椅下缘,将其整个掀翻了——
白翎回头一看,跟藏在座位下面的顾怜四目相对。
白翎:“……”
顾怜:“……”
白翎指着他,转向诸葛悟,问:“猫?”
眼看顾怜败露,诸葛悟的座椅也摇晃起来,竟有不顾他还坐在上面,就要把他和椅子一同掀开的架势。
刹那之间,诸葛悟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瞬移到桌旁。
他的椅子被顶翻了,衣眠高大的身躯站起来,冲白翎一扬下巴道:“你说谁美食茅厕?”
顾怜也面色铁青地起身,负手呵斥:“夜夜在那里你侬我侬,出去不许说是我梦微的弟子!”
白翎:“………………”
白翎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边的茶上,问:“所以,这杯茶几个人喝过?”
诸葛悟按着眉心,但笑不语。